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的冬天來的特別的早,盡管是南方也讓人忍不住的顫栗。♀
這是一個叫天門奧的小村子,因為在山里每到冬天刺骨的寒風可以生生把人吹倒。
一個扎著兩個麻花辮的婦女,正在結了冰的溪流里打水洗衣服,突地山坳邊上一個滿是補丁的年輕女子,大聲的喊了起來。
「肖家嫂子,快別洗了,你家元寶掉到水塘里去了!可真是作孽的!」
婦女被驚得趕忙丟了手里的衣服,也顧不上看地上的石子險些被絆倒,連爬帶跑的沖了出去。
「肖家嫂子衣服!衣服還沒拿呢!」
等到小男孩被撈上來的時候,身體已經涼透了,剛剛的那個婦女就跪在他的跟前一直的哭。「我可憐的兒子啊,元寶啊元寶……」身邊還有兩個長得相似的小女娃,跟著在一旁哭。
而躺在石地上的小男孩,在他們的哭喊聲里,手指慢慢的彎曲著動了動。
「肖家嫂子!你家元寶的手動了!孩子還沒死呢,快找村頭的那個赤腳醫生瞧瞧,指不準還能活下來呢!」
小男孩很是瘦弱看著只有十多歲的樣子,婦女喜得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抱著他就往村口跑。
肖元寶醒過來後,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一群奇怪的女人圍在自己的身邊,他第一反應就是嫡母又想了什麼折騰自己的法子。
想要開口求饒,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著,只能發出些低喃聲。
「娘!大哥醒了!」這是他們的方言把媽媽稱之為娘,爸爸則稱之為阿爸。
劉菊芳還在煎藥,忙端著缺了口的大瓷碗跑過來。
「你快別壓著你大哥了,我還有些衣服剛剛丟在河邊了,你和素素快去洗了晚些阿媽又要罵人了。」
兩個年紀相仿的小姑娘輕快的應了一聲,就跳下木床手拉著手往外跑去。♀
肖元寶就這麼瞪著大眼楮,驚恐的看著她們,他敢肯定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他是真的清楚的听到他們在說一堆听不明白的話。每個字都能听懂,但是放在一起就有些不明白了。
而且他們的衣著也太奇怪了些,還有這頭發,也太嚇人了!
「元寶你怎麼了?快來喝藥,這是我好不容易從赤腳醫生那里要來的,說是喝了過幾天就能好的。你也太不小心了些,怎麼這麼冷的天還去池塘邊玩,要是沒人發現可不是糟了?」
這還是肖元寶長這麼頭一回被人喂藥,這個女人雖然打扮很奇怪,但是出奇的溫柔,雖然話語里有責怪他還是听出了擔憂。
下意識的就張開了嘴巴,若這是一場夢他希望永遠都不要醒過來。
他的記憶仿佛還留在死去之前,他是江南第一布行的大少爺,在外人看來是極盡富貴的,但是諷刺的是他是庶出的。
從小被嫡母二弟視為眼中釘,受盡了虐待和欺凌,這次最為過分,在大冬天被丟進了池塘。
在身死的那一刻他期盼若是有來世,希望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就算貧窮也甘願。
就這麼在床上躺了半個月後,肖元寶才算是弄清楚了自己所處的地方和身份。
這是浙江的一個小鄉鎮里最偏遠的小村莊,叫天門奧。
家里有一個年過六旬的祖母,阿爸是個瘦弱的教書先生叫肖建國,母親叫劉菊芳是個美麗能干的女人,還有兩個妹妹叫肖縴縴和肖素素。
肖建國比劉菊芳要大十六歲,劉家家里太窮還拼了命的生,生到最後沒有吃的養活女兒了,只能一個個的送走。
好在劉菊芳長得清麗又會吃苦,才被徐愛華看中了給肖建國做了童養媳。
本身肖家在天門奧是戶大戶人家,在肖建國的曾祖父輩算是土地主發家。♀
興盛的時候下面有十多個兒孫,住了滿滿一大宅子。到了後來在肖建國祖父的時候日日笙歌,最荒誕的日子戲台子可以擺上十日十夜,還不用等打土豪就自己敗落了。
等到肖建國這一輩,子孫雖然還是住在一個大宅子里,但是早就分了家各自不往來了。
在養病的這段時間里,肖元寶慢慢的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他們告訴肖元寶他正在上初二,因為他說自己落水把這些事情都忘了,肖建國就白日里教書,晚上回來抽時間給他補習認字。
兩個雙胞胎妹妹也就比肖元寶小了一歲,也在上初一,每每肖建國給肖元寶說書就會湊在床邊一起听。
而劉菊芳就會在油燈下笑得一臉溫柔的裁衣服,哦,忘了說劉菊芳是個裁縫會做很多好看的衣服。
這個年代還是人民公社和生產隊,優點是吃飯生活不用發愁,缺點是生產積極性不高。
當然這些肖元寶只是听肖建國這麼說,其實是一點都听不明白的。
他只知道劉菊芳好像在生產隊里做什麼小干部,每回開會就會抱著他們中的一個去听,還要做筆記。
肖元寶身體好了一些之後,也有幸跟著一起去听過一次。
小小的禮堂里頭圍了一群的人,輪流要發言說話,討論接下去的工作安排。
就在肖元寶以為生活要這麼平淡的過去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1979年的春天有一首歌唱遍了整個中國,一股名為改革開放的風潮向這個小村莊打來。
這日和往常一樣,劉菊芳給肖元寶備了飯去伺候婆婆起床。
剛剛要出門就有人來敲門,還是很猛烈的拍打聲,那扇早就有些裂痕的木門被震的 里啪啦響。
「菊芳菊芳,快點小隊開會了!」
劉菊芳應了一聲,想著兩個女兒去上學了,家里沒人能照顧肖元寶,干脆一咬牙又抱著肖元寶去開會了。
肖元寶其實已經快十四歲了,但是因為身體一直不好再加上發育不良,才導致看著才十幾歲的樣子,瘦弱的和兩個妹妹站在一起倒是看不出大小來。
劉菊芳一手抱著肖元寶一手拿著筆紙,就急沖沖的往外跑。
來喊的是隔壁的翠芳,也是同個小隊的負責人。
「翠芳妹子這不過年也不過節的,上頭也沒什麼東西傳下來的,這麼早的開個什麼會的?」
「你居然不知道,我還當你已經曉得了,前幾天就有風聲說是這次的整改不是說說的,尤其要從咱們這些村子先開始。這不為了落實中央的命令,咱們村被拿來當典範了。」
「這我前日听老劉說了,我還當遲早要到下半年才能真的動起來,這回倒是動作快的很。」
「可不是,听說這是上頭親自管的,反正這些事咱們說了也不算,先听听今兒說的是什麼事起。」
肖元寶還有些睡得模模糊糊的,而且代溝實在太大,根本听不明白她們說的是什麼東西,只能趴在劉菊芳的肩頭繼續睡覺。
到了大會堂的門口,里頭已經能听到細碎的談論聲了,劉菊芳和翠芳響亮的喊了句報到,里頭才傳來了句請進。
一進去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準備听政治指導員的發言。
指導員是知青下鄉來的,看著到底是比他們要有文化的多,講起話來都帶著不一樣的氣質。
「既然人都到已經齊了,那就讓我來說一說這次大會的主要事情。」
眾人整齊的鼓掌,坐的端正的听指導員說話,肖元寶也是跟著學模學樣的坐好。
「大家伙應該是都知道電了,在外面的大城市縣鎮早就開始用這東西了,也就咱們這些窮地方還在用油燈。上頭的領導體恤咱們,再加上咱們村是模範村,就準備先給咱們村建發電站!」
這話一落眾人就控制不住情緒了,紛紛開始交談起來。
電這東西在改革前確實是不普及的,這也是在改革的大浪潮里比較突出的一個項目。
「安靜安靜,都說了多少次了,有問題就舉手說,一點紀律都沒有!」
大堂里又恢復了安靜,指導員這才繼續說︰「這電可是個好東西啊,我在外頭瞧見過比十盞的油燈還要亮!」
有些出過村子的人忙跟著點頭,「不過大家伙也知道,建發電站就必須要有地方。這就是接下來最重要的事情了,為了建發電站,我們決定要有幾戶人家移民去縣城!」
一時鴉雀無聲,指導員有些尷尬的自己鼓了鼓掌。
「同志們!你們可知道政府為了給咱們建這個發電站要花多少錢?要請多少人?同志們,難道你們自己苦了一輩子,還希望自己的下一代繼續就著油燈過一輩子嗎?」
指導員這人就是這樣,從外面學了些東不東西不西的東西,平日里也只有這種時候會搞些花頭,喊大家同志們。
一開始大家還不習慣,後來听的久了倒成了一時的流行,見人就喊同志。
這次總算是贊同聲慢慢的高了起來,劉菊芳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大兒子,征求的看這他,肖元寶卻是懵懂的睜著眼楮回望她。
「而且我這次不是來詢問大家的意見的!我是代表政府來下達指令的,以下我來報一下移民的名單。」
人群又騷動了起來,這可和之前的差太多了,他們雖然也羨慕外頭的生活,但是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村里人。
一輩子都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出去,這樣的沖擊實在是太大了。
「你們也別急,移民也是有政府的好處的,政府會給每一戶一塊地,還會有各種票額的補償。若不是我還要繼續當指導員,這麼好的優惠,我也想要去!」
果不其然听到下面一陣的切聲。指導員長久的也習慣了,模了模鼻尖開始報名字。
劉菊芳有些緊張的拽著肖元寶的手,肖元寶雖然不明白這是要做什麼,但還是安撫的拍了拍劉菊芳的背。
指導員報的是一戶中男主人的名字,「徐大勇,劉大強,徐建國……王衛國……」
這是肖家的小姑子家,劉菊芳的心不由的揪緊,下一刻就听見指導員喊出了那個名字,「肖建國……」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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