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殯儀過後的某日,司棋從一個碎嘴的婆子那里知道王夫人不知從哪里得三千兩銀子,還藏著掩著以為沒人知道,司棋心想不知道又是什麼來路不正的錢財,便回來偷偷說給賈迎春知曉。
賈迎春听過之後,她想了想,又讓司棋去請王熙鳳過來,待王熙鳳過來後,她方低聲問道︰「嫂嫂,前陣子你們送蓉大女乃女乃去鐵檻寺的時候,可曾遇上什麼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沒有啊,倒是那兩晚借住在饅頭庵時,庵里的老尼姑原要求我一件事,我覺得不妥,所以給回絕了,怎麼?該不會又有誰到妳跟前碎嘴了?」王熙鳳皺著眉頭,反問道。
王熙鳳心知妹妹總不願見她沾上那些腌髒事,她自己也知道那些事許多都是人命關天的,自然更不敢沾惹半點,那日饅頭庵的老尼姑跑來跟她說一件官司,求她幫忙,不過她只略問了問,並沒有應下,沒想到這樣也能傳到妹妹耳邊。
「我听府里的婆子傳說二太太前幾日從鐵檻寺回來後,就平白得了一筆銀子,便擔心妳會不會又傻乎乎地被人給利用,才會急著找妳來問問嘛。」賈迎春一臉關切地解釋道。
「不會吧?難道二太太她接了那樁官司?不好!我得讓二爺去打听一下,要是沒事就罷了,萬一出什麼事就不好收拾了。」王熙鳳心頭一驚,她那時听著老尼姑話里的意思,對方那個姑娘家是個堅貞的,她真怕對方想不開的話,不曉得會做出什麼傻事呢。
王熙鳳一想到這里,便也顧不得與賈迎春作別,匆匆地起身出去,賈迎春看著那模樣,便曉得王熙鳳肯定知道那老尼姑要求的是什麼事,卻不曉得這會兒是要去收尾呢?還是去做啥的。
又過了半個月,王熙鳳愁眉苦臉地來找賈迎春說話,一見了賈迎春便嘆道︰「那日的官司果真出了人命了,好好一樁姻緣卻讓二太太給壞了。」
「怎地個說法,嫂嫂不如說來叫我听听。」賈迎春其實也不太記得那件訴訟官司的前因後果,故而想趁機問個仔細。
于是王熙鳳就把那張家女兒如何惹上長安府太爺的小舅子,又對方如何逼迫張家嫁女,偏偏張家女兒已有了婚約,一女二嫁惹了口舌官司,後來王夫人叫人插手,讓已訂了親的兩家退親,原本要合婚的張李兩家,卻因為張家女兒與前未婚夫一自縊一投河的雙亡結局而兩頭落空。
「要我說吧,這兩人听著多情,其實最是無情,心里只想到對方,眼底只看到對方,倒把親人都拋到一旁了?從兩家長輩吵起來的那刻開始,他們就注定要成怨偶了,偏偏兩人都還要一意孤行,非賠上性命才肯罷休,若是旁的官司倒還有個是非對錯,可這件事真要論出對錯,卻是誰都有錯,若非死者為大,我還想痛罵那兩人幾句呢。」賈迎春听過之後,自是什麼都不對味了。
不是說古代人都講求‘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嗎?可是看看張金哥和李守備之子都做了什麼事?只因為婚事不成了,就一個要死一個要隨的,說的好听呢,是多情重義,說的難听呢,是枉顧親情。
「哎?!這我怎麼沒想到?唉唷!我光顧著替那兩個短命的傷心,卻是沒曾想到更細一層去,這倒也是…小兩口還沒正式拜堂,兩家人就已經鬧成這等局面,要真嫁過去的話,那位張家姑娘的日子怕更不好過,至少在公婆面前是里子面子都沒了,而且她怎麼沒替自己父母想想往後?父母愛勢貪財固然有錯,可是她也沒資格看輕自己的命啊。」王熙鳳恍然地雙手一拍,轉而一臉不屑地道。
「其實嘛,這種事端看各人心里怎麼評論,我的想法也未必就沒錯,左不過一點自我安慰的私心罷了,只是嫂嫂既沒沾上這事,日後自不必放在心上。」賈迎春有些不好意思地苦笑一聲。
「我當然不會放在心上,那個守備家的又不止那一個兒子,傷心自然是有的,但怎麼也比不上兒子為了一個女人就不要老子老娘的心痛,所以二爺著人去安慰幾句後,這事就算暫時揭過了。」王熙鳳點頭應道。
賈迎春前一日才听了王熙鳳的一番苦水,沒想到隔日又迎來繃著一張小臉進門的林黛玉…。
「二姐姐,我那天听府里來吊唁的管家伯伯說妳生病了,怎麼樣?可是好多了?為何沒派人去告訴我一聲呢?!」林黛玉一進門就先拉著賈迎春雙手,很是認真地把賈迎春全身上下、前後左右看了好幾眼,確認賈迎春已經沒事後,她才松一口氣,軟聲地埋怨道。
「妳都瞧那麼久了,我好不好還看不出來嗎?」賈迎春失笑地回道。
「我又不是大夫,哪里能看得出什麼門道?何況臉色好的也未必就真的身子骨好,自然還得多問一句哪。」林黛玉嘟著嘴,不依不撓地嗔了一句。
「我的身子自然是好了,又不是什麼精貴的人物,偏偏太太放心不下,還要拘著我幾日才肯讓我出去。」賈迎春一臉無奈又憋屈地道。
「反正見二姐姐沒事,我也放心了。」林黛玉嘴上雖這麼說著,可是臉上卻分明寫著她有心事,神色看起來也有些怏怏的。
「怎麼了?我剛見妳進來時,似乎有些怒氣沖沖的樣子,妳是在家里受了氣?還是路上發生什麼意外了?」賈迎春捏捏林黛玉女敕女敕的臉蛋,看似隨意地問道。
「還不是二表哥惹的,我剛剛去老太太那里請安,結果他一見到我,就莫名其妙地拿出一串念珠要塞給我,還說是蓉大女乃女乃送殯那日北靜郡王送他的東西,我那時一時,心里頓時氣極了,他也不想想,既是郡王爺送的禮物,必定也是極貴重的,他居然那樣輕慢,說送人就送人,平白賤踏人家的心意不說,我一個姑娘家,他居然拿那種臭男人用過的東西給我,我又不缺那一兩件首飾,有必要這麼羞辱我嗎?真真是氣死人了!」林黛玉听得賈迎春問起,隨即又露出一臉憤憤不平的神色,氣呼呼地說道。
「寶玉那個腦子向來不太靈光,妳又不是不知道,一向見了漂亮的人就挪不動腳,我听說那個北靜郡王未及弱冠,生得才貌雙全,風流瀟灑,京里多少姑娘愛慕不已,寶玉難得見到這樣秀麗的人物,自然覺得他給的東西也是清香的,哪里有妳想的那樣不堪?」賈迎春故意一本正經地說道。
賈迎春豈不知賈寶玉的腦袋里在想些什麼,他不過以為美人也要香物相襯,所以才把北靜郡王送他的念珠轉送給林黛玉,又哪里想到一個外男的東西不能隨便送給姑娘家?要知道那些世俗規矩從來不曾在賈寶玉心上逗留過,他從來只是隨心所欲而已。
「二姐姐可是在取笑我?!我又怎麼可能知道那什麼北靜郡王長得圓的扁的?何況男女私相授受有違禮法,他不要名聲,我還要呢!若是叫爹爹知道了,肯定又要記上他一筆。」林黛玉嘟著小嘴,又羞又氣地道。
「我可沒說什麼,何況妳這樣做法是對的,本不該咱們拿的東西,便是踫都不能踫上一點,我又想著妳竟是在老太太跟前駁了寶玉的臉面,那才叫做得好,若是妳礙著面子收下了,老太太心里肯定要樂到開花,畢竟她正愁著不知怎麼向林姑老爺開口提妳和寶玉的事呢,妳今日這一樁,說不定還能減了她幾分心思。」賈迎春想到賈母那百折不撓的小心思,不由得對林黛玉又是連聲地贊不絕口,左右林黛玉也沒有對長輩不敬,拒絕的理由更是理直氣壯,賈母除了暗惱不已外,卻是不敢說林黛玉做的有錯。
「那真是好險!不過哥哥說過,只要不是真的對長輩不尊敬,有些不該忍讓的事,咱們就不能忍下來,又說親戚往來雖是情份,不來不往也是常事,總沒有說為了別人的面子叫自己忍氣吞聲的道理。」林黛玉連忙拍拍自己的胸,膊,彷佛松一口氣地說道。
賈迎春抽搐一下嘴角,心想這番話固然沒錯,但這也是林如海還在那個位置上,林珩和林黛玉才有這個底氣這麼做,可若換成她或是另外二春的話,她們就沒這麼大的依仗了,真踫上這種情況,賈母沒斥罵一頓是不可能的事。
不過這世上多的是為了別人的面子忍氣吞聲的事,明明做錯的人是對方,可就因為人家敢比你大聲,人家敢比你強勢,所以身為勢弱的一方只能含淚吞下委屈,為了所謂的情面,所謂的和平,一再忍讓、一再退後,可是結果呢?往往變成別人認定你就是懦弱可欺,覺得你吃虧理所當然。
賈迎春忽然間又嘆一口氣,心想,好吧!至少現在的賈赦看起來已經有點正常為人丈夫父親該有的態度了,所以她和邢夫人才能很悠閑地生活在這個院子里,不然每次听到王熙鳳叨念著管家的瑣事,她都不敢想象那邊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尤其是賈寶玉屋里的那些…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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