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中,蘇澈感覺自己游蕩了很久。♀直到濃重的黑霧漸漸散去,在混沌之中,似有一絲微微的光亮投射在了自己臉上。
皮膚的感覺反射出那應該是一些並不強烈的光斑,蘇澈甚至還能感覺到它們隨著時間的移動從自己的左眼瞼移到了右眼瞼處,曬得他覺著有些癢癢。
身上的沉重感越來越明顯,感官的復歸讓耳朵也開始能听到周遭的響動了。
「嗯,好吵……」
蘇澈有些艱難地抬起一只手擋在自己的眼前,但卻擋不住在耳邊響起的嘰喳鳥啼。
蘇澈下意識地皺緊了眉頭,雖說西蓮諸峰一帶向來不缺禽類,但因他日夜修煉必須保持一個絕對靜謐的環境,故而各色鳥兒早就被擋在法陣之外。記憶中,他已經有許多年未曾這樣近距離地听過鳥鳴了。
「青言,你可總算醒了。」
耳邊響起一道陌生的聲音,這聲音一起,果然伴隨著鳥兒撲稜翅膀的聲音,約模是都給驚跑了。
青言?
蘇澈有些迷糊,腦袋里一團漿糊似的,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既然不是叫他的,那便繼續睡吧……
「莫要再裝睡,你這種小伎倆還能騙得了誰?」
耳邊的聲音開始帶上了惱怒,也不管蘇澈有沒有睜開眼楮的力氣,直接揪著他的衣襟就把人從床榻上扯起來了。
一個耳光劈頭蓋臉地打了下來,蘇澈立馬感到臉頰火辣辣地疼,立即清醒了幾分。
勉強撐開了眼皮,只是他身體實在沒有恢復好,即便是開了眼但眼前卻是一片模糊的重影,就連坐在他床榻邊的人也只能依稀地看到一張模糊的臉。
蘇澈揉了揉眼楮,又用力甩了甩頭,越來越感覺周圍氣氛不對。
且不提耳邊忽然出現的鳥啼聲,光是他身前這個人對他說話的語氣就已經十分詭異。
蘇澈在青陽洞雖然從來不過問宗派的事務,但他畢竟是道修一脈的靈魂人物,再加上已臻化神的境界,別說是青陽洞的門徒,就是資歷頗深的四大長老對著他說話也要萬分小心。雖然他清冷的性子注定了他不會有易怒的性格,但境界的威壓足以使任何人對他都禮遇有加,而在經年累月中形成的習慣,也讓涉世未深的他覺得這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是溫和有禮的。
當然,不可理喻的魔修和妖修一流除外。
如今他雖然意識模糊,但也還沒遲鈍到被人扇了耳光也不知道的境地。
壓下了心中的吃驚,蘇澈只想趕緊弄清楚自己的境遇。
好在動手的人見他已經掙扎著在努力睜開眼楮,倒也沒有繼續逼迫,只是冷冷地坐在一旁看著他。
蘇澈低下頭用力揉著自己的眉心,努力回想起之前發生的事。
對了,他記憶中的最後一幕就是在韶華峰上。
以他為中心的巨*陣已經張開,青陽洞的四大長老不惜以生命為代價為他渡劫護法。
只是荒洪漩渦竟然出人意表地將九道玄雷共凝,致使他無法抵抗過大的威壓,在抵抗落雷的過程中道行盡喪,最後連肉身也未能保住,最後落了個灰飛煙滅的下場。
記憶的逐漸回歸讓蘇澈難以自抑地顫抖起來,畢竟九天玄雷共凝的威壓足以讓任何具有化神修為的修士魂飛魄散,這種對天道的敬畏和恐懼是發自內心的,並不會因為修為的提升而得到徹底的改變,更何況蘇澈是剛剛經歷過這樣的切膚之痛的,如今回憶起那種毀天滅地的力量來,有這種反應實在已經算是輕的了。
坐在蘇澈身邊的人見他開始緩緩回過神來之後便止不住地開始渾身顫抖,便嘆了口氣安慰道︰「青言,我知道你見著宗主那副模樣自然是怕得緊的,但那也是突發狀況,宗主那時候是走火入魔認不得人了。你現下不也是還好好的麼?被宗主扯斷的四肢都給你用傀儡術縫合上了,連道疤也沒有留。不信的話你自己拉開衣袍瞧瞧?」
又听到耳邊的人喊了自己一聲「青言」,蘇澈根據這人說話的內容,也猜測到了自己雖然遭到九天玄雷共凝的打擊,但這種打擊卻不是毀滅性的。
如果九天玄雷真心要滅了他,就別說是修為和肉身了,他就連一絲一縷的神識都不會被保存下來。
都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他蘇澈雖然在修為上可以傲視群雄,但在天道面前卻也不過是一個只能任它玩弄在鼓掌之間的存在。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在九天玄雷轟擊之下勉強保持住的這縷神識,應該落在了一具剛好咽了氣但魂波卻與自己相近的新鮮尸體之上。
再通俗些說,他是借尸還魂了。
蘇澈很快地接受了他的魂魄佔據了這個名叫「青言」人的身體的事實。
不過,他很快地又從身邊這個人所說的話里提取出了更多的信息。
第一,這個「青言」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因為被人用極端殘忍的方法殺害了。雖然後來又被其他人用傀儡術「救」了回來,但魂魄卻已經被勾走了,這才讓他這個孤魂野鬼找到了寄宿之地。
第二,這個「青言」是被修真之人殺的,而且這人還是某個宗派的宗主。
第三,這個「青言」被扯爛的四肢是用一種名叫「傀儡術」的邪術重新縫合的,對于這種邪術蘇澈雖然沒有太大的印象,但肯定不會是名門宗派所有的術法。
所以……
一猜想到這種可能性,原本就疼得快要裂開的腦袋就越發沉重了幾分,蘇澈竟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旁邊坐著的人看蘇澈抱著腦袋再度倒回床榻上,便只得又嘆了口氣,伸出手來握住了蘇澈的手腕。
蘇澈頓時覺得一股真氣從手腕處源源不斷地輸入,頭痛的感覺減輕了許多,就連眼前的重影也逐漸消失了。
「感覺好些了?」
那人看蘇澈的額頭上不再冒冷汗了,這才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若是在平時,別說是給你渡真氣了,就是你身上沾了別人的味道也是不行的。但,今時不同往日,也就只能這般特事特辦了。你若是不想死,自己的口風可要把嚴一些。」
雖然這人說話的語調很溫和,但言辭中警告的意味卻是實打實的。
蘇澈緩過了勁,總算是有多余的力氣打量眼前的這個人了。
識別出眼前人的身份,說不驚訝是不可能的。
蘇澈常年閉關修煉,就連青陽洞門內的人能見到他的都不多,更別說是外宗的人了。
只是這個人的身份實在是特殊,也或者說是托了他所跟隨的主子過于囂張跋扈的緣故,想讓人不記住也很難。
「你是……杜遙?」
有些艱難地記起這個名字,蘇澈下意識地就說了出來。
杜遙皺了皺眉,肅顏道︰「何時這般沒規沒矩的,竟敢直呼我的名諱來了?」
在鬼谷山一帶,他杜遙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絕大多數人見著他都得低頭弓腰地喚上一聲「杜護法」,誰又有膽量敢直呼其名的?
杜遙的語氣中有明顯的不滿,修為已至元嬰境界的他在情緒波動時威壓難免會有些外放,蘇澈登時只覺得自己的心髒像被人狠狠握了一把似的,心慌得喘不過氣來,臉色頓時煞白如紙。
杜遙一看蘇澈的異樣,趕緊收斂了無意外放的一絲絲威壓,皺眉道︰「你如今重傷初愈,身體更不若從前,就連這點威壓都承受不住,又如何能瞞得過宗主……」
杜遙心事重重,倒也沒追究蘇澈的失禮。
只是蘇澈的內心實在比杜遙還要混亂上幾分,而方才的臉色煞白,雖然最主要是因為元嬰修士的威壓過重難以承受的緣故,而更令他聞之色變的,卻是杜遙的身份。
元嬰修士杜遙,乃魔修無赦谷一脈的座下護法。
原本杜遙只是左右護法中的一人,但因右護法修煉魔功走火入魔被宗主安齊遠斬殺吞噬之後,安齊遠也沒了重立護法的心情,于是座下護法就僅剩下杜遙一人。
杜遙若僅僅是護法也就罷了,但他同時還是安齊遠最信賴最仰仗的人。以至于每次宗門大比的時候總會亦步亦趨地跟在安齊遠後面,想讓蘇澈不記住都難。
如今坐在這個「青言」身邊的人竟然就是那個魔頭的一號跟班?!
那豈不是說明,他蘇澈好不容易九死一生才固住了一縷神識不滅,但又好死不死地落到了死對頭安齊遠的無赦谷里?而且,貌似這具身體還跟那魔頭有著或多或少的聯系?
一想到數年前在最後一次宗門大比上見面時那魔頭毫不掩飾地將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以至于最後惹怒了青陽洞的眾多弟子,差點沒造成宗派火拼的糟糕局面,蘇澈就覺得遍體生寒。
這也難怪。
自古正邪不兩立,以清靜無為道法自然為宗旨青陽洞,向來克己奉禮遵從天道,修煉的法則也是以打坐冥想吸納天地靈氣為要義,自然看不上魔修走的那種邪門歪道的路子。
若說合歡門的陰陽雙修是靠爐鼎來鍛煉自身的話,則魔修更多的是走吞天噬地的殘暴路子。
魔修雖然也能靠自身修煉來達到修為的進階,但他們的修煉心法注定了不可能像無欲無求的道修那樣能從天地間吸收最為正統的靈氣,故而常規的修煉方法雖然有用,但功效實在有限。
魔修能夠快速進階的不二法門就是直接吞噬其他魔修的修為,在斬殺成功之後,魔修入魔後在丹田處形成的法/輪能夠直接將對方的魂珠吞噬,並將對方的修為化為己用。
而那個因為修煉而走火入魔的護法也是被安齊遠斬殺並吞噬,可見這個魔頭絲毫不會因為那個護法曾在自己的座下為其賣命而有一絲一毫的心慈手軟。
好在魔修的法門有個奇怪的限制,那便是魔修只能吞噬魔修、妖修或者陰陽雙修一類專走所謂的「歪」路子的修士的修為,若強行吞噬道修劍修佛修的修為則反而會對自己的修為造成相應的折損,故而魔修雖然修煉的路子詭異,但還不至于會引起正道宗派過多的反彈。而正道宗派在一定程度上也樂得看魔修修士們自相殘殺,所以這才在正邪之間維持了顫巍巍的平衡。
蘇澈的眼前不禁浮現起幾年前宗門大比時,坐于自己對側的安齊遠的眼神。
那種不加修飾地想要將人拆吃入月復的視線至今還讓他記憶猶新,只是當時蘇澈已至化神後期的境界,而安齊遠不過是化神中期,在實力上要略遜自己一籌,所以他倒沒有對安齊遠那種無禮的視線過多在意。
可如今時過境遷,他已經不是站在化神巔峰的青陽洞宗主。
方才杜遙輸過來的那一點點稀薄的真氣,竟然已經讓這具身體的靈氣呈飽和狀態。蘇澈甚至偷偷試著想要將杜遙輸送過來的真氣在體內做個循環,好看看這具身體目前的修為。
誰知道那股真氣到了體內就只會盲目地四處擴散,根本不能形成回環。丹田中也空空如也,整個身體沉重得不行。
所有的事實都在殘忍地告訴他,他現在不過是一個毫無修為的普通人罷了。
蘇澈頓時有些絕望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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