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六,無風、微涼。♀
清早日升、早霞漸戀,晴空萬里、碧海無痕,灞橋折柳、塢畔停船。
此刻,正是別離之時,恰是微愁之際。
「大家都回去吧!」錦澤鼻梁上架著的眼鏡鏡片被一層淡薄的哈氣覆住,令人看不清他的眼楮。而他的笑容仍舊那麼靦腆,聲音還是那樣清寧,他說︰「我到了滬市就給家里來電話兒!」
錦澤看向一直拉著他手的錦落,安慰道︰「姐姐,咱們家就煩勞你啦,弟弟我不爭氣……」
錦落自錦澤一開口,她那一直強忍在眼眶的淚珠兒,頓時化為一串串的珠簾,瞬時落下,她搖頭抿嘴,眼楮紅腫著、卻半點不眨的盯著弟弟瞧。
錦澤摘下厚厚的手套,親手給他姐姐輕輕撫去眼淚︰「姐姐,你別哭了。我出洋,這是好事兒,不是麼?這可是連娘都沒難過、沒流淚的好事兒哩!……姐姐,大哥那里有嫂子,娘那里,不說有錢銀和親信,且還有外祖和舅舅們在呢,我都放心的很……可就是唯有姐姐你,這些年,你為我們一家子人,真是操碎了心。如今,姐姐也該當為自己著想一番了……妹妹那里,姐姐也多擔當些,她生就的那脾氣,沒有壞心的,她若是說了什麼不中听的,姐姐只當沒听到,切莫要往心里去。若是不耐煩了,便不睬她就是,千萬可別氣到自己。」
錦落听了這些話,立時破泣為笑︰「阿澤也長大了,竟想這般許多!至于家中諸事,阿澤盡管放心……只是,你到國外,雖有六叔相照應,可也畢竟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可切記要好好照顧自己……吃穿住行,樣樣須得盡心。你可切莫要隨意大意了啊!尤其是作息規律要盡量穩定,休閑十分亦要記得得時常養身。這異國他鄉,游子非易……阿澤,你只管好好保重自己,且莫要牽念家中,家中之兄妹娘親,皆有我來照應,而我……也不會虧待了自己就是。」
他姐弟在這里戀戀不舍,你一句我一聲的,看得錦歌等人不禁搖頭。
前日。老太太親自整了大半天的宴席。♀專門給這個孫兒送別;到了中午時分。老太爺出銀子,讓兩府的小輩兒們在家中聚一回;待到了晚晌,老太太和老太爺又免了五房的昏定,且送上銀元若干。讓他們自己一家子人好生相守一晚。
昨日,蘇錦澤和他六叔通了電話、確定下路線來——他要跟著京都學堂的公費生們坐船至滬市,然後一起轉機出國至目的地。拿到船票和機票的蘇錦澤,在確認了行禮和安排後,遙拜了宗祠,又跪拜了先祖。最後,因為登船時間較早,實不便打攪祖父母休息,他便在當日晚宴前。給蘇老太爺和蘇老太太行了大禮。
因此,今日送行的,只有蘇錦落、蘇錦歌、蘇錦盛、以及豐忱四人,他們皆是和蘇錦澤關系極親極好之人。
蘇錦盛一直是性情活潑、面不減笑之人,他素來喜歡玩笑。最耐不得如依依惜別之類的「纏綿」黏糊,因此,此時見錦落錦澤姐弟之狀,便不免開始「攪合」。
他一把攬住錦澤的肩膀,豪氣之極的拍著胸口,說道︰「七哥啊,你就放心好啦,府里可是有你兄弟我在呢!單憑著咱哥兒倆的情分,怎麼也不會讓你有後顧之憂的啊!」
蘇錦盛胸口拍得甚響,錦澤的一腔感傷都讓這個堂弟給驅散無蹤了。他不禁笑道︰「十一弟可要努力啊,七哥在那里等著你!」
蘇錦盛听言,眼里不禁閃過一絲情緒,他撓著頭好像不好意思一般低下腦袋,遮去了嘴角的苦意。
錦盛鼻腔酸楚,他用鼻音囔囔著︰「七哥這是取笑弟弟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素來平庸還不學無術,貪玩好動又意識狹隘!我去外面兒做甚麼呢?我啊,就在華夏這里坐吃等死啦,等將來長大了,就托人在政府里面謀個普通的差事兒,然後呢,就踏踏實實的過一輩子吧!我可想好啦,我啊,就計劃著讓民國政府給我養老送終呢!」
「你就胡說八道吧啊!」錦落順手給了他一巴掌,數落道,「小小年紀,不好好利用老天賜的好腦袋瓜兒,你淨瞎想什麼呢!」
蘇錦盛卻哈哈一笑,他不以為意的轉頭看向蘇錦澤,用帶著無盡堅定之意的聲音說道︰「七哥最是知我,我生就的這番德行,可不容易改呢!」
蘇錦澤目光復雜的閃了閃,神色間,黯然之色一閃而過,他有些許落寞的托托眼鏡兒,咧了咧嘴角,動了半天嘴唇,才道︰「我和十一弟自小相好,雖非一女乃同胞,卻勝似親生的兄弟。♀我倆彼此相知十數載,期間未曾分開過一夕……而如今,愚兄遠走異國,不知何時方能與弟再相見,亦不知今生緣分共有多深……這來世不知,為兄甚珍惜今世之情分,遂有話語二三,欲與弟相談。只是愚兄之前,數欲開口、數未曾言;今日今時,離別在即。如今一走,天各一方,兄心中之言,不能續藏,如今而道,望弟見諒。」
蘇錦盛听了,笑道︰「要說還是咱們兄弟心靈相犀呢,我也有話要說,只等七哥開口呢。只是七哥一直不說,我也只能干等著心急罷了,剛剛我還想著七哥打算何時出言呢。」
豐忱見了,忙識趣兒的左手拉著錦落、右手拽著錦歌,打著哈哈道︰「我帶她倆揪幾枝柳枝應應景兒去哈!你們倆,只管自便,只管自便哈!」
「嘿,你是白痴啊!」錦歌被他拉得,讓好幾條垂柳枝掃得臉頰發癢,不禁有幾分氣惱,「瞧你找得借口!」
豐忱最近和錦歌斗嘴成癮,反道︰「我看你已經不甘心當電燈泡了,你直接提升人生目標,升級成為探照燈啦!」
「探照燈?」錦歌一見到他露出不著調的笑,就心里冒氣,她冷笑道,「別啊,別做探照燈啊,要做。我就去做閃光彈,我干脆直接就把你眼楮閃瞎了多好!」
豐忱樂笑道︰「你確定?你不怕,我在黑暗中被激發出無限的想象,再說出什麼話來?」
「我呸!」錦歌打算直接噴他一臉鄙視的口水。
豐忱躲得快,他看著身後搖擺的柳枝,直搖腦袋︰「你這把子力氣,當真是內外兼修啊!」
「你們倆能不能消停會兒?!」蘇錦落無奈道。
原先她見二人這番模樣,還尋思著倆人是什麼歡喜冤家呢。只是幾天下來,以這二人的戰斗力,錦落盜覺得。他倆要是真在一起過上日子。那可就是一戰要天天重復了啊!
這邊。錦落叫停了二人的口水戰,那邊兒,蘇錦澤兄弟也不知談了些什麼,正待二人神色變化。應該是話要說到深處時,船笛聲卻直響響的傳來。
錦澤錦盛不約而同回首看去,他們瞪著直直沖天的蒸汽,均一時失神無語。
錦歌三人見之,趕緊快步走回。
錦盛見之,不禁深嘆口氣,苦笑兩聲,他從懷里掏出一只雞蛋,塞到了錦澤的手里︰「明兒就是春分了。七哥也別忘了豎蛋玩兒,權當打發時間吧。我等著七哥回來,等你回來,咱們兄弟倆再好好談一談。」
錦澤怔怔著忍下眼眶的淚,吸著鼻子點頭。千言萬語最後只化為一個字︰「好。」
錦落被他倆之間的氣氛弄得有些難過,待要說上兩句,卻被一個高挑的女孩兒打斷了。
這個女孩兒從帽子到衣裙再到鞋子,俱是西洋風格;便是她的發型,也是英格蘭最新流行的款式。眾人近眼一看,這個姑娘的歲數和蘇錦澤略同,她身材窈窕、身姿挺拔,面容嬌媚、氣質非凡,看著嬌嬌弱弱的,卻于眉眼唇線間透著一股子剛毅。
此時,這個女子提著皮箱來到蘇錦澤面前。她眉一挑、眼一抬,一道銳利眼光射向蘇錦澤,看得周圍圍觀眾人脊背一涼,而其目標對象蘇錦澤,卻呆呆的歪歪腦袋,不明所以。
那女子開口說話,那冷冰冰的聲音掩蓋了她音質特點︰「你是蘇府五房的少爺,在府中排行為七,名曰‘錦澤’?」
蘇錦澤眨著眼楮、乖乖的點頭︰「是啊。」
女子冷哼著頷首︰「好,很好!」
說罷,頭也不回的徑直走向登船處。徒留一眾模不著頭腦的人,滿頭黑線的盯著蘇錦澤,看得他又開始磕巴起來︰「你、你們……看、看我干、干什麼?我、我又不認識、認識她!」。
蘇錦落一臉懷疑的問︰「真的?」
蘇錦澤連忙點頭,保證自己絕不說謊。
幾個人待要再問,京都學堂的帶隊先生已經沖著錦澤催促道︰「蘇錦澤,快些過來,咱們點名兒上船啦!」
蘇錦澤應聲,轉頭對著家人道別︰「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這就先走了……」
錦落也不敢再耽擱,幫著錦澤檢查一番,就送他過去。
錦歌趁機塞了一個小匣子到錦澤的箱子口袋里,叮囑被她弄呆的蘇錦澤︰「七哥待到登機之後,再行翻看。」
錦澤被幾人簇擁的動彈不得,只能呆兮兮的點點頭。
……
蘇錦澤隨著船漸漸遠去,在天際的朝陽下,他的未來像是日頭的光輝,綻放著希望之光。
……
回去的路上,錦落等四人皆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沉默著各揣心思。
豐忱注意到錦歌的步伐慢了下來,便有意的在前進的步伐中夾雜了幾次原地踏步,直到二人肩臂同行。
他沖著錦歌低聲道︰「沒想到啊,悅鳴還是借花獻佛的好手呢!」
錦歌看著他賊兮兮的模樣,心知他說得是自己將前些日子的賠款送給錦澤之事,不禁點頭道︰「我是隨手做好事,不用你專門感謝啦哈!」
豐忱嘴角一彎,難得的沒有針尖兒對麥芽兒的還嘴,倒弄得錦歌挺不適應。
前面的錦盛忽然開口︰「七姐姐、十妹妹、豐家表哥,你們可認識剛才和七哥說話的姑娘?」
錦歌和錦落對視一眼,皆搖頭。錦落面帶擔憂的說︰「我只擔心,她是阿澤不小心得罪的人。阿澤為人你們也曉得,那就是呆傻呆傻的,真要是得罪了人,他可未必能知道!」
錦歌點頭︰「是啊,那姑娘那意思,看著可不像是善茬呢,可別借機報復才好。她可是和七哥在一起啟程,這可是從輪船到飛機的全程呢!」
豐忱兌了錦歌的胳膊一下,小聲道︰「會說話不?澤表弟已經啟程,你說這麼多就是真的,又有何用?無非是讓大家擔心!」
錦歌見錦盛和錦落面上愁色更濃,只得推推豐忱,示意他給她解圍。
豐忱得意的瞥了錦歌一眼,出聲道︰「我知道那人是哪個!」
話一出,三個人就將他包圍。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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