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月內,溯城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炸開了鍋,愛談論各種事情的百姓不再僅僅只是茶余飯後坐下閑談,而是從早早打開店鋪擺上攤子走進市集的那一刻開始就在不停地與旁人談論自己的所見所聞,外帶發表自己的見解。
「大惡女配鬼王爺,不愧是絕配啊,絕配。」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乞丐坐在鬧市的某個牆角一邊啃著路人施舍給的冷饅頭,一邊搖頭晃腦道,「這自古以來還從沒听說過有誰個女子自個兒開口討要聘禮的,如此也就算了,這討要的聘禮還不是金銀珠寶,而是對方的血肉?嘖嘖,這大惡女果然是大惡女!當之無愧,當之無愧!」
「而這鬼王爺竟然也敢下聘?嘖嘖,我真要懷疑這鬼王爺的腦子是不是小時候被驢過了。」路人從老乞丐身前走過,在听到他自言自語的話是連忙加快腳步,光天化日之下這麼大膽子的罵鬼王爺蠢,這老乞丐也不怕被人听見,真是不想活了,趕緊走,省得沾了晦氣跟著遭罪,只听老乞丐還在兀自叨叨,「更沒听說過這下聘的時辰還選在夜里子時的,向來子時都是陰間的東西出沒最頻繁的時辰,這是要下聘啊,還是下命啊?」
「哎哎哎!小伙子你別跑啊,你听我說啊,今夜子時可不要出門啊,小心撞到不該看見的東西丟了小命啊!」老乞丐搖著腦袋瘋瘋癲癲地說著,吞了嘴里的最後一口饅頭後忽地抓住了從他面前走過的一名灰衣男子的褲腳,他那怎麼听怎麼的慌的話讓男子連忙甩開了他,匆匆跑了。
「不听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各位都听我說了啊!今夜子時絕對不要出門啊!小心給自己招來不干淨的東西啊!」老乞丐見男子急忙忙跑了,連忙也跑到了街上,吼完幾句後見人就逮就瞪著眼楮神秘兮兮地重復著這幾句話,頓時讓整條街的人都避得他遠遠。
雖然人人都當老乞丐是在瘋言瘋語,可那瘋言瘋語偏偏讓人們心里的緊,子時的確是那些他們凡人肉眼看不到的魑魅魍魎出沒最頻繁的時辰,這鬼王爺為何偏偏選在這樣的時辰下聘?而他真的拿他的血肉和眼楮下聘!?
難道鬼王爺和那些不干不淨的東西是同類?選擇子時下聘是想讓他的同類來替他慶賀一番!?可可可,世上會有這麼荒唐的事情嗎?可是鬼王爺的眼楮會殺人是真真的事實,若他沒有和那些不干不淨的東西沾邊,好端端一個人的眼楮怎麼可能看人一眼就能將人殺死!?
今夜子時還是關門閉戶不管听到外面有什麼響動都不要起好奇心,更不要打開門窗去看,以免真的招了不干淨的東西到家里來,就算是無稽之談,可這世上的事情誰說得準呢,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更何況是可怕的鬼王爺眼楮會殺人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白府藥閣里,白琉璃正倚窗而坐,手里翻著一本紙張泛黃得厲害的書冊,她的身側擺著幾口黑漆大箱子,箱子蓋上都覆滿厚厚的灰塵,其中一口箱子打開著,里面滿滿且整齊地擺放著書冊,紙張都如她手中那本書冊一般發黃,並且皺得厲害,均像是被水浸泡過一樣,白琉璃手中的那本書還能明顯地看出泛黃書頁上的水漬印,因著年月的緣故,色澤暗黃。
她的腳邊擺著一張矮凳,矮凳上放著一個木盆,木盆里盛著小半盆水,白琉璃每翻開一頁書,動作都十分小心,生怕會弄壞那軟趴趴的紙張,並且每翻一頁都用帕子輕輕地掃掃粘在上面的灰塵,每遇到粘合在一起的書頁時她便微微蹙起眉,而後用帕子蘸了腳邊木盆里的水,小心翼翼地將粘合在一起的書頁完全打濕,待紙張完全濕透之後她才慢慢且小心地將黏在一起的紙張一點點撕開,動作小心得好像她對待的不是一本書,而是一個襁褓里的嬰孩。
沙木蹲在一旁,手里拿著一根雞毛撢子,正慢慢地將覆在箱子蓋上的灰塵掃干淨,隨後用絞了水的擦布將每一口箱子都擦拭干淨,而後將箱子一一打開,頓時一股濃重的霉味撲鼻而來,令她不禁皺起了眉。
「沙木,把這些箱子里的書都拿出來,擦干淨後在屋子里鋪開,小心著些,別弄壞了。」白琉璃依舊垂眸小心地修著手中的書冊,頭也未抬地對沙木淡淡道。
「是,大小姐。」沙木立刻點頭,而後覺得鼻子發癢,用手背搓了搓之後竟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將安靜的氣氛瞬間打破,令她忙向白琉璃道歉道,「奴婢不是故意的!大小姐……不要生氣。」
白琉璃忽然停了手上的動作,抬眸看向一臉不安的沙木,這一看讓沙木更加緊張了,只听她略為好笑地淡淡道︰「沙木,我是老虎,還是豺狼?」
她是至于一個噴嚏就會生氣的人麼?看來以前的白琉璃對下人真的夠凶,否則怎會連唯一一個真心待她的沙木都怕她。
「不,不是,奴婢不是這個意思……」沙木頻頻搖頭,張著嘴想說話似乎又不知怎麼說,最後只急急說了句,「大小姐是好人!」
白琉璃被沙木這急切而出的話逗笑了,微微彎了彎眼角,淺笑道︰「既然是好人,那好人會因為你打了一個噴嚏就生氣?」
今日的白琉璃依舊如昨日一樣以紗巾半遮著臉,令沙木能看到她微彎的眉眼,美麗得讓人看著就覺溫柔,哪里有一絲凶惡的模樣,沙木立刻又搖了搖頭。
「若是霉味太過難聞,便在臉上蒙上一條帕子。」白琉璃和氣地說完,又低下了頭,「好了,繼續吧。」
沙木立刻听話地從懷里抽出帕子蒙住眼楮以下的半邊臉,開始小心翼翼地將箱子里的書一本本拿出來,用手輕輕拍掉上面的灰塵後一本本整齊地在地上排開,每一本捧在手上的書冊都帶著一股冰涼的濕意,每本書都軟噠噠的,許是在那陰冷潮濕的地下室放了太久的緣故。
沙木一邊將箱子里的書在地上一一排開,一邊時不時地看向坐在窗邊的白琉璃,似乎有話想問,卻又不敢問。
「有什麼想說的話?還是有什麼想問的話?」白琉璃未曾抬眸看過沙木,卻像有第三只眼在看著周圍的一切一般,竟然知道沙木心中在想什麼。
沙木听到白琉璃話,猛地一愣,而後緊張回答道︰「沒,沒什麼,大小姐。」
「是麼?」白琉璃似乎沒有繼續往下問的興趣,將手中濕了水的書冊輕放到身後的窗台上,淡淡掃了沙木一眼後從箱子里拿起了一本書冊,又垂下了眼瞼。
沙木本已是低下了頭,而後又抬頭,像是鼓足了勇氣一般看向白琉璃,問道︰「請大小姐恕奴婢斗膽,可奴婢真的想知道大小姐為何要答應嫁給雲王爺,雲王爺的眼楮會殺人,奴婢擔心……」
說到最後,沙木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了,她說不出口對大小姐這麼不吉利的話!
「擔心我會被他的眼楮殺死麼?」白琉璃淺淺一笑,絲毫沒有責怪沙木的意思,「或許是我這個大惡女先毒殺了他也不一定呢?」
「大小姐不會的!」大小姐是好人,她相信大小姐不會隨隨便便就殺人的!
「沙木啊沙木,也只有你當我是好人而已。」白琉璃笑看沙木,「既然是絕配,為何不嫁?肯以血肉下聘的男人,這天底下哪里還找得到第二個?」
百里雲鷲還真的沒有食言,她開口要的聘禮,他都給,然他行事愈是這麼令人意想不到,她就愈想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
「可是……」沙木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了。
「我是一個剛剛從棺材里爬出來的人,是一個剛剛撿回一條命的人,我不至于將我這條命拿去開玩笑。」白琉璃說完,看著沙木微微彎下了眉眼,那淺淺的笑意讓沙木緊張不安的心慢慢安靜了下來,「奴婢明白了,奴婢相信大小姐。」
相信大小姐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相信大小姐會活得好好的,因為,她從大小姐那淺淺的笑意中看到了自信與冷靜。
而此時白府的前院後院里,婢子家丁全都惴惴不安,從昨日听到鬼王爺要在今夜子時向白府下聘的時候他們就開始不安!而且還是鬼王爺親自來下聘!屆時他們哪兒都不能躲,只要大小姐的一個命令,他們都有可能出現在鬼王爺的視線範圍內,那樣就意味著他們隨時都可能被鬼王爺的眼楮殺死!
原本他們都盼著快些有人來把大小姐娶回家,這樣他們就不用再受大小姐的折磨了,起先當他們知道鬼王爺想要娶大小姐的消息也是開心得不了,因為這樣可能大小姐會很快就死去,不僅他們開心,整個溯城的百姓都會開心,可是他們誰想得到堂堂王爺竟然會親自來下聘!
他們本想找珍珠小姐救救他們,可誰知珍珠小姐自昨夜開始便不見任何人,而白府現在又沒了大管事,他們就是想找個可靠的,也不知找誰!
不僅是白府的下人不安,便是整個溯城都透著一股隱隱的不安,往日里戌時才打烊的酒肆客寓早早地就打烊了,更別說那些小攤小販,戌時未到,家家戶戶竟都已關門閉戶,尋常夜里萬家燈火如空中繁星的溯城,今夜卻是只有寥寥無幾幾戶大戶人家門外的風燈在風中搖曳,便是連更夫敲梆子的聲音都听不到了,整座溯城沉寂得近乎可怕。
沙漏中的時間在一點一滴接近子時,在距離半個時辰便到子時時,在百姓記憶里似乎未曾打開過的雲王府大門完全敞開了,兩盞紅色紗罩的風燈便自完全敞開的大門里面慢慢飄了出來,若是有百姓在場,便會發現那不僅僅是兩盞風燈,而是每隔五六丈便有同樣的風燈跟在後邊,那紅色紗罩上均書寫著一個「鬼」字的風燈都由一個身穿黑布衣腰纏紅腰帶的家丁提著,沿著道路兩側往白府所在的方向慢慢移去,竟形成了兩條望不到頭的長隊!
只見那些家丁一手提著風燈,一手竟是捧著一盆曼珠沙華!烈烈如火綻放的紅色花朵,在漆黑的夜色中與紅色的火光交相輝映著,兩條往白府方向綿延而去的執燈隊伍,在沒有萬家燈火的溯城夜晚,像極開在黃泉路上的一朵朵彼岸花!
當第十個執燈者走出雲王府大門時,一匹黑色駿馬也由府中慢慢踢踏而出,馬背上的人,寬肩窄腰,寬袖黑袍,墨發高束,不見容貌,只見一張青面獠牙的面具,正是百里雲鷲。
緊跟在百里雲鷲身後走出大門的,是捧著一口口小箱子的二十人隊伍,箱為黑漆,毫不特別,特別的只有每一口箱子上撒滿的曼珠沙華!
二十人小隊伍之後是騎著白馬的穆沼,只見他嘖嘖地從後觀賞了這一特別的景致後,駕著白馬來到了與百里雲鷲並排的地方,笑吟吟道︰「百里雲鷲,你這是下聘啊,還是送葬啊?」
彼岸花又被人們叫做死亡之花,通常都是生長在墓地旁,因而又被稱為「死人花」。
相傳彼岸花只開于黃泉,是冥界唯一的花,是生長在忘川河邊的接引之花,也是長長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與色彩,死去的人們就是踏著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獄,百里雲鷲這個冷面男把這種死人花搬出來,不像是下聘,倒像是送葬。
「我記得我和阿沼說過,白姑娘是特別的,特別的人當然要配特別的聘禮不是?」百里雲鷲似乎在笑,「我想,白姑娘應該會喜歡這樣的聘禮才是。」
穆沼翻翻白眼,「要是別人給你送死人花,你會喜歡?」
有時候他真不明白這個冷面男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麼。
百里雲鷲但笑不語。
在百里雲鷲由一盞盞紅色風燈排成的兩條長長隊伍中不疾不徐地來到白府門前時,白府門前空蕩蕩的沒有一人,便是連府門都是緊緊地閉著,長久以來夜里都高掛在門廊下的風燈今夜竟是熄的。
一直隨在百里雲鷲身側的听風皺眉看著緊閉的白府大門,良久都沒有有人來打開的跡象,正欲上前敲門,只听門軸的聲音沉沉響起,那緊閉的厚重大門正在此時由里慢慢打開了。
然,首先出來的不是家丁不是婢子更不是白琉璃,而是一盞白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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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諒叔回來晚了只有四千多字!明晚爭取多寫點,現在已經凌晨兩點了,叔實在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