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靈剎一個人又趕了兩天的路,剛開始經過些小城鎮的時候都還能投些客棧,現下到了荒山野嶺的,連個破廟都沒有,她平時本就很少出門,方向感也不是很強,這沒個人問路,讓她自己找起來著實有些困難,雖然眼看不周山就快到了。
月靈剎向前望去,倒是這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倒是開的極好,紅艷艷的一大片,像火一樣在燃燒,又像血一樣在流淌。
月靈剎穿梭在花海里,花叢並不高,可怎麼走都走不出去。
上山之前就有人叮囑過她,若是看見了杜鵑花海就繞開走,千萬不要走進去,無奈她一時看見花開的太好,就情不自禁的走了進去。
看來這下真是遇到什麼怪事了。
月靈剎抬頭向上眺望,據說只要翻過眼前的這座山,就到了不周山的腳下,哪里仙霧繚繞,仙鶴成群結隊的飛,有一通天的石梯直達山頂,上山只有那麼一條路,所以只要到了不周山腳下,就絕對不會迷路的。
但是眼下,她得先解決眼前的麻煩,小時候听老人們說,這世上什麼樣的鬼怪都有,有喜歡吃小孩的,有喜歡吃年輕男子的,喜歡吃年輕姑娘的倒是很少。
出門在外,遇見的任何東西都要小心應對,不要看著像個人,就以為是人,這世道,花鳥魚蟲,花瓶畫扇的都能變出個人形來,而且不是美男子,就是絕世佳人,這幾天遇到的怪事已經讓她長了教訓,只是沒想到這麼美麗的東西也有古怪。
天色漸漸的暗下來,若是再走不出去,今晚可能就要在這荒野露宿了,月靈剎掏出懷里的匕首來,若是一路砍下去,就算不能走出去,也能留下記號,到時候就能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月靈剎一路走著,揮舞著縴細的手臂砍著,大約走了五十米,她回頭去看,發現被她一路折斷的花枝全都流出了血來,一滴一滴的鮮血從折斷的花枝處流出來,滴落在地上,一瞬間又消失不見了。
她這才發現腳下的土地也是紅色的,像是血染就的顏色,心里突然覺得毛毛的,有點害怕,捂著匕首的手掌上骨節突起。
看來這下真的是遇到妖怪了,她閉了眼楮,繼續揮舞著手中的匕首,一路跑著,直到累的沒有一絲力氣。
她彎下腰來,扶著膝蓋,回頭去看自己剛剛走過的路,然後驚恐的說不出話來。
所有被折斷的杜鵑花圍成了一個巨大的圈,全都滴滴答答的流著血。
原來她一直在原地打轉,怪不得一直走不出這花海。
太陽就快要沒入山頭,斜陽的最後一抹余暉照在花海上,朦朧的光暈間霞光在跳動,山間慢慢的騰起層層的煙霧,血色的花海變得更加的詭異非常。
天蒙蒙黑的間隙,遠處傳來歌聲,歌聲空靈而美妙,宛如天籟。
小時候听說,有的女鬼就喜歡用優美的歌聲引誘年輕俊俏的男子前去與她私會,玩夠了之後就把他給吃了。
月靈剎打了個寒顫,好在自己是個女兒身,因該不合那女鬼的胃口,她現在只等著那女鬼能現身,她跟她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放過她,畢竟她連黑龍妖都見過了,據說女鬼都長的如花似玉的,因該沒黑龍妖嚇人。
漸漸的花間若隱若現了一女子的身影,那女子穿著白底紅花的紗衣,站在花叢的中央,光是看背影就知道是位美人。
按照這個邏輯,跟出場方式,這位因該就是女鬼了。
月靈剎小心翼翼的走過去,慢慢的靠近,為了避免她突然襲擊她,她選擇從側面進軍,若是看她神色不對,她好立馬拔腿就跑。
層層的霧色間,一縷縷青絲在額間浮動,好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帶著淡淡的哀傷,濃濃的憂愁,讓人看上一眼,便想擁她入懷。
听說女鬼都會用幻術迷惑人的眼楮,月靈剎揉了揉自己的眼楮,又定了神仔細看了看,的確是位難得的美人。
月靈剎慢慢的靠近,這才發現那衣服上的哪里是紅花,分明是血漬,是鮮血一滴一滴滴在上面染就的花色,跟杜鵑一樣紅一樣美,加上她臉上的淒楚更顯得有一種殘酷的美。
美的讓人移不開眼楮。
「姑娘,你迷路了嗎」。
輕柔的笑,甜美的聲音,听得人骨頭一陣酥麻,月靈剎點點頭,她這不是明知故問嘛,誰會大晚上的還在這荒山野嶺的賞花啊。
「那你為何要毀了我的花呢」。
月靈剎回頭,看那一路被她砍的亂七八糟的花,感到十分抱歉。
「那個,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走出去而且,然後就……」。
那女子溫文一笑,揮一揮衣袖,那些折斷的花枝又全部恢復了原貌,月靈剎大驚,看來這女鬼法力高深吶。
那女鬼望著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又看看眼前的月靈剎。
「姑娘為何不怕我,若是其他村民見了我早就嚇的連滾帶爬了」。
月靈剎尷尬的笑笑。
「嘿嘿……那個,這種程度的驚嚇我還受得了」。
「好久都沒人來了呢,不如姑娘陪我聊聊天吧」。
「啊…………」。
月靈剎張大著嘴巴。
于是山坡上,一人一鬼和諧的坐在一起聊起了天。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小女子陌千紫」。
看這教養生前定是位大家小姐,也不知是如何變成了今天這番模樣,人們都道,若是人死了怨氣太重,其魂魄就無法轉世,飄蕩在人世間直到完成心願。
「我,我叫月靈剎」。
「靈剎,好奇怪的名字,不過跟姑娘的氣質很相配呢,小小一姑娘竟然敢跟一鬼魂聊天,可見姑娘氣度不凡」。
月靈剎尷尬的笑笑,她哪里是氣度不凡,主要是從小就是被嚇大的,所以心里承受能力頗高,俗話說的好,天天吃肉膩得慌,天天見鬼也就不怕了。
「你是怎麼死的」。
她這人說話不會拐彎抹角,直接奔入主題,也不知道她會不會生氣,她若是生氣了,會不會一掌斃了她,看她剛剛的那法力,殺她簡直比勒死一只螞蟻還容易,于是她感覺捂著嘴,表示自己說錯了話。
陌千紫只是苦澀的笑笑,並沒有生氣。
「靈剎你想不想听一個古老的愛情故事,一段沒有結果的愛情故事」。
月靈剎點點頭,表示很有興趣,她最喜歡听人講故事,特別是愛情故事,從小到大除了哥哥月無霜她從來沒跟其他男孩子相處過。
大家都盡量躲著她,不管她長的美還是丑,從來沒有人說喜歡她。
陌千紫眺望著遠方良久開口道。
「我也不記得多少年前了,大約已經過了一百多年了吧,我在這里太久了,都記不清了,那時候我還是一位閨閣中的小姐,是無雙城里最美的女子,有很多富家公子都上門來提親,可我卻一個也沒看上,我不愛金銀財寶,珍珠玉石,我只是期望能遇見一個讓我一見傾心的人,哪怕他是街邊的乞丐也好,老天待我不薄,便真的讓我遇上了,我記不得那是什麼季節,只知道那天下著雨,他突然撞破了我的屋頂從天而降,滾落到地上,他身上有著很嚴重的傷,看上去很狼狽,我那時正坐在梳妝台上,嚇得不敢動,後來我救了他,替他療傷包扎傷口,把他藏在我的閨房中半個月,于是我們便相愛了,半個月的黎明我從夢中驚醒,發現他留下了一塊玉跟字條已經走了,我傷心的到處找他,想要告訴他若是他不肯留下就帶我一起走,可是我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叫君無,其他一無所知,我找不到他,我暈倒在雨里被府里的家丁帶了回來,大夫說我已經有了身孕,爹娘執意要拿掉這個孩子,可是他是君無送給我最珍貴的禮物,于是我離家出走了,打算去找到他,告訴他我有了他的孩子,我們可以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可無奈天公不作美,讓我命喪于此,我在這里遇到了一幫土匪,就在這片杜鵑花海里我被十幾個男人糟蹋了,我跟君無的孩子也沒了,你知道這里的杜鵑花為什麼這麼紅嗎?因為那是我的孩子跟那十幾個土匪的血染就的,當我痛苦的掙扎,當杜鵑花的枝丫劃破我的皮膚刺入我的身體當我感覺到無盡的絕望跟羞恥的那一刻我咬舌自盡了,變成了今日的我,是我殺了那些土匪,用他們的血染紅了這一片的杜鵑花,我的魂魄依附在君無送我的那塊玉上,我無法離開這里,起初我還期望君無能路過這里讓我再看看他,可是漸漸的我明白了君無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而我卻不會老也不會死,我身上的怨氣太重,我的魂魄沒辦法投胎轉世,何況我還殺了人,就算入了地府也會被打入地獄受烈火焚身之苦,所以我一直飄蕩在這塵世間,無依無靠」。
月靈剎听得淚眼婆娑,一個勁兒的抹眼淚。
「靈剎姑娘還真是一個性情中人呢,很感謝你願意听一個鬼魂講故事,我已經很久沒和人說話了,所以我總是一個人獨自唱歌」。
月靈剎難過的望著陌千紫。
「那後來呢,後來你就再也沒見過君無,他沒有再來找過你」。
陌千紫搖搖頭。
「不知道,他走時留下書信說他還有師命在身,等完成了使命他就會回來娶我,我曾見過他的劍柄上有個莫字,便想起了不周山的莫雲門來,想來這里找他,可是卻沒能越過這山頭」。
「我正要去不周山,不如你同我一起去,就算君無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但你至少還能看看他曾經存在過的地方,說不定還能找到他的墓也不一定」。
陌千紫眼中有些動容,真的可以嗎,可以再見到他嗎?哪怕是他的畫像也好。
笑著笑著卻又突然低落起來。
「可是,可是我沒有辦法離開這里,況且白天我不能曬到陽光,否則我的皮膚會灼傷,會潰爛」。
月靈剎舉起手中的油紙傘來。
「沒關系,白天你可以打傘啊,我們倆還真是天生一對兒呢,你害怕陽光,我害怕月光,你不是說你的魂魄依附在玉上嗎,那只要我找到了那塊玉把它帶在身上,你就可以跟我一起離開這兒拉」。
陌千紫感動的留下淚來。
「謝謝你靈剎」。
月靈剎穿梭在花海里,憑著陌千紫殘破的記憶翻找著,挖出了一具具白骨,因該都是那些土匪的尸骨,天蒙蒙亮的時候,月靈剎高舉著一塊玉對遠處撐著油紙傘的陌千紫高呼。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月靈剎將玉放入包袱中,喜笑顏開的對著陌千紫說道。
「走吧,我們一起上不周山去」。
油紙傘下,陌千紫一襲白衣盛雪,血色全無,蓮步微移,幾縷青絲在額間浮動,溫婉的笑著在前面走著,月靈剎在後面慢慢的跟著,終于走出了杜鵑花海。
陌千紫站在山頭瞭望那片杜鵑花海,隨著她的離開,那血色的花瓣慢慢退去了顏色,露出了本來的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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