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立嗣一事在榮國公府眾人心中擲下一塊大石,更別說大多數的人…除了賈赦院里的幾個主子還算淡定之外,幾乎都是既氣憤又懊惱,王夫人怕是其中最為反應強烈的一個了。♀
「真是的,怎麼會讓他想到立嗣子那種事?他不是幾十年沒跟本家的人往來了嗎?」王夫人咬牙切齒地恨道。
「太太先別著急,這事只要叫人去打听打听不就明白了?更何況嗣子又怎麼了?半路蹦出來的東西,林姑老爺也未必真的待他如親子。」周瑞家的端過一杯茶,溫聲地勸解道。
「這話說的是,老太太都不相信那會是個好的,咱們若再略略鼓吹一下…林家那些財產怎麼也飛不掉。」王夫人听著這話不免熨貼極了,她微微一笑,點頭附和道。
王夫人執掌榮國公管家權多年,賈敏在世時,每年送來的年禮有多少,她比誰都清楚,更別說這一年多以來,林如海為讓女兒在榮國公府過得舒心一些,除了逢年過節必要的禮數之外,每差三隔五的就會派人送些南方的特產或小玩意兒過來,那些東西真正到林黛玉手上的連一半都不足,而被眛下來的那些又有一半幾乎都在王夫人這里。
「不過說起來,太太這怨氣也出一大半了,想當年只是動動手腳,就讓姑女乃女乃出嫁多年才生下大姑娘不說,還連帶去掉快半條命,便是旁人生了個哥兒又如何?不照樣養不住?姑女乃女乃讓老太太教養那麼多年,管家手段已經算不錯了,可是太太依舊能讓林姑老爺的府上一團亂,如今一個毛頭小子,難道就能難住太太不成?」周瑞家的低聲說道。
「哼!要不是她咎由自取,非得處處看不起我,我也不會那麼狠心斷她的路,同樣是公侯之家的嫡女,憑什麼她能嫁得那樣好?我卻只能嫁給不能襲爵的次子?!就算老太太把管家權給了我,我還是吞不下這口氣,尤其她那些年送來的年禮,次次都能抵得上咱們一府的收入,她在那里過得是綾羅綢緞、吃香喝辣的日子,我卻要在這里為了幾兩銀子愁雲慘霧的,我怎麼想怎麼恨,要不是看著那死丫頭一副病病歪歪的樣子,心里好歹氣平了,不然哪能這麼算了?」王夫人氣憤不已地數落道。♀
王夫人不喜歡賈母的打算,可不表示她不喜歡銀子,尤其是多得叫人眼紅的銀子,只是她心里的盤算,真正曉得的人不多,倒是周瑞家的知道當初林家那個小哥兒會早夭,王夫人功不可沒。
而王夫人打從心里厭惡賈敏的原因,不止因為兩人出身明明差不多,賈敏卻能嫁得比她好的緣故,更因為賈敏以前的的確確是被賈母嬌養長大的,就如同賈元春一樣,琴棋書畫樣樣學、樣樣通,偏偏王家的家風是不興教姑娘家讀書習字的,所以王夫人與王熙鳳都是既不懂琴棋也不通詩詞。
王夫人當年一心撮合賈璉與王熙鳳,如今看來,未必沒有想看笑話的念頭,畢竟連李紈都好歹還知道女四書、列女傳之類的書。
試想一個目不識丁的當家主母若是想出門參加個象樣的宴會,搞不好都可能因為不識字、不曉規矩而鬧出笑話,虧得王熙鳳雖無詩才,口才卻是比王夫人多了幾分伶俐,管家能力更是超出常人,憑著一股不懼天不怕地的氣勢,才得以壓制住榮國公府這些勢利眼的下人。
其實賈迎春最欣賞王熙鳳的一點就是她心高氣傲之余,腰桿子照樣能軟,而且心眼兒靈活,唯一不好的就是太重情義,也許有許多人對此很不以為然,但是仔細想想吧,王熙鳳會放印子錢,起初不也是因為相信自己的好姑媽?王熙鳳雖嫉妒心重,可是她與平兒之間的患難之情又是誰也抹煞不去的,這麼一個爽利的姑娘,說穿了就是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的人。♀
賈迎春原先是不打算當什麼聖母救世主,可是這一兩年和王熙鳳一來二往之下,又不得不心疼她日後的結局,只是她一個小姑娘的點撥,王熙鳳未必听得進耳朵,倒是後來發現她對陳周兩位嬤嬤的話還肯听一兩句,便私下央著兩位老人家若有若無地說些重利盤剝、包攬詞訟和依勢凌弱是多麼不可取的事,更兼之說了一些前朝的例子。
王熙鳳當然不以為自己會那麼倒霉…或者說因為目前的她還沒遇到那些事兒,所以不知道那種滋味,賈迎春不敢強求什麼,畢竟她也不知道眼下的王熙鳳是不是已經開始做放利子錢的事,只記得她第一次借著榮國公府之勢嘗到甜頭的時間是秦可卿死後,不過這會兒,那位蓉大女乃女乃剛迎進門沒多久呢,若按原著走,王熙鳳還得一兩年之後才可能遇上這類的事,如今也只看能不能洗腦成功罷了。
縱使賈迎春做了許多許多的準備,可也不敢完全相信自己能夠改變什麼,孰不知那原本一心一意隨著親姑媽走的王熙鳳,如今應付著王夫人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不說,還學起邢夫人買地買莊子地弄了好些自己的私房。
「女乃女乃,那周瑞家的又來了。」平兒走進門,一臉為難地對側臥在榻上的王熙鳳說道。
「可有問她做什麼事?」王熙鳳不冷不熱地反問道。
「問了,她沒說。」平兒搖搖頭。
「讓她進來吧。」王熙鳳嗤笑一聲,淡淡地揚起下巴,說道。
平兒點下頭,轉身出去,不一會兒,周瑞家的進來,見著王熙鳳,她笑瞇瞇地行禮道︰「璉二女乃女乃,最近又有幾個人跟我喊著手頭緊得沒法過日子,太太心善不忍,偏又手頭上也沒余錢了,便叫我來同女乃女乃您說一說,太太說咱們雖不差那點子錢,可也不好見人有難卻不援手,讓妳行行善、救救急。」
「太太無余錢,難道我便有不成?府里頭需用的銀兩一向緊俏,我能拿誰的去替?要有個萬一,我對老太太怎麼交代?這事兒我也沒輒的,妳還是代我回了太太吧,不是我不肯幫,實在是沒錢了,前兩日,二爺才來說大老爺又看上什麼古董名畫的,非要我支個幾百兩給他,那還是我東湊西挪出來的呢。」王熙鳳一副無能為力的模樣,咬緊牙關不肯點頭。
「怎麼會沒有錢呢?哎!咱們府里的月例銀不是還有一段時間才要發下去?女乃女乃先用來周轉周轉不就得了?」周瑞家的不死心地又問道。
「唉唷!我可不敢這般,要不我先扣妳的可好?左右妳在太太跟前也是得臉的,肯定不差那幾個銅錢,這樣我就有余錢能放出去了。」王熙鳳不善地打量了周瑞家一眼,然後說道。
「這、這…可是我回去不好交代呀∼。」周瑞家一听這話,臉上的笑容就忍不住垮下來了。
「我可管不了那麼多了,平兒。」王熙鳳見周瑞家的猶不死心,索性也懶得跟她費唇舌了。
平兒應聲上前,半強制地拉著周瑞家的,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妳別怪女乃女乃不幫忙,實在也是沒辦法了,女乃女乃還一肚子苦水呢,上個月才挪了自己的體己補貼那些婆子丫鬟的月例銀,如今哪來的閑錢?妳老人家就別為難女乃女乃了。」
王熙鳳听著平兒的聲音的漸次地遠去,不耐地低哼一聲,轉個身就把這事拋到腦後。
平兒把周瑞家的送到院門外就轉身回來了,只是心里有些無奈地想二太太自己不知好歹也就罷了,還老想著怎麼把女乃女乃給拖下水,總這麼推拖能到幾時呢?
平兒想著就忍不住輕嘆一口氣,她輕步走到王熙鳳身邊,伸手替王熙鳳松乏筋骨,嘴里又故作不經意地道︰「女乃女乃,妳一直這麼拒絕二太太,沒關系嗎?她既是女乃女乃的親姑媽,也是女乃女乃的嬸子,不怕她給妳小鞋穿?」
「怕什麼?!作惡人的是她又不是我,再說啦,陳嬤嬤以前對我講的那些事,我可是都叫二爺去打听過的,件件屬實,顯見陳嬤嬤分明在提點我什麼,現在我是清楚了哪一邊才是我自家人,所以我就是害誰也不能害自家人,以前是我傻,以為她是我親姑媽,肯定事事想著我,誰又曾料到她是想著我沒錯,卻是想著我的嫁妝才是真的,府里每日有多少開銷要支出去,光靠幾位爺的年俸,根本不夠嚼用,她管家多少年了,難道會不知道嗎?!如今我才知道那個無底洞,只怕太太都比她還清楚呢,她為我好就不會這麼誆我!」王熙鳳說著忍不住咬牙切齒起來。
「女乃女乃如今能想著那一邊,就不枉費太太和二姑娘對女乃女乃的好,只是女乃女乃千萬想著妳拿著管家權也算是名正言順的,畢竟這本來就是大房的事兒,太太入不了老太太的眼,管家權根本沾不上邊,以前被二太太壓著一頭,如今可全靠女乃女乃替她揚眉吐氣了。」平兒溫聲地勸慰道。
「我可不正是這麼想的?迎丫頭也跟我說過以前她和太太常常要什麼沒什麼,若不然她們又怎會想瞞著老太太另闢一途?唉!說到底還不是…。」王熙鳳說到這里卻沒再說下去,畢竟再說就有些編派長輩的意味了。
平兒身為王熙鳳最信任的貼身丫鬟,又怎麼會不知道王熙鳳的心思?她心里也是疼惜府里幾個姑娘的,她冷眼旁觀著不止二姑娘很堅強地打算著自己的未來,三姑娘也是挺要強的,唯有四姑娘總像個影子似的,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平兒有心想關照一二,偏偏她又不是她們這個府里的人,是以更不好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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