葉炫抬眸,面無表情地看了幾人一眼,還未回答,就驀地听到遠處傳來男人低醇的嗓音。
「我們在這里!」
幾人一怔,皆循聲望去,只見密林那頭,一高大一嬌小兩個男人的身影相邀著緩緩朝他們的方向走過來。
相邀?
葉炫瞳孔一斂,變了臉色,其余幾人也是錯愕得說不出話來罘。
可不就是相邀,他們挺拔偉岸的相爺正倚靠在小石頭瘦弱的肩上。
怎麼回事?
小石頭不是得瘟疫了嗎殳?
怎麼現在看來,反而像是他們的相爺不舒服?
葉炫更是眸光緊緊,一瞬不瞬地盯著蔚景。
蔚景咬牙,扶著凌瀾,一步一步吃力地往前走著,一個抬眸的瞬間,忽然撞上葉炫看過來的眼神,她一驚,這才想起大事不妙。
竟將葉炫已經知道她是女人的事兒給忘了。
完了。
凌瀾這關好不容易蒙混過去,葉炫這邊怎麼辦?而且這人死腦筋,對錦弦忠心耿耿,如果,他跟錦弦說了怎麼辦?
思忖間,已行至幾人的面前,幾個兵士見到她走近,都本能地後退了兩步,可看到她已經無恙的時候,又都停了下來,疑惑地看著她和凌瀾。
葉炫自始至終都站在原地未動。也就是這時,蔚景才看到他似乎也受了傷,臉上有劃痕,衣袍也破碎不堪,就那樣站在那里看著她。
氣氛有些詭異。
幾個兵士看著她跟凌瀾,凌瀾凝著葉炫,葉炫又盯著她。
蔚景心里有些發毛,生怕葉炫忽然開口說她是女的,那她在凌瀾面前所有的努力都會白費。
好在葉炫只是眸色深深地看著她,並未多響。
倒是身邊的男人最先開了口︰「本相將小石頭的瘟疫醫好了,回營吧,出來這麼久,皇上該要擔心了。」
凌瀾輕描淡寫地說完,就拾步朝林外的方向走,雖說蔚景是支撐著他,可步子卻基本上受他控制,于是就被帶著一起往前走。
不行,得找個機會跟葉炫求個情才好,讓他不要將她是女人的身份說出去,只是那個一根筋的木頭,不知會不會同意?
經過葉炫的身邊,衣袂輕擦的瞬間,不知怎的,竟是踫上了他的手臂,下意識地垂眸望去,就看到他緊緊攥起的拳頭。
拳頭?蔚景心里一咯 ,不知道他為何是這樣反應,不由地抬起眼梢睨了他一眼,只看到他眸底一片復雜深沉。
這樣的眼神……
她微微怔忡,肩上驟然一重,猝不及防的她腳下一軟,差點被壓倒,強自站穩,她將目光從葉炫的身上移開,看向身側驟然給她施壓的男人,卻見男人並未有任何異樣,面沉如水,目光平視前方,只是刀削一般的下顎,似乎繃得有些緊。
蔚景皺眉,心里直想罵人。
她不是沒見過他受傷,比這嚴重十倍的她都見過,當時也沒見他如此,如今只是一條腿傷了,竟像是病入膏肓一樣,將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
分明是故意的。
不是借機表現自己為救她所做出的犧牲,就是借機報復她給他早膳用樹葉跟白水。
心中氣苦,卻發作不得。
終于出了林子,葉炫跟幾個兵士也跟在後面出來。
山道上,馬車在,凌瀾的馬兒也在。
「本相腳傷了,就跟小石頭一起坐馬車吧!」凌瀾一邊說,一邊毫不客氣地夾著蔚景往馬車邊走。
毫不夸張,真的是夾,明明是她扶他,她卻感覺到自己被提得腳都幾乎要離地了。
她就不明白了,這腳傷跟坐馬車和騎馬有什麼關系?馬車是坐,馬兒不是也是坐,又不需要用腳。
想著在狹小的空間里,兩人得單獨面對很長時間,她的心里一百二十個不願意。
以防出現什麼紕漏,得想法子拒絕才行,腦中快速思忖,還未及開口,倒是一直沉默不語的葉炫出了聲。
「雖然相爺妙手回春,將小石頭的瘟疫醫好了,但是,來時小石頭還是染著的,恐馬車上有什麼殘留感染到相爺,還是請相爺單獨騎馬的好。」
太好了。
這是蔚景第二次覺得葉炫的聲音听上去如同天籟。
與此同時,她也隱隱生出一種感覺,葉炫是故意的。
如果葉炫故意支開凌瀾,那麼,就說明,他在掩護她,不讓凌瀾識破她的女兒身,由此可見,他應該不會將她是女人的身份暴露出來。
這般一想,心里稍稍安定,她朝葉炫投去感激的一覬,葉炫眸光微微一斂,別過眼。
睨著他的反應,蔚景心里更加肯定了這點。
也第一次覺得,這個男人似乎並不是面上所表現出來的那般冷情和鐵石心腸。看來,她先前跟他講的那些道理以及裝可憐起到了效果。
凌瀾聞听葉炫所言後,果然將手臂從她的肩上拿開了,她心中一喜,見他舉步走開,雖有些跛,卻並未讓她攙。
她以為他是走向馬兒,卻不料,他竟是徑直走到葉炫的面前。
她一怔,葉炫也是面色一滯,卻又見其只是微微一笑道︰「還是葉統領心細,以防萬一,馬車的確不能乘了,不然,本相可能會被感染到,小石頭好不容易給治愈了,也可能會再次染上,若是那樣,豈不是前功盡棄了。所以,還是將馬車的車廂棄掉,小石頭就隨本相騎馬吧。」
說完,也未等葉炫做出回應,就越過他的身邊,去前面牽了自己的馬過來。
蔚景滿頭黑線。
對她來說,共騎一馬還不如共乘一車呢,車里雖空間狹小,至少有空間,這共騎一馬,她怎麼坐,坐他前面,他只要一攬她腰,就知道她是女人吧,坐他後面,她的前胸貼著他的後背,稍稍一個踫撞,豈不是也得暴露了出來?
不行,不能同騎。
「多謝相爺和葉統領關心,我還是坐馬車吧,畢竟我的瘟疫才剛好,會不會傳染給人,也不確定,還是防患于未然的好。另外,我听說,感染瘟疫的人就像是得天花水痘一樣,只要治愈,就絕對不會再染上,所以,我坐馬車應該安全。」
一邊說,她一邊睨著兩人反應,清晰地看到葉炫面色微微一松,凌瀾眸光略略一斂。
她說得是實情,醫書上有記載,雖說瘟疫極難治愈,但是,一旦治愈,就絕對不會對同種瘟疫再犯。
凌瀾是醫者,不會不知道這些,只能說明一點,他故意的,欺負人家葉炫不懂醫不知道。
既然是故意的,那他就一定有自己的動機,肯定是他已經看出了什麼端倪在懷疑她,想借機試探。
所以,她更不能與他一起。
她以為凌瀾又會找什麼其他的理由來駁回她的話,雖說他不是話多之人,卻一定是關鍵時候,一句話能將人堵死的人,她早已見識過無數次,她以為這次也不例外。
出乎意料的,竟沒有,他僅僅是在听到她說那番話的時候,眸光斂了斂,其余倒是沒甚反應,然後說︰「好!」便翻身上馬,走在了前面。
一顆高懸的心終于落了下來,蔚景對著葉炫深深一鞠,轉身上了馬車。
她想,她的意思,他懂。
葉炫兀自站在原地微微失了神,直到其他幾個兵士坐在了馬車的車駕上喊他,他才回神飛身躍了上來。
馬蹄噠噠響起,一行人往下山的方向而去。
**
蔚景的回歸讓整個大軍都轟動了。
頃刻之間,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得了瘟疫,被右相夜逐寒給治好了。
于是,如凌瀾所講,果然,他的威望大增,走到哪兒哪兒都是頌揚他的醫術,帝王錦弦也龍顏大悅,說回朝以後,會對他論功行賞。
蔚景不知道他跟葉炫是怎樣跟錦弦稟報的,錦弦竟也沒有起疑。
大概是想將戲演得更像那麼回事,凌瀾還讓人單獨給她搭了一個營帳,說是,雖已痊愈,卻要隔開觀察愈後情況。
她也樂于接受,畢竟一個女人,混在一堆男人里睡覺,多少有些不方便,如此一來,正好解了她的煩惱。
她依舊在火頭軍里做事。
晚膳她依舊給人送食盒。
也不知是真湊巧,還是有人安排,管事的竟然讓她送的是凌瀾跟葉炫的。
送葉炫的正好,她要跟人家道聲謝謝,可送凌瀾的……
不情願也得送不是。
想著反正有大蒜,凌瀾也不會吃的,所以,她先送的葉炫的。
她進去的時候,葉炫一人站在營帳的窗邊,不知在想什麼,帳內一盞燭火搖曳。
「葉統領,晚膳送來了。」她提著食盒走到桌案邊放下。
葉炫回頭看著她。
一聲不吭,就沉默地看著她,一瞬不瞬。
她原本想跟他說謝謝的,被他這樣一看,看得心里直發毛,因為,借著燭火,她清晰地看到他的眸子里裹著火熱。
火熱?
天,怎麼這種眼神?
難道就因為知道她是個女的,所以……
他不應該是那種男人吧?
正有些惶然,卻又驀地瞧見他舉步朝她走過來,一邊走,一邊凝著她不放,眸光映著燭火,每一下閃爍都是復雜和激烈。
蔚景一驚,心里更是嚇得不行,連忙對他鞠了個身告退,就倉皇往外走。
「葉子,」身後傳來葉炫黯啞微嘶的聲音,蔚景一怔,腳下未停、慌不擇路中,竟直直撞在自營帳外進來的一個人身上。
鼻梁撞上對方的胸口,她痛得瞳孔一斂,腳下也後退了兩步,才穩住自己。
「怎麼冒冒失失的,走路也不看路嗎?」
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語氣明顯帶著不悅和責怪,蔚景一震,真是冤家路窄啊,竟又是凌瀾。
抬手捂著痛得都要木掉的鼻子,她沒有吭聲,忽然想起,方才葉炫好像說什麼葉子。
顯然,進帳的凌瀾也听到了,當即就問出了心中疑問︰「對了,葉統領方才說什麼葉子?」
葉炫眸光微微一閃,「哦」了一聲,笑道︰「沒什麼,就是听說早膳的時候,小石頭給相爺送的是葉子和白開水,所以,我在問小石頭,不會我這個食盒里面也裝的是葉子吧?」
蔚景怔了怔,這是什麼跟什麼。
雖然她听得有些懵,但是,有一點她敢肯定,葉炫在說謊,顯然,平素不是一個會撒謊的人,以致于說點假話,臉頰就泛紅。
「相爺,有事嗎?」葉炫一邊說,一邊打開食盒,將里面的飯菜一一端出來。
「哦,本相過來,就是想跟你討論一下大軍行進的事,」凌瀾舉步走過去,忽然又想起什麼,腳步一頓,回頭看向蔚景︰「本相的晚膳送去營帳了嗎?」
蔚景還在想「葉子」一事,驟聞男人發問,才怔怔回神,捂著鼻子搖了搖頭,甕聲甕氣道︰「還沒有。」
凌瀾眼波微微一動,斥道︰「那還不趕快去送?」
「是!這就馬上去!」如同大赦,蔚景疾步而出。
蔚景回到火頭軍大營提了食盒送去凌瀾營帳的時候,營帳里沒有人。
她想,可能還在跟葉炫商量軍事。
反正晚膳還是有蒜的,他不會吃,不用擔心涼掉了。
今日發生的事太多,她不想處心積慮給他弄無蒜的,怕引起他的懷疑。
反正今日早膳他剛用過了米粥,稍稍餓上兩頓沒有關系,前面三日,他粒米未沾也過來了不是嗎?
將食盒放在桌上,她退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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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蒼茫
營地外,小溪旁
凌瀾迎風而立,空氣中驟然一股異流,隨著一陣衣袂簌簌的聲響,一個黑影翩然落在他的身後。
黑衣黑褲黑紗掩面,隱在一片黑暗里,幾乎沒有存在感。
凌瀾環顧了一下左右,轉過身,鳳眸略帶促狹地看著來人。
「葉子?原來你在他面前叫葉子,不錯,竟然都跟人家姓上一個姓了。」
來人黑紗下的面色微微一白,冷聲道︰「你約我來,就是跟我說這些的?」
「當然不是!我是想告訴你,我尊敬的姐夫大人,將別人當成你了,你想個辦法讓他知道不是。」
來人眼簾顫了顫,清麗水眸中同樣浮起一抹促狹︰「當成我便當成我,我不在意。」
「不在意?」凌瀾低低一笑︰「那今日是誰在見他跳下斷崗,也不惜現身跟著跳下去的?」
來人面色再次一滯,矢口否認道︰「我是因為見你這個瘋子跳下去了,想要救你。」
「是嗎?」凌瀾挑眉,鳳眸含笑。
「當然!」來人眸光微閃,語氣篤定。
「好,就算你是為了我,那你就一點都不擔心,他真的喜歡上別人?」
來人輕笑︰「不擔心。何況,有你在,需要我擔心嗎?你會讓除你以外的男人覬覦蔚景?」
這次輪到凌瀾臉色一白︰「我有說蔚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