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說‘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該不會是我出現幻听了?」
跟在草壁哲矢身後的五月有些驚訝的側目,就著入夜時分亮起在走廊兩旁的燈籠,她打量著男人的側臉,嘴角掀起一個意義不明的弧度,「草壁先生究竟是站在怎樣的立場對我說這句話的?不讓我離開這里的恰恰是你家主人不是麼?」
——今晚留下來吧。
這正是之前成田五月跪在雨中請求他時,雲雀恭彌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梳著飛機頭的男人臉上的表情有些糾結,猶豫了片刻還是小心翼翼思量著開口︰「雖然按理來說我不應該違抗恭先生的命令,但是五月小姐如果不願意,還是——」
「既然已經答應了,我自然不會臨陣月兌逃,那跟我的作風不符。」毫不猶豫的打斷了草壁先生說了一半的話,五月沉靜的聲線里滿是果決。頓了一下,她唇邊的笑意卻加深了幾分,「不過,還是謝謝您,草壁先生。」
目光觸及身邊少女那從容鎮定的笑容,草壁哲矢一愣,不由得就想起之前大門口的那一幕。
照常理說,普通女孩子听到男人說那種曖昧的話,即使不會害怕至少也該害羞。然而,五月小姐居然面不改色的向恭先生點了點頭,別說害怕害羞了,那張臉上甚至連半點驚訝的表情都沒有……從她宛如大家閨秀的舉手投足和說話做事的方式來看,五月小姐根本不是粗線條的女孩子,不可能不明白那句話其中蘊含的深意。
而且,被恭先生壓制住的她現在心情不應該很糟糕麼,為什麼能毫無顧忌的露出笑容?不可能是因為洗了個熱水澡又換了身衣服吧……
「草壁先生,冒昧的問一句,我身上穿的這件衣服是誰的?」
思緒被清亮的嗓音拉回,草壁哲矢將目光轉回。看著垂下眼眸將過寬的衣襟向鎖骨上方拉著的少女,本想月兌口而出那是恭先生的和服,轉念一想,還是稍加掩飾道︰「五月小姐身上的衣服是從客房取來的,整個宅院里沒有女性所以衣服也只有男式的,只能讓您暫且穿著它了。」
「嗯……男式倒無所謂,只要不是雲雀先生的就好。」
斂著的表情松了松,漆黑的眸子抬起,五月冷不丁沖趕忙收起「果然如此」表情的草壁哲矢露出有些淘氣的笑容,「草壁先生,您好像在想事情,讓我來猜猜如何?」
草壁哲矢正要擺擺手說不用了,少女已然撤回目光正視著前方的空氣道︰「您是覺得奇怪嗎,明明已為刀俎之上的魚肉,為什麼我既不害怕也不生氣,甚至還能露出笑容?」
好聰慧的女孩,難道自己的心理活動都寫在臉上了嗎?
草壁的腳步因心中的驚訝慢了幾拍,還未來得及向後側的人投去不可思議的目光,只听五月繼續道︰「因為真的很高興,我沒有白白地跪在雨里,而是靠我自身的力量救下了那部戲。付出有了回報、辛苦不會化為泡影的感覺,很喜悅。其實當時雲雀先生離開後我也在想,是不是我的言辭過于激烈了,既然是來拜托別人就不該那麼沖動。總算……結果是好的。」
雨勢漸小,淅淅瀝瀝地打在庭院中的植被上,襯著成田五月微微揚起的悅耳音色,「就算暫且不知道雲雀先生等一會兒將開出怎樣的條件,但無論如何,這一仗我覺得是我贏了。」
「原來如此……」
似乎稍微能明白一點五月小姐的意思,可是如果恭先生開出的條件當真非常「苛刻」呢?
「那麼……五月小姐已經不生恭先生的氣了?」
「說什麼笑話,雲雀先生已經在‘全世界我最討厭的人’排行榜中高居第二了。」少女以無比認真的表情回應道,停頓了一下,她繼續說︰「不過,因為全世界並不欠我的,能笑的時候還是應該努力展露笑容。看,下了那麼久的雨似乎也快停了。如果是白晝,或許還能看見彩虹。」
言畢,揚起長長的睫毛,成田五月優美而端整的眉毛漸漸舒緩,語調中仿佛包裹著「勇氣」、「希望」這樣美好的詞匯。
草壁哲矢注視著她燈影映照下雕像般立體的側臉。沉默了一會,他神色復雜的說︰「五月小姐,我還是想提醒您一句,恭先生他……畢竟是個男人……」
「這個我看得出來,」五月輕揚嘴角,「所以呢?」
草壁頓時有些頭疼,話都說到這份兒上難道還要他挑明嗎?五月小姐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將對方為難的表情盡收眼底,五月噗嗤一笑,「還是讓我來替草壁先生回答吧。」
幽黑的沉靜眼眸望著草壁哲矢,她自信十足的說︰「我啊,雖然不知道雲雀先生會對我做什麼或者是讓我做什麼事,但我能肯定他絕對不會對我做那種事。♀」狡黠的眸光一閃,「也就是草壁先生擔心的那種事。」
畢竟,現在再怎麼惹人討厭,雲雀恭彌,他還是跟她記憶中那個美好的少年,共用一個名字啊。
「既然五月小姐這麼肯定,看來是我多慮了。」草壁哲矢若有所思的頷首道。
盡管面對面時總是冷言相向,或許,連五月小姐自己都沒能察覺,其實她是了解恭先生的。甚至,在心底深處還藏著一份對他的信任。
只是這份了解和信任究竟從何而來,卻不得而知。
***
听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閉目養神的雲雀恭彌睜開闔著的眼楮。緩而穩的將茶室拉門拉開,成田五月垂下的視線剛好對上那雙清淺冷淡的鳳眸。
四目相對,茶香裊裊的和室里很靜,襯得屋外雨打枝葉的沙沙聲更為清晰。
「雲雀先生,晚上好,我來听您開出的條件。」
揚了揚眉毛,五月率先開口打破沉默,然後她反手闔上拉門,挺直腰從容的走了進來,端端正正的坐在黑發青年對面。
燈光在少女精致的側臉上映出陰影,烏黑順滑的長發隨意垂在她縴細的肩膀上,果.露在空氣中的肌膚蒼白到透明,從領口處還能看到因為瘦弱而突出的鎖骨。
明明看起來就像草食性的小動物一樣柔弱,性格卻一點兒也不可愛溫順。一想到她竟然在那樣大的風雨中跪坐了幾個小時之久,雲雀恭彌就覺得異常不爽。好在,眼前的少女似乎並沒有因為淋雨而生病。
一直吊著的心總算放松了,而當雲雀恭彌發覺現在穿在五月身上的衣服正是自己的和服時,一種奇怪而微妙的感覺在胸口慢慢充盈膨脹,竟讓他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冷淡的面孔似乎沒有任何變化,可近看就會發現,那雙長眸已然斂去了清冽的浮光,隱隱約約多出幾分柔和來。
「雲雀先生,在听你開出的條件之前,介意我先喝杯茶麼?我擔心自己一會兒會沒有心情。」
少女的聲線既不虛張聲勢也不膽怯,反而顯得真誠而坦蕩。黑發青年斜睨了她一眼,沒說話。
見雲雀沒有拒絕的意思,五月便落落大方的伸出手為自己傾了一杯茶,那熟練流暢又沒有絲毫多余的動作看起來就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很認真的學過茶道吧,果然是出身于岩倉那樣古老名門家的孩子。
不動聲色的注視著五月手上的動作,雲雀恭彌的眼底掠過一抹深意。緊接著,一杯清茶就由少女白皙的手端過,穩穩放置在他面前。
「請用,雲雀先生。」那是不咸不淡,不辨喜怒的聲音。
垂眸看了一眼那杯水面上沒有半點漣漪的茶水,雲雀恭彌挑眉道︰「你不害怕?」
「……不害怕就不會坐在這里了,」認真的思索了一下,五月抬起低伏的眼楮,皺著眉頭,她涼涼道︰「恭喜偉大的雲雀先生,您精準無誤的戳中了我的死穴。」
看著她蹙起眉說出這句話時,雲雀恭彌心里有那麼一丁點兒小愉悅。
這一瞬間,坦承自己正在害怕的成田五月,長著分明的刺,卻不失可愛。所以,不由自主的想要佔有。
「怎麼,不吵架了嗎?」他淡淡的問。
「我也會累,而且我有教養……」也許是真的累了,五月此刻跟雲雀說話的態度確實要比白天柔和一些。
暴躁了一整天,她終于知道累了麼?其實雲雀很想說,他也有些累。
「想睡了?」
「嗯,很困。不過我可不想跟雲雀先生睡。」
哇哦,還真敢說啊。
黑發青年斂起鳳眸中一閃而過的淡淡笑意,將放于身側榻榻米上印有小字的紙張放在茶桌上,他彎起修長的手指,在那張紙上輕叩了一下。
「把這個簽了,就可以睡覺。」
簽字?有種不祥預感的五月垂下眼眸,擺放在面前茶桌上的是一張加蓋了認證的契約書。
契約書?!
「雲雀先生,你……」
成田五月皺眉凝視著茶桌上的那張紙,緩了半晌才說︰「難道你還受到過總裁劇的荼毒嗎?」
她話語里濃重的嫌棄意味讓雲雀恭彌頗為不爽,于是他的聲線又冷了下去。
「那是什麼,不知道。」
契約書這種東西不就是在那種很俗的大款、灰姑娘故事里經常上演的橋段嗎,就連拍戲成田五月都不願意接這種狗血套路的劇本。
將吐槽的沖動硬生生地壓了下去,拿起那張紙迅速的瀏覽了一遍,五月頓時覺得雲雀恭彌更討厭了。
第一,任何情況下必須被雲雀恭彌隨叫隨到。
五月沉聲,「雲雀先生,你以為我會飛嗎?」
「從沒這麼想過。」
第二,接拍的所有通告要經由雲雀先生批準。
「……雲雀先生,我的經紀人是冷泉先生,請不要無視他好麼?」而且你這麼中二的人哪有對通告的審美,裝什麼文藝青年。
「把他咬殺掉。」雲雀恭彌回答的干脆利落。
成田五月沉默了,低下頭,她默默順著列出來的各項條款挨個往下看——
第三,不許在雲雀恭彌面前動用消除自身存在感的能力。
第四,沒有工作時必須和雲雀恭彌在一起。
第五,……
……
看完以後,五月發現在听雲雀恭彌的條件之前喝一杯茶的做法真的很明智。果不其然,她現在什麼心情都沒了。
「雲雀先生,這就是您開出的條件?」她盡量想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鎮定一些,但很有困難,「與其說是一個件事,契約里明明包括了很多事吧。」
「你不是說做什麼都可以嗎,成田五月?」黑發青年看向眉頭緊蹙的五月,「想反悔嗎?」
「可是這種契約太霸道了,恕我做不到!」而且為什麼這麼不公正的契約會有認證有效的蓋章呢!
雲雀恭彌挑眉,清冷的聲線听起來有種不容抗拒的意味,「那就延遲放映,或者直接封殺。」
「……」
茶桌下的手捏得緊了又緊,手心出了很多汗。成田五月覺得,如果她的自控力不夠好,一定會把面前的這杯茶水潑在雲雀恭彌那張冰山臉上。
表情僵硬的正視著對面那張清冷淡漠的臉,五月感覺時間仿佛凝滯了……
似乎過了很久,她終于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筆,面無表情的將自己的名字簽在了那張契約書上。自己簽過無數次的那個名字,她第一次寫得這麼顫抖和暴躁。
扔了筆站起身來,成田五月拉開紙門大步跨了出去。
幾秒鐘後,黑發少女又氣勢洶洶的折了回來——
「雲雀恭彌,你現在是第一名了!」在她‘全世界我最討厭的人’排行榜中。
將這句話脆生生的甩給雲雀恭彌,連帶附贈的還有……一只豎起中指的手。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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