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如利刃,似乎要在人臉上割出一道道傷,一道絳紫色的人影,正在莽荒之林里如飛前掠。
自從半月死後,穆沼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像現下這般慌亂了,以致林子里飛岔而出的尖利樹枝劃傷了他的臉他都不自知,他的耳畔只有一個聲音,快,快!仿佛他若是不快些,一切都會遲了一般。
他以為自己的心早已死了,沒想到他還會有體味到心慌意亂感覺的一天。
那日,鷲問他,若是未來的某一天,他們必須兵刃相向,他是否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他說不會有這麼一天,可如今他卻不能自信了,真的不會有這麼一天嗎?
夏侯義的網已經完全撒開,以穆家在澤國的身份地位,爹絕不會袖手旁觀,而爹若是入網,必然只會往一個方向而去。
身為守護澤國的穆家人,他應該相信爹的決定絕不會有錯,可是,他卻不能再一次袖手旁觀,他已經錯了一回,他已經失去了他最愛的人,如今,他不能再眼睜睜地看著他最真摯的朋友陷入危難!
他不能與爹為敵,可他也絕不能讓鷲有危險!
穆沼窮極他的氣力往莽荒之林的深處飛掠,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斷崖上,枝葉遮天蔽日下的莽荒之林即將完全暗下來,只見本是橫陳一地的尸體被削斬成無數段的枝干鋪蓋住,一層又一層,一截截一段段粗細不一的枝干切口平整,顯然是被極力的武器以極快的速度削斬而下。
本是繁枝茂葉遮擋下的入夜之林,此刻竟又從頂頭落下將暗未暗的天光,竟是斷崖頂頭方圓三丈內的層疊枝葉全部被劍氣削落!不僅如此,有些樹竟是被齊根斬斷!便是白琉璃身後斷崖邊上的那一刻繁茂的老樹都難以幸免!
若非百里雲鷲一招一式間要保護他身後的白琉璃免遭劍氣所傷,只怕連那一棵老樹也早被齊根斬斷。
白琉璃站在已被劍氣削斬得少了樹冠的老樹前,屏息看著打得難舍難分的百里雲鷲與穆池,因劍氣而掀刮起的勁風比寒風更猛更裂,撲打到身上臉上仿佛要將人活生生撕開,便是連那傾匝而下的飛瀑頂頭都時不時被迸射的劍氣斬成兩半。
劍氣太過猛烈,只見白琉璃過肩的短發飛揚不止,寬大的大氅如展翅而翔的黑鷹,在烈風中獵獵翻飛,她的雙頰上脖子上,甚至出現了一道道細小的劃傷,若非她背後抵著粗壯的老樹以及她的腿力足夠,只怕她那嬌小的身體早已被劍風掀刮下了斷崖。
白琉璃的目光從百里雲鷲出劍開始就再未離開過他身上,忽然,只听「嗡」的一聲巨大的嗡鳴聲自交纏的雙劍上迸發出,似乎連腳下的大地都在震顫,劍氣如風刀,令周圍的枝干樹葉再一次撲啦啦而落,鋪天蓋地般掉落的枝葉令白琉璃看不清百里雲鷲的身影。
「百里雲鷲!」白琉璃的心驀地一緊,邁開腳步欲上前找尋百里雲鷲,然她才跨出一步便被猛烈如撲面而來的劇烈狂風般的劍氣震回原地,雙眼眼角如被刀割般生疼,令她不得不微閉起眼將頭別開以讓自己的雙眼免遭劍氣的刺刮。
待周遭重新歸于只有飛瀑之聲的安靜時,白琉璃才驀然睜眼並迅速扭回頭,在如經歷了一場浩劫後的林子里尋找百里雲鷲的身影。
只見除了她身後這棵老樹還挺直著以外,方圓五丈內的不論粗細的樹盡數被齊根斬斷,兩把長劍相距一丈地插在不知累疊了多少層的斷枝落葉上,穆池後退無數步手捂心口單膝跪在地上,百里雲鷲雖是站著,卻已是退到了斷崖邊口上,同樣是手捂心口,身子微搖。
「百里雲鷲!」白琉璃心口擰緊,向著只要再往後退兩步便會跌落斷崖的百里雲鷲大步跑去,看著他那沁血的左臉符文,隨即抬起他的手搭上他的脈搏。
對面,穆池緩緩站起身,自嘲而笑,「後生真真可畏,雲小王爺的身手較之雲王爺,已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只見他才說完話,口中忽然噗地噴出一口暗褐色的血,剛剛站起的身子搖搖欲墜。
與此同時,一道絳紫色的身影飛落到穆池面前,在他再次倒下之前扶住了他的身子,眸光猛晃,聲音顫抖,「爹!」
穆沼看著眼前幾乎可以用枯槁如柴來形容的穆池,雙手顫抖得厲害,眼眶也在微微顫抖,顫抖的聲音里緊張與慌亂之意極為明顯,與平日里總是笑吟吟的他完全不像是同個人,只見他用袖子替穆池擦掉嘴角的血漬,緊張道︰「爹您怎麼樣!?」
只見穆池任穆沼緊張關心地為他擦拭嘴角,並未說話,只是撐著渾濁的老眼定定看著穆沼,少頃才慈愛欣慰道︰「穆沼,你長大了。」
「爹,兒子早就長大了,只是您看不見也不願看而已。」穆沼心一抖,隨即苦澀一笑,有誰知道,他這個看似風光的穆家大少爺,已經足足有八年沒有見過他的父親了,即便他們住于同一個府邸。
「既然穆沼真的長大了,那為父就可以放心地把一切交給你了。」穆池欣慰地看著穆沼,拉過穆沼的手輕輕拍了拍,「但是在這之前,為父要你先做一件事。」
穆沼下意識地將手一縮,似乎想到了穆池想要說什麼一般,然穆池枯槁的手卻將他的手抓得緊緊的,完全不給他收手的機會,就像這麼多年來完全不給他真正的自由一般,語氣慈和卻又令人心冰冷,「殺了雲小王爺,殺了這個會毀了澤國的人,就像當年你殺了那個女人一樣。」
穆沼的雙手猛然一抖,睜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穆池,看著這個身為他父親的人,用力抽回自己的雙手,悲哀搖頭,「不,爹,您已經逼我害死了我最愛的女人,現在又要來逼我殺了我唯一的朋友嗎?」
「他不是你的朋友,他是會讓整個澤國乃至整個曜月陷入大亂的人,他是不該出生在這個世上的人,守護澤國是穆家的職責,身為穆家子孫,你應當知道你肩上背負的是什麼。」穆池並未生氣,只是如嚴父般看著穆沼,聲音溫和卻嚴肅。
「就算他是魔是妖,那又如何,他只是我的朋友,我的知己。」穆笑得蒼涼,「爹,什麼穆家子孫,什麼肩上重任,您又何必自欺欺人,您所做的一切,根本就不是為了所謂的穆家職責。」
「穆沼,你真的是長大了,什麼都會自己想了,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什麼都听為父話的孩子了。」穆池再一次欣慰而笑,抬手拍拍穆沼的肩,繼而輕推開他舉步維艱地朝他的君子劍走去,「既然穆沼什麼都知道,既然穆沼不願動手,那就讓為父來替你掃清道路。」
「咳咳咳——」然,穆池還未走到君子劍前,被弓著佝僂的背劇烈咳嗽,暗褐色的血從他的嘴角啪嗒啪嗒如再也止不住一般不斷滴落到地。
白琉璃此時站在百里雲鷲面前,雙手握著絕情針,對準已然進入生命尾聲的穆池。
百里雲鷲本是還想將白琉璃扯到他的身後,奈何他的雙手卻是再無力抬起,如今他已是要將全身的氣力都耗盡才能做到勉強站著,根本沒有本事在像方才那樣保護她。
身受重創的,不只是只有穆池而已。
「琉璃,小心些。」他現下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站在她身後提醒著她,他甚至連往旁挪一步的力氣都沒有,他擔心他只要往旁挪一步便再也站不住,他不知接下來還會有什麼危險,他必須要稍作休息,盡可能地恢復氣力。
他的性命,還沒輪到要用他的女人來保護的地步。
「嗯。」只听白琉璃輕輕應了一聲,百里雲鷲看著面前將他護在身後的嬌小粉色人影,五髒六腑雖在生生的疼,心卻在慢慢漫上溫暖。
白琉璃冷冷盯著自躬咳嗽便再也站不起身的穆池,面上沒有絲毫溫度,就像在她面前的不是一個已然病入膏肓再無絲毫戰力的老人,而是一個隨時都會再次舉劍襲來的危險一般,現在絕不是可以掉以輕心的時候。
因為,還有穆沼這個如今已不知是敵是友的人在,她手中的絕情針對穆沼手中的烏骨折扇,她還沒有勝算。
「白家主,請帶鷲離開。」穆沼上前扶住穆池的肩,一邊輕輕拍著他的背,一邊看向白琉璃道,目光在觸到百里雲鷲的視線時無比慚愧。
白琉璃不動,依舊冷冷地盯著他,少頃,才听百里雲鷲在她身後淡淡道︰「阿沼的話可以相信,阿沼不會害我。」
白琉璃卻是不放心,微微蹙眉沉思了片刻,才將絕情針收回袖內,繼而解下自己肩上的大氅轉身重新披回百里雲鷲肩上,而後轉身往穩穩插在一根樹樁上的弦冰劍走去。
然她才跨出第三步,她身後的百里雲鷲便將她用力推向一邊!
百里雲鷲突如其來的舉動讓白琉璃踉蹌幾步險些跌倒在地,卻在此時看到前一刻還咳得再也站不起身的穆池一手緊抓著穆沼的手臂,一手還揚在半空中。
白琉璃驚轉頭,只見百里雲鷲的心口處穩穩插著一把匕首!身子搖晃!
「百里雲鷲——!」白琉璃的心跳在一刻仿佛止息,朝著百里雲鷲的方向撲去,似乎要抱著他那搖搖欲墜的身子,卻已然來不及——
只因,在她的手就要抓到百里雲鷲身上的大氅時,百里雲鷲的步子往後一蹌,整個人便這麼掉下了斷崖!
白琉璃撲到斷崖口上時只抓住了一手的帶著濕意的寒風,那伸出去的手便就這麼懸在斷崖上的空氣中。
穆沼一手模向自己只余匕首皮套插在腰帶里的腰際,看著斷崖口,完全陷入了怔愣狀。
穆池嘔出一大口血,向百里雲鷲的方向揚起的手轟然癱落,閉上渾濁的老眼雙膝砰然跪地,低垂著腦袋再也不呼吸。
「百里雲鷲——」白琉璃看著已經一片漆黑的崖底,嘶喊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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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凌晨12點半的車滾去武漢啊,這個時候正在火車上!字少了點菇涼們別吐啊,大**不好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