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澤國的東邊有一個四季盛開著繁花的山谷,繁花如海,蝶旋其間,宛如人間仙境,更相傳這山谷深處住著一位美麗的仙子,正因仙子的存在,繁花才會四季盛開。
然這片美如世外桃源的山谷卻不是尋常人能靠近的,山谷的周圍常年四季彌漫著濃濃的白霧,但凡有靠近的人都會覺得呼吸困難,越往里走便越覺不能呼吸,世人皆傳定是住在山谷里的仙子不想受凡人打擾,遂散下了這一片白霧。
起初還有人想一探山谷中的究竟,但隨著人們一次次的無功而返,久而久之,無人再想著進入山谷,只偶爾听到有人說某一日在山谷邊看到了仙子,白衣如雪,美麗非凡。
忽有某一天,山谷周圍的百姓有傳,他們見到了一個身材高大矯健的男子背著一名六七歲大的小女娃闖進了布滿濃霧的山谷,久久不見他們出來,當百姓都以為那名男子和小女娃都死在有毒的霧氣里時,男子卻背著小女娃從白霧中走了出來。
後有人傳,那名英俊剛毅身姿矯健的男子與澤國的英雄白致大將軍十分相像,那他背上的小女娃一定是白將軍的愛女白琉璃。
那些百姓不知,他們所見到的男子真真便是將軍白致,他背上的小女娃也的確是他的女兒,不過並非白琉璃,而是白珍珠。
也就是在白霧山谷中那不過短短一日的時間,卻成了白珍珠這一輩子最美好的最令她想要珍藏的時光,那片美麗的山谷,也成了她這輩子最向往的地方,因為在那兒,她遇到了她這輩子都忘不掉的人,盡管當時的她還那麼年幼,可她卻已深切地知道什麼是溫柔。
那是一片美麗得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山谷,一望無際的花海,撲鼻的是滿滿的花香,令她才剛剛恢復了力氣便興奮地往花海里沖,因為她高興的忘乎所以,跑著跳著,她在一片竹林里迷了路,竟是怎麼找都找不到回到爹爹身邊的路,于是,就在她無助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時,一道黑色的人影出現在她面前,令她想也不想張開雙臂就想往那黑影身上撲,奈何那黑影非但沒有接住她,反而往旁側了側身子,讓她狼狽地摔了個狗啃泥。
身為白家小姐的她哪里受過這樣的對待,頓時卻不哭了,抹了一把哭得像花貓一般的小臉,立刻轉過身,再次撲向那個黑影,結果仍然是摔個狗啃泥,如此反復幾次,她終于怒了,跺腳指著那黑影怒道︰「你是什麼人!?不知道扶我一把嗎!?」
也是在那時,她才看清那個黑影的模樣,寬肩窄腰,身材不高,身子板有些單薄,一身黑衣裹在他身上襯得他有種羸弱的味道,然他的臉上竟戴著一張白慘慘沒有五官也沒有任何裝飾的面具,只在眼楮的地方打著兩個小孔,她看不見他的臉,卻讓她更想知道他的臉長什麼模樣。
只是不管她怎麼凶他怎麼問他怎麼跟他說話,他就是不說一句話,似乎只是看了她一眼後便轉身走了,她害怕自己一個人被留在陰森森的竹林里,便緊緊跟在了他的身後,他的腳步看著明明很快,但奇怪的是她短短的腿都能跟穩他的腳步,好像他故意在等著她一般,讓她因迷路而慌亂的心慢慢變暖。
她不知跟著這個不說話的哥哥走了多久,只知道漸漸地她又聞到了馥郁的花香,在她看到那一大片美麗的花海時,男子倏地停下了腳步,而後她便听到了爹爹緊張的聲音遠遠傳來,讓她高興地往前猛沖了幾步,在比她還高的花叢中將手高高舉起並來回搖動,大聲應道︰「爹爹!我在這兒!」
也在那時,小小的她才明白過來,眼前這個冷冰冰不說一句話的哥哥是帶迷路的她來找爹爹的!可當她回過頭時,眼前哪里還有那個冷冰冰哥哥的身影,她又跑回剛剛走過的地方,忽然腳下踩到一個硌腳的東西,令她不禁彎腰拾起,竟是一只竹條編成的蜻蜓,竹條的顏色還很青,證明是剛編不久的。
這是那個哥哥留給她的東西嗎?可是那個哥哥在哪兒呢?
忽然頭有些暈了,爹爹說過她生病了,不能隨便亂跑,爹爹的聲音越來越近,她的意識卻越來越模糊,隱隱約約間,她听到了爹爹驚訝的聲音,「雲小王爺?」
雲小王爺?那個哥哥嗎?好溫柔的哥哥呢,還給她留了一只小蜻蜓……
白珍珠站在雲王府的大門外,心緒飛得很遠很遠,便是連她面前緊閉的大門重新打開,那名去而復返的年輕家丁扯著「呃呃啊啊」的聲音在她面前晃晃手她都沒有發現,家丁皺眉,無法,便敲了敲門,突起的敲門聲將白珍珠飄飛的思緒拉了回來,原來,仍然只是回憶……
只見年輕的家丁舞著雙手向她比劃著什麼,一會又做做往里請的動作,嘴里只發出呃呃的聲音,就是沒有說出一句甚或半句話。
「王爺請我入內嗎?」白珍珠看懂了家丁的手勢,有些緊張又有些激動地問道。
家丁用力點了點頭,將半扇大門稍微打開了些,再次向白珍珠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白珍珠顯然有些緊張,仿佛用了很大的勇氣,才抬腳跨進了雲王府的門檻,厚重的大門在她身後重重闔上。
白珍珠緊張得有些不能自控,手指有些微微顫抖,使得她不得不雙手交握才令她微微顫抖的五指漸漸平靜下來,緊隨著在前打著燈籠給她帶路的家丁身後。
她終于能見到他了嗎,像十一年前那樣,只有他和她。
家丁沒有將白珍珠領往會客廳,而是領往前院的花園。
深秋的季節花園里只有落了葉的枯枝,加之是深夜,在風燈昏黃的火光照映下顯得異常蕭索,百里雲鷲便坐在本該繁花圍簇的石椅上,背對著花園入口,就這麼背對著正走入花園的白珍珠坐著。
家丁在到達花園的月門時便不再往里走,白珍珠一人走過月門,每靠近百里雲鷲一步,她的腳步就愈鈍一分,心跳也愈快幾分,靜寂的夜里,她似乎能听到自己心口那砰砰直跳的聲音,或許只有見到他時,她早已不知心跳為何物的她才覺得她還活著。
不過一面而已,她不知自己為何會對他有如此強的執念,或許是在那之後她的世界發生了天崩地裂的變化,她再也不能相信身邊人的真心與溫柔,他是她記憶里唯一讓她覺得真實的溫柔,她獨獨能相信的能回憶的只有那一日那一面小小的溫柔而已,因為只有他不是她身邊的人,只有他不是本該在她生命中出現的人,他的溫柔不是虛假,因為那只小小的竹蜻蜓在被她真實地握在手里,是那只小小的竹蜻蜓伴她度過無數個內心煎熬痛苦的夜晚,她時常想,他無聲的溫柔會不會再在她身邊出現,只對她一個人而溫柔。
可是她知道這可能性很小,即便她知道他是誰,她卻沒有勇氣地站到他面前問他一句,你是否還記得當年的那只小小竹蜻蜓,因為她害怕听到他的答案,倘若他的答案是「不」,那她這麼些年的獨自暗想該是多麼的可笑。
或許說,她是在等,等他將他的溫柔再次送到她身邊,莫說他心中有她的一席之地,只要他想得起她,不管世人看法如何,她都會義無反顧地嫁給他,可是,他偏偏將他的溫柔給了白琉璃!那個讓她怨恨的白琉璃!不論如何她都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所以,她終于忍不住來見他了,盡管她從未見過他的容貌,盡管他或許只是她心中構想的一個夢,她也要問清楚,當年為何要救她,為何要把竹蜻蜓送給她,若沒有這些,他的溫柔就不會在她的心中停駐,她如今就不會如此放不下。
「不知白二小姐深夜來訪所為何事?」百里雲鷲似乎不打算轉身,只是背對著白珍珠聲音涼涼淡淡,「白二小姐就不怕明兒外邊會傳出什麼不好的傳言嗎?」
百里雲鷲張口的一個「白二小姐」讓白珍珠砰砰直跳的心在一瞬間近乎停止,震驚與蒼白瞬間漫上她美麗的臉龐,因為「白二小姐」這個稱呼對于白珍珠來說是一種羞辱,她明明比白琉璃年長幾個月,可她偏偏只能做二小姐,二小姐這個稱呼無疑是在給她的名聲抹黑,盡管「珍珠小姐」這一稱呼有失禮數,卻實實在在比「白二小姐」要好得多。
白珍珠有些不可置信地盯著百里雲鷲的背影,心口如被人重重捶了一拳一般生生的疼,他竟然叫她……白二小姐!?怎麼……可能!?
「臣女珍珠,見過雲……小王爺。」白珍珠將頭上的風帽翻下,婉轉好听的聲音里帶著一抹淡淡的淒婉,令人心醉。
「雲小王爺,真是個久遠的稱呼。」百里雲鷲扶了扶臉上的面具,淡淡一笑,「白二小姐還未有說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臣女前來,是想要答謝十一年前,王爺對珍珠的搭救之恩。」白珍珠臉色白了白,神色受傷。
「本王未曾記得何時搭救過白二小姐。」百里雲鷲依舊沒有回頭,冷淡的態度讓白珍珠狂跳的心慢慢冷卻,眼神受傷地大聲反駁,完全沒了平日里的溫婉形象,「我不信!若是你不記得,你為何會讓我進到府里來!?」
他怎麼可能不記得!?他怎麼能不記得!?
「不是白二小姐讓家丁拿了東西給本王看嗎?本王看到了曾經熟悉的東西,請白二小姐進府應該是合乎常理的事情吧?」百里雲鷲說著,將那只竹編蜻蜓捏在指間,抬手,在白珍珠的視線里微微搖晃。
只見那只竹蜻蜓全然變了顏色,已完全看不出原本的色彩,灰褐的顏色能看出它的年歲不短,竹子表面異常光滑,由此可看得出白珍珠將它收藏得有多好,也可看得出白珍珠有多珍視它。
「這是……你當年特意留給我的東西。」編貝般的白齒微微咬住下唇,白珍珠目光柔和,聲音卻異常苦澀。
「呵呵……」百里雲鷲忽然輕笑出聲,笑聲里帶著嘲諷,「本王這輩子從未給人送過東西,不過這只竹蜻蜓的確是出自本王之手,而它之所以會在白二小姐手里,必是白二小姐撿了本王不要了的東西。」
撿了……不要了的東西!?白珍珠圓睜的瞳孔里是難以名狀的震驚,近乎崩潰,仿佛美麗的玉盤被打碎,像是美好的回憶被人生生撕裂,令她雙唇不斷發顫,「那你當初為何會帶我走出竹林!?」
「本王說過,本王從未救過任何人,同樣,本王也未幫過任何人,白二小姐之所以會誤會,只怕是因為這個東西。」百里雲鷲說著,將指間那只竹蜻蜓攏在手心里,五指驀然收緊,只听枯枝斷裂的啪啪聲在他的掌心輕輕響起,伴隨著他涼淡得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若是如此,那本王就替白二小姐毀了它,毀了這個讓白二小姐誤會了這麼多年的東西。」
百里雲鷲再張開五指時,被捏得粉碎的竹蜻蜓從他掌心一點點掉落到地,白珍珠本想上前奪回那只竹蜻蜓,卻已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承載著她人生唯一一個美夢的竹蜻蜓四分五裂,就像她心中最美的回憶最美的期待被人生生捏碎一般,痛苦而可笑。
原來將這份小小的回憶珍藏在心的只有她自己!原來她所想的一切是那麼滑稽可笑!可笑她自詡聰明,竟會相信這種本就不可能存在的美夢!
「呵,呵呵……」沒有歇斯底里的吼叫,白珍珠只是自嘲地冷冷笑了幾聲,然後重新拉上風帽,向一直未曾回過頭的百里雲鷲微微垂首道,「既然是誤會一場,那麼臣女便先行離開,深夜叨擾了王爺,還望王爺見諒。」
白珍珠冷冷地把話說完,轉身走了,眼里帶著決絕的冷意。
「听風,替本王送客。」
白珍珠走後,望月自黑暗中出現,向百里雲鷲恭敬問道︰「爺,那個女人留著可能會是個麻煩,要不要望月了結了她?」
「不急,自會有人替我了結她。」
「是,望月明白了。」望月說完,又歸于黑暗之中。
百里雲鷲這才微微垂眸,看向散落在他腳邊破碎不堪的竹蜻蜓,忽然抬手掀掉了臉上的鬼臉面具,以左手用力壓著自己的左臉,深深彎下了腰,雙肩突地一下又一下地發顫,好像在承受莫大的折磨一般。
望月去而復返,表情依舊冷冰冰,聲音卻是有些緊張道︰「爺,是否需要人來扶您回房?」
「不用,你接著去準備聘禮吧。」百里雲鷲將腰躬得更彎,聲音有些黯啞,望月雖是不放心,卻還是恭敬地應了聲是,退下了。
良久良久,百里雲鷲才伸手在腳邊模索著拿起被他扔到地上的鬼臉面具,在臉上重新戴好後才直起腰,若是此刻他未有戴面具,定能清楚地看到他蒼白如紙的面色和滿臉細密的汗珠。
他不是不記得那年在百花谷,白致帶著他中毒不淺的女兒闖過白霧迷障闖進百花谷里,然後他將白致時而清醒的迷路女兒帶出那片只有他才可進入的竹林,完全與好感與同情無關,不過是覺得她會髒了他的地方而已。
記得似曾有過這麼一天,有一個人將他抱在懷里,手里拿著一根長長的青綠竹條一邊編著什麼,一邊溫柔地對他說,鷲兒,娘給你編只竹蜻蜓好不好?
那一日,百花齊放,陽光和煦,蝶旋鳥鳴,他手里拿著那只青綠的竹蜻蜓在萬花叢中嬉笑奔跑,那個人便坐在屋廊下溫柔地笑看著他,那只竹蜻蜓成了他所存無幾的幼時記憶里最溫暖最美好的夢,其余的,只有撕心裂肺的折磨與痛苦。
他並不知道如何編織一只竹蜻蜓,可他卻又時常將竹條拿在手,不知不覺地編就一只竹蜻蜓,卻又很快扔掉,像想要扔掉不快的記憶一般將它丟棄,可偏偏,他由總是不由自主地讓它出現在他的眼前。
就像那個人一樣,給了他最美好的回憶,卻也給了他最痛苦的記憶,讓他變成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時常要忍受著她強加在他身上的折磨與痛苦。
正因如此,他不知他對她究竟是愛,還是怨。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學會了控制自己的心緒,已不知多少年,他的雙手不再不由自主地編織出那只帶著他記憶的竹蜻蜓,卻不想,今夜他卻又見到了,那些經過年月沖刷已經慢慢沉入河床的心緒之沙又倏地泛了上來,令他不得不彎下腰承受這份翻涌。
百里雲鷲抬手蓋在自己的左臉面具上,自那一年開始,他沒有再踏入百花谷一次。
不知繁花是否依舊爛漫,不知那個人睡得是否還好?
他就要娶妻了,若那個人仍在世,她是會笑,還是會怒?
只是,這個世上從沒有倘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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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愛情就是這麼美妙又神奇的事情,一句話、一個小小的舉動,甚至一個不經意的眼神,都能令人怦然心動,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