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瓏的面色一繃,這詞今兒個听了好幾遍,臉色哪能好得起來。
「別把她的混賬話記在心上。」葉旭堯冷冷地給匪鑒使了個眼色,匪鑒立即會意地點點頭。
林瓏很冷地回了一句,「我當然不會放在心上,一個大男人學姑娘家整天只知道抱怨,那能有多大出息?就算會投胎也照樣是廢物一個。」
葉旭凱是葉鐘氏惟一一個沒抱來養在膝下的庶子,由柏姨娘自個兒教導,果然不是個東西,原本她還懷疑匪石說葉旭凱是混賬的話,畢竟見到葉鐘氏對待那些個庶出子女的手段,沒有道理會放過這個葉旭凱,如今一看果然匪石誠不欺我。
葉旭堯也沒有阻止林瓏出一口氣,連他的也覺得憋悶得很,更何況是當事人的林瓏?
還沒走遠的葉旭凱明顯听到林瓏輕蔑的話,頓時回頭惡狠狠地看著林瓏,「你說什麼?」
「听不懂人話嗎?難怪只會人雲亦雲的破落戶的女兒。」林瓏也不客氣地回了一句,「鸚鵡學舌也好意思拿來現世,果然是這里有問題。」她指了指自己的大腦,諷刺葉旭凱的腦子有問題。
這樣的一個人才是真正上不得台面,自己有幾斤幾兩也沒弄清楚,真當自己是葉蔓籽?那還有老太太當後台,眼前這個啥都不是。
「葉旭堯,你就由得她罵你的弟弟?」葉旭凱指著林瓏向葉旭堯發難,好個伶牙俐齒的臭丫頭,他恨不得將林瓏吞吃入肚。
葉旭堯冷眼看他,真把自己當盤菜了?「弟弟?你配嗎?她是我未來的娘子,別說諷你幾句,就是打你,你也沒話說,長嫂如母,沒听過嗎?」
「葉旭堯,你別得意,我這就去告訴爹,你由得這女人污蔑葉家的子孫,你給我等著——」葉旭凱覺得自己的面子嚴重受傷。
「匪鑒,他腦子有病不好使,把他扔進荷花池里面給我醒醒腦,別在這兒丟人現眼的讓人不齒。」葉旭堯淡聲吩咐。
匪鑒立即領命,在葉旭凱拔腿準備跑之下,幾步就追上去,一把抓起葉旭凱的後衣領提著就走。
「你不過是個下人,我可是二爺,你快放下我,不然我要你吃不了兜著走……」
罵罵咧咧的話遠遠都還能听得到。
「他那樣的混賬人,你若下回踫到他口出惡言,直接打他一頓即可。」葉旭堯吩咐林瓏。
林瓏點點頭,只不過還是有幾分擔心他,「這個天時扔他進荷花池里,會不會給你找麻煩?我听著他說要找侯爺……」
估計這位的未來公爹的心也是偏的,攤上這樣的夫婿,她現在萬分同情葉鐘氏,換成她,必定要好好治治這樣的男人才行。
「他沒本事掀風浪的。」葉旭堯雲淡風清地道,「好了,這北方的秋風不同于江南,你趕緊回屋吧。」
林瓏點點頭,確實有幾分寒涼,看到他要走,她喚了聲,「等等。」
葉旭堯駐足轉頭看她。
她上前幾步,踮起腳尖勉強夠得著他的衣領處,「這兒有些歪了,我給你正一正……」剛才沒留意,他一轉身就見著了。
葉旭堯看到她微垂的眼簾,眼里有著一抹暗色在浮動,在她輕拍地說「好了」之際,他飛快在她臉上輕輕一啄,衣袂一揚,很快就出了這院子。
林瓏臉色泛著紅暈,好在是夜色中沒人看得出來,飛快地左右看了看見到沒人偷窺,這才轉身回屋,心里既甜蜜又暗罵他太大膽。
「回來了?」綠姨娘與林琦又坐在暖閣里,兩人一致看向她。
林瓏的臉上發燙,努力平穩聲音,「嗯。」
夜里,襄陽侯葉明恂回到府里徑自到葉鐘氏的屋里。
葉鐘氏將各類鑰匙重新放好,畢竟這是她今晚從老太太那兒奪回來的掌家權,自然不會輕易放手,听到聲響,忙下羅漢床趿上繡鞋,迎向微醉的丈夫,「回來了?」聞到他身上的酒味,上前給他換衣裳,又吩咐侍女,「繡緞,讓廚房給侯爺熬碗解酒湯來。」
繡緞應聲,正要掀簾子出去,就遇上了怒氣沖沖進來的柏姨娘,她還拉著一身是水不停打冷顫的二爺進來,臉上的怒火看起來有幾分駭人,不過像她這樣的大丫鬟是不會將姨娘之類的女人看在眼里的,「柏姨娘,你怎麼闖了進來?也不讓人通報一聲……」
「你給我滾開。」柏姨娘一把推開身材頗瘦的繡緞,本來要大罵一場,在看到侯爺已經回來了,忙抽出帕子大哭出聲,「侯爺啊,你可要為我們母子倆做主,不然凱哥兒就要被你整死了,婢妾再不濟也是他娘,怎能看著他被人欺負至死……」
葉旭凱一看到親爹,聳搭的腦袋抬了起來,雙眼頓時燃起幾分希望,更是配合他娘的哭訴打起冷顫,無論怎麼看都是可憐至極。
葉鐘氏神情不善地看著這對唱作俱佳的母子,「哭什麼?沒得以為府里死了人辦喪事?」
「太太,你可要稟公處理才好,大爺讓人將我家凱哥兒扔進湖水里,有他那樣當長兄的嗎?這筆賬如何算?」柏姨娘捧著兒子發青的臉不依不饒地道,「他再不濟也是侯爺的兒子,哪能讓人如此糟蹋?」
葉明恂揮開葉鐘氏的手,上前看了二兒子一眼,隨後臉色不豫地看向葉鐘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葉鐘氏怔了怔,她一直到院子里整理家事,哪里知道外面發生什麼事?「這事我回頭好好問問堯哥兒……」
「爹,孩兒好命苦啊……」葉旭凱抱住葉明恂的褲腿,「我今兒個回府時經過客院,看到大哥與他那未婚妻親親我我,一時間好心提醒一句,大哥他……他就讓匪鑒扔我進荷花池……」
這入秋的天氣一到晚上就會寒冷許多,那冰冷刺骨的湖水一浸到身上更是難受得很,他幾次想要爬起來,那可惡的刁奴就又將他往下一壓,來回數十次,約有半個時辰,這才放他從湖水里爬起來,一想起拳頭就握緊。
葉明恂立即朝外大喊,「去把葉旭堯給我找來……」
葉鐘氏一听到他連名帶姓地喊自己的兒子,臉色瞬間繃緊,瞟了一眼得意的柏姨娘,很好,敢挑釁她,明兒她就會讓她吃不了兜著走,朝繡緞道︰「把大爺請來,就說是有話要問問他。」
繡緞應聲退了下去。
葉明恂看了眼發妻,哼了一句,「慈母多敗兒。」
「侯爺這話真對,我的堯哥兒好歹也是狀元出身,如今也官至正四品的左僉都御史,凱哥兒不過比他小上這麼一歲,整目游手好閑的,確實是慈母多敗兒。」葉鐘氏一撫衣裙坐下來,優雅地端著茶盞輕茗一口。
這話一出,葉明恂頓時沒法發作,差距擺在那兒,由不得他瞎眼亂偏心。
柏姨娘咬緊一口銀牙,瞪了眼不爭氣的兒子,連個功名也考不回來,如今更是被葉旭堯比成渣滓。
葉旭凱翻白眼,這能怪他嗎?他沒念書的天份,再說苦哈哈地當個四品文官,在他眼里也沒有前途,他要謀的話自然謀大的。
葉旭堯很快地掀簾子進來,看都沒看那對鬧事的母子倆,朝父親母親行了一禮,「爹,娘,你們喚我?」
「我且問你,是不是你讓人將你二弟扔進荷花池?」葉明恂端著嚴父的架子發問。
「沒錯,是孩兒吩咐的。」葉旭堯連眼也沒眨就承認了。
「這個天時扔他進荷花池,你是要他死嗎?」葉時恂怒喝,「他是你兄弟,不是你仇人。」
「我若真想他死,就不會只扔荷花池。」葉旭堯處變不驚地看著父親,聲音更是一如既往。「父親只看這結果,卻不看看他都干了什麼?」
長子的性子便冷,葉明恂對他也只是端著嚴父的架子,在這個兒子面前,他一向都感到自己的威嚴受到挑釁,「他就算不干好事,你也不能……」
「爹,我什麼都沒干……」葉旭凱忙給自己辯解。
「父親也不看看他多大了,一口一個破落戶的女兒,父親以為妥當嗎?」葉旭堯定定地看著葉明恂,「這婚事是我們葉家主動求的,祖父親口應允的,輪到他葉明凱質疑?這不是在打我們葉家自個兒的臉面嗎?」
葉鐘氏一听又是這幾個字眼,頓時怒火上升,「侯爺,長幼有序,更何況嫡庶有別,這就是他葉明凱對長嫂的敬意?」
「侯爺,這話籽姐兒也說過,怎不去罰她?我們凱哥兒不過是拾人牙慧,在這府里最先說這詞的是籽姐兒。」柏姨娘據理力爭。
偏在這時,外頭門簾處響起了葉蔓君的聲音,「娘,我給您拿來了今兒個籽兒罰抄的《女誡》。」
葉鐘氏唇角暗暗一揚,「君兒,進來吧。」
葉曼君這才掀簾子進來,看了眼在場的幾人,然後才蓮步輕移地走向母親,「娘,這是籽兒抄的,您看看?籽兒說她悔改了,再也不說那幾個字眼,剩下的,明兒孩兒再監督籽兒抄完。」
她的聲音不高,卻是人人听聞。
葉鐘氏拿著那一疊紙翻看了一會兒,把它們遞到葉明恂的面前,「侯爺,這是我們籽姐兒抄的,她都受罰改過,沒道理一個庶出子卻什麼處罰也沒有?這說不過去。」
葉明恂的額頭青筋直跳,這個發妻現在是得理不饒人,怒瞪了一眼不爭氣的庶次子,「別在那兒丟人現眼,滾回你的屋里給我好好讀半個月的書,若今年再無寸進,我就趕你與你六叔管理田莊去,往後別想著再讓我看你入眼。」
葉明凱還想再辯,柏姨娘知道葉鐘氏母女聯手,就沒有她再爭的余地,推著兒子就要離去。
「且慢。」
「你還想怎樣?」
葉明凱瞪著葉旭堯,他都得了好還處處不相讓?
「林瓏即將為我發妻,你出言不遜,且去給她賠禮道歉才行,若是往後再讓我听到你嘴里蹦出破落戶的女兒這幾個字眼,就別怪我這個當嫡長兄的不客氣了,我的容忍度也是有限的。」
「她就是破落戶的女兒,我有說錯嗎?」
葉旭凱還想再挑釁,葉旭堯卻是起身動作極快地一腳踹向他的肚子,「有種就再說說看。」
葉明恂看到庶次子趴在地上,這火氣又蹭蹭地往上冒,「反了天了,你眼里可還有我這個老子。」他怒問大兒子。
「我眼里若沒爹,他可不止是這樣。」葉旭堯一腳踩在葉明凱的背上,半點不讓地看著親爹,葉明恂有時的嫡庶不分,他可不是第一天領教。
葉明恂額角的青筋一凸一凸的,現在這個長子明顯是不買他的賬,「我看你能能到什麼地步?」
「我這也是為了爹好,為了大房著想。」
葉旭堯同樣寸步不讓。
「爹,您可別氣壞了身子,」葉蔓君上前溫聲細語道︰「這話別人說我們尚要動怒,自家人如果也這樣說,其他幾房的人如何看我們這一房人?祖父那兒必定不悅,林姑娘可是祖父提議下聘的,祖父現時不在家,如果從出雲觀回到來,只怕也要動怒。」
葉明恂對這一向端莊有度的長女還是頗為喜歡的,看到她上前當和事佬,這才氣消了一些,「兩個都是混賬東西,都給老子滾。」
葉鐘氏听得這話,給兒子使了個眼色,葉旭堯立即不客氣地拽著葉旭凱出去,柏姨娘擔心兒子,忙跟了出去。
葉蔓君將憶綿托盤里的茶水擺到老爹的面前,「爹,您消消氣,大哥這麼做是偏激了點,可也是為了二哥好……」
擺事實講道理,這是葉蔓君的特長,葉明恂再怒,也只得消氣。
葉鐘氏一直沒有吭聲,瞄了眼窗外,嘴角冷冷一笑,沒有葉旭凱的胡作胡為,哪里能襯出他兒子的優秀?當然她的長子也是那下賤東西比不上的,柏姨娘真的養了個「好」兒子,這麼些年她也沒少出力。
當年她沒抱葉旭凱到膝下來養,可不代表她對這個在她後腳就懷孕的侍妾心軟,相反,她下的手很隱蔽,葉旭凱被養成這樣,她也功不可沒。此時看了眼消了氣的丈夫,她道︰「夜深了,君兒回去歇下吧。」
葉蔓君點點頭,自己救火成功,自然不好再留下,行禮就退了下去。
葉鐘氏上前給丈夫揉肩膀,「侯爺,凱哥兒再不管教,那絕非好事,我可听說……」
把她听來關于葉旭凱在外與人爭花魁賭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出,「這可不是我在黑他,說來他也是我的庶子,我能容得下廣哥兒,為何不能容得下他?」
這話堵得葉明恂說不出別的話來,發妻將幾個庶出子女教成怎樣,他有眼目睹,不說葉旭融這嫡三子,就是庶出幼子葉旭廣,才五歲就知書識禮,比葉旭凱那是強了不知多少倍。
這會兒,他拍拍葉鐘氏的手背,「夫人辛苦了,好在夫人管教得好,才沒再出混賬。」
「我是侯爺的妻,自然要為侯爺分憂。」葉鐘氏一副感慨地道。
葉明恂明顯頗為感動。
「侯爺,今兒個洪姨娘犯錯,我讓人教訓了她一頓……」
「後院的事情夫人管著就行,不用向我報備。」
一個有意如此說道,一個有感正妻的大公無私不以為意,倒霉的是想找機會告狀的洪姨娘蒙著面紗,在寒風里等了一宿,侯爺也沒來,結果第二天就說得了風寒。
這話也被葉鐘氏壓下了,葉明恂出門時並不知道他的愛妾身體不適。
一大早,林瓏正推開房門出來,看到葉旭堯圈著雙手在廊下等她,遂三步並做兩步走上前,「怎麼一大早過來了?」
葉旭堯來了有一會兒,可她還沒起來,也不讓人去吵她,就這樣等她出房門,「帶了人來給你道歉。」朝身後某處怒喝一句,「還不給我滾出來。」
葉明凱忍著怒火,從紅柱子後面現身,一大早就被葉旭堯揪來這兒,還要來早了。
「林姑娘,昨兒是我口無遮攔,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與我計較。」
林瓏一看是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白天的晨光中,葉明凱一身的狼狽,看來是被人狠狠教訓了一頓,沒想到不僅僅是被扔進荷花池泡冷水。半晌,收回目光,緊了緊身上的厚衣裳,「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葉二公子,往後可要記住這教訓。」
葉明凱不吭聲,看到葉旭堯眯起的眼楮,他忙道︰「林姑娘說的是,在下必改。」抬頭看向葉旭堯,「大哥,我可以回去沒有?」
葉旭堯不吭聲,只是揮了揮手,葉旭凱忙擇路而逃,。
「你把他成這樣?有沒有惹禍上身?」
「能有什麼事?沒要他的命,誰又能奈我何?」
林瓏看他那睥睨人的樣子,就知道他不可能吃虧,自己是白擔心了,「用過早膳沒有?還沒的話陪我吃點。」
葉旭堯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往里屋而去。
可能听聞葉旭堯一大早過來了,綠姨娘與林棟、林琦還有林白氏母女一個都沒過來,紛紛在自家屋里用早膳。
林瓏與葉旭堯只能單獨一塊兒用早膳,沒有多余人在那兒當蠟燭不識趣,兩人之間的氣氛相當好。
早膳用罷,葉旭堯這才提議送林瓏到淮陰伯府去,林瓏點點頭,讓香椽去將綠姨娘等人請過來。
林白氏與林璃也過了來,林白氏在蘇州城時頗有幾分霸道,可到了這襄陽侯府卻有幾分自慚形穢,主動提出,「我們總在這兒打攪也不是個事兒,瓏姐兒,趁今兒我與璃兒就搬到你三叔父在京中的宅子去住,有什麼事你遣人來喚我們即可。」
這里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再說三房在蘇州城住自己的吃自己的,她這二嫂到三房去住,也是合情合理的,諒林余氏也不敢亂說話,至少在那兒底氣能更足些。
尤其是女兒告訴她,葉家的女眷背後嘲笑她們是破落戶兒,這口氣就憋在胸口一整宿,她又不是沒地方住,住在人家家里像什麼話?
林瓏還沒吭聲,葉旭堯先皺眉,「可是下人招呼不周?」
「沒的事,我們初來不熟才過來打攪一番,如今她三叔家的奴僕傳話過來,說是屋子打掃好了,我們自然要搬過去才是道理。」林白氏自然早就找好了理由。
「對啊,同在京城,瓏姐兒若是想我做陪,差人喚一聲即可。」林璃也搭了一把口。
林瓏看了眼這對母女,她們的心思她都懂,稍要點面子的人都不會在襄陽侯府里死賴著不走,算來還有幾分骨氣,遂道︰「那我就不攔著你們了,二嬸母,璃堂姐,你們在京城若有什麼需要盡可以來找我,這是我們三房新宅的地址,過兩天我們也要搬過去。」遂將一張紙條遞給林璃。
葉旭堯微眯眼看她的舉動,到底她還是介意那幾個字了,不然不會這麼快就說搬走。
「那敢情好,到時候我再遣人上門。」林白氏沒想到林瓏找到住處了,本還想邀她一道住在三房那邊,好歹也有個照應,好在沒說出口,不然人家搬不是不搬也不是地尷尬著,這就無趣了。
這事說定後,就各自分開行事,林白氏母女去收拾東西,等妥當後再向葉鐘氏辭行即可,這樣也就不會失了禮數。
林瓏等人卻是先去向葉鐘氏辭行到淮陰伯府去,葉鐘氏循例囑咐幾句,這才放林瓏到老太太的院里辭行。
去時老太太葉秦氏正在屋里與幾個兒媳婦說笑,看到她與葉旭堯的到來,臉上的笑容一窒,隨後又揚起,「那是你外祖父,去看看也好,不然豈不是不孝?」
「老太太說得是。」林瓏乖巧地應了一句,隨後又看了看老太太的手臂,「不知老太太的傷好點沒有?」
葉秦氏嘴角微微下搭道︰「無大礙,有心了。」
林瓏見她沒有什麼談興,很快就躬身行了一禮準備退出去。
葉旭堯打了個揖,「孫兒告退。」
葉秦氏的鼻子微不可聞地一哼,明顯對于那天葉旭堯威脅她的話仍介懷得很。葉旭堯也不在意,攜了林瓏就掀簾子出去。
五夫人葉彭氏湊近老太太,「沒想到這還沒成親就好成這樣?我這當嬸母的見了都眼紅,婆母可知,昨兒堯哥兒為了她,可是將庶弟都痛揍一頓。」
「有這事?」葉秦氏今兒個還真沒听說。
「不但打了,還扔進了荷花池。」二夫人葉王氏搭了一把口,這些小道消息她怎麼會錯過?
葉秦氏的表情一頓,「看來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啊。」語氣听來有幾分陰深深的,「我幫他擋了霍家那門親倒也值得。」
「婆母說得是,」五夫人葉彭氏掩了掩嘴,又道︰「霍家那大姑娘听說為這都犯了病,怪可憐的,若不是公爹的原因,這可是天作之合,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
二夫人葉王氏一听,听出別的味兒來,頗詫異地看著葉彭氏。
六夫人葉田氏眼觀鼻,鼻觀心,明顯不想扯進這些個事里頭。
「霍家那姑娘倒是個痴情種。」老太太葉秦氏頗感慨地道,「那模樣也生得好,只可惜與堯哥兒注定無緣。」原本她也看她這姑娘家,想著長得這般好又有強悍的家世,她有這麼一個孫媳婦帶出去也有面子,最後卻注定了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只要老太太幫這可憐的姑娘一把,那這又是另一個說法了。」葉彭氏意有所指地道。
老太太葉秦氏微眯眼打量這五兒媳婦,她知道她與霍家的三兒媳婦霍郭氏交好,只是沒想到她會願意幫人做這事?
葉彭氏也任由婆母打量,她跟霍郭氏是手帕交,霍郭氏也是心疼那沒娘的姑娘,跟她這麼一說,她當即就拍胸脯表示會在老太太面前敲邊鼓。
二夫人葉王氏撇撇嘴,八成是收了霍家的好處,不然豈會做這出力不討好的事情,大房知道後指不定要怎麼鬧呢?她暗暗尋思著。
半晌,老太太低聲道︰「說來听听。」
「是。」葉彭氏得了令,當即喜上眉梢,更是拼命地扇著那不爛之舌。
老太太那邊似乎陰暗不明,林瓏由葉旭堯扶著上了馬車後,看到綠姨娘在原地站著,遂撩起車窗簾子,「二娘,你也上來一道去。」
「我?」綠姨娘詫異地指了指自己,那是林瓏的外祖家,她不過是林則的侍妾,過去怕是不太得當吧?「我還是不去了,免得你難做人……」
「沒什麼難做不難做的,二娘,趕緊上車吧。」林琦也催了一句。
「沒錯,二娘,就听我們的吧。」林棟也勸了一句。
綠姨娘感動得一塌糊涂,當即就不管不顧地由如霞扶著上了馬車。
這去權家,香椽與素紋兩人做為大丫鬟隨行,這也是當初葉鐘氏將她們二人調去侍候她的用意所在,出門時可以裝裝面子。
葉旭堯對于林瓏帶綠姨娘到權家去的舉動,不置一詞,她要做什麼就由得她,大不了自己收拾善後,上了馬一路護她前行。
淮陰伯府,這一大早就有人起來灑掃門庭,當家夫人權呂氏就忙碌起來,既然公爹婆母都吩咐下來,她也必要將事情做得好看,對于小姑權美環改嫁一事,她一向頗有微詞,自然覺得林瓏姐弟仨怪可憐的。
權美環收到了母親的口信,也一大早就趕回了家中,急忙進了里屋,左右沒看到人,神情頗有幾分失落。
權蕭氏看了眼女兒,「急什麼,還沒到呢。」
權美環這才收斂起焦急的神情,由侍女扶著坐到母親的身邊,這麼一靠近,權蕭氏也發現她的眼楮略有紅腫,很明顯是哭了一宿,用了脂粉也遮不住,「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權美環神情懨懨的。
「我是你娘,有什麼不能對我說的。」權蕭氏強勢慣了,一把掐住女兒的下巴,看她那雙發紅充滿血絲的眼楮,「跟你娘還瞞什麼瞞?」
「玉姐兒昨兒鬧自殺,」權美環這才表情幽幽地道,「好在發現得早,並無大礙。只因我拒絕了她與婆母的要求,她們就這樣對我。」她心里也憤憤不平,為了融入霍家,她做了不少讓步,孝順公婆,疼愛繼子繼女,可如今倒好,一個個都只會指責她,說她人是嫁進來了,心卻不在。
就連那個她愛的男人也不站在她這邊,兩人昨兒大吵一架,他居然撇下她睡到姨娘房里,這讓她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本來就膈應那些個女人,只是以前她沒嫁進來時的舊人,因有庶子女也不好遣走,他明明答應過她,再也不會進那些女人的房,可現在才三年,他就這樣,這心能不寒嗎?
「娘,你說我現在算什麼?他當初說得多好听,要把我捧在手心里疼一輩子,可結果呢?卻是這樣。」說起來,她又想要流淚,本以為嫁給林則時背著人流的淚夠多了,現在才知道那會兒算什麼,現在生生地受那夾心氣才叫難受。
「為人妻本就如此。」權蕭氏面色嚴肅,「哪有男人不偷腥的?他能守了你三年,你就該偷笑了,把你那小性子都給我收了,回頭你低頭服一次軟,他也就回頭了,別再硬脾氣把男人推遠了,到時候真的哭都沒地兒了。」看到女兒仍不開竅,「他當初若真無心于你,又豈會不顧家人宗族的反對硬娶了你?你捫心自問,昨兒有沒有說過激的言辭?」
權美環細思,昨兒爭吵到最後,她指著房門要他滾,要他去找他那群侍妾,這麼想來自己好像也有不對,但是,「我那不過是氣話,他哄哄我不就好了,可他沒有,一心只顧著那賤人……」
一大早昨兒承恩露的侍妾桃姨娘就在她面前耀舞揚威,那情形想一次就痛苦惡心一次,她做不來那些血腥的懲罰,只好趕她走,眼不見為淨。
「你現在是三十多的婦人了,不再是十五六的姑娘家。」權蕭氏有幾分後悔當年太寵這小女兒,把她養成這樣的性子,以前在林家還好,人人都要敬她,她也無須與任何人低頭勾心斗角,只要面色清冷的應付即可。現在嫁進豪門大族里面,這性子的缺陷是一一顯露,當霍家的長房媳婦于她確有幾分難度。
權美環听到母親訓斥的話,攪緊手中的帕子不再吭聲。
權蕭氏覺得這真是兒女債,正要軟聲勸她幾句,外頭傳來大兒媳婦的聲音,「婆母,外甥與外甥女到了,由葉家的長孫護送來的,現在就讓他們進來嗎?」
權蕭氏一听葉旭堯也過來了,忙攏了攏秀發,給女兒使了個眼色,權美環也坐直了身子,不再像剛才那般眩顏欲泣,她的心跳得厲害,心下的矛盾又在拉扯,頭卻是熱切地盯著門簾處。
「讓他們進來吧。」
權呂氏听到婆母那嚴厲的聲音,這才應了聲「是」,親自挑簾子到外頭,看著廊下的幾人,笑得親切地握住林瓏的手,「你外祖母喚你們進去呢。」又轉頭招呼了葉旭堯幾句。
這大舅母,林瓏的印象還不錯,故而也給了她一個笑臉,與葉旭堯交換了一個眼神,這才施施然地跟著這大舅母進去,一行人也魚貫而入,綠姨娘一進這同樣氣派的淮陰伯府,頓時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簾子掀了又放,放了又掀,這才進到暖閣,一縷陽光透過窗欞灑進來,顯得這暖閣十分的寬敞明亮,權蕭氏坐在首位上,她的目光自然又落在母親的身上,與那天匆匆一瞥,這會兒看得更真切,她似乎瘦了些,可看起來沒有多少老態,也是,正春風得意呢,又怎會老?
她的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既希望她過得不好,這樣才會後悔拋下他們不管,又希望她能過得好,畢竟血脈相連,見不得別人欺她辱她,這矛盾的心理時常互相拉扯,弄得自己也辛苦難過。
權美環眼也不眨地看著三個兒女,就怕漏看了去,尤其看到林棟那仍瘦削的身子,眼里又想流出淚來。懷這小兒子的時候,她是萬般不願生下的,那會兒她的堂姐病重,霍堰又找上她,她也沒那麼厚臉皮背著丈夫與以前的愛人暗通款曲,所以只能狠心拒絕掉不去見。
避得了人避不了心,她一整個孕期都郁郁寡歡,又看林則百般不順眼,動輒發脾氣,結果落下了病,一時間心情不好病勢洶洶,不得已喝了兩帖藥,再之後就生下了先天帶病的林棟。
想到他出生時發出小貓一般的哭聲,她的心就揪得很緊。
林瓏耳里听到葉旭堯客氣地與權蕭氏說話,這才回過神來,拉著弟妹二人上前,屈膝為禮,「見過外祖母。」
林琦也忙行禮,目光看了看這外祖母,略有期待。
林棟則是拱手為禮。
「總算見著你們回來了,這三年想死我這老婆子了。」權蕭氏似動情地道,並且招手示意他們上前讓她好好瞧瞧。
林琦與林棟紅了眼楮,忙上前與這外祖母說話,林瓏看了眼權蕭氏那雙沉靜又透著嚴厲的眼楮,步子倒是放慢了不少。
權蕭氏一一撫過林琦與林棟的眉眼,嘴里自然是「好好好」這個字眼,隨後才一把拉住林瓏,仔細打量起來,這丫頭倒是生得好,難怪那眼高于頂的葉家長孫會看上她,似慈愛地拍拍她的手,「這三年來苦了瓏姐兒。」
「不苦。」林瓏淡然道,「我們姐弟互相扶持,何來的苦呢?至少一家人還是齊齊整整的。」
這話刺痛的是權美環的心,一家人還是齊齊整整的,沒有她也是齊整的?怔忪中的她漏看了綠姨娘。
權蕭氏一時間接不下這話,想要做那久別重逢的抱頭痛哭,卻又發現做不出來,遂只好憋出一句話來,「還是我們瓏姐兒能干,旭堯往後可要好好珍惜才是。」對于這準外孫女婿,她自然是重視的。
葉旭堯淡然一笑,「那是自然,能得林姑娘為妻,必這珍之惜之。」
「那就好,我這就放下心來。」權蕭氏想听的也是這句話,林瓏這門親事,她是極滿意的,葉家的權勢地位不低,與這樣的人家成為姻親對自家的子孫也有好處,這比便宜了霍家那姑娘要好得多。
說了一會兒客套的場面話,葉旭堯還有公事,不得不先行離去,離去前看了眼林瓏,林瓏微微點頭表示自己能行,他這才放心離去。
權美環也坐不住了,這到底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上前抑制不住哭腔喚道,「瓏兒、琦兒、棟兒……」
林家姐弟仨都僵了僵,林琦想要應聲,林棟卻是暗拉她一把,姐弟二人把目光都看向林瓏,林瓏怎麼做,他們的立場就是怎麼樣。
林瓏緩緩轉頭看她,暗中抽出外祖母權蕭氏握著的手,看向那激動得眩顏欲泣的母親,當年他們離京時她連一面也不露,連個送行也沒有,還讓她羞辱地與沈家退親,這一切切走馬觀燈般地一一閃現。
她做不到大度地原諒她,畢竟有些傷害仍在那兒隱隱做痛,時不時地跑出來讓人痛徹心扉,于是她屈膝行了個見外客的標準禮,禮貌地喚了句,「霍夫人。」
這一聲霍夫人,讓在場的人神情一怔,所有人都沒想到林瓏會這麼喚。
林琦與林棟對視一眼,姐弟倆也緊隨其後地行禮,「見過臨沂伯夫人。」
權美環一張原本蒼白如紙的臉頓時沒有半分血色,手中的帕子更是掉到地上,整個人搖搖欲墜,她從來沒想到再相見,三個兒女會如此喚她?
一旁的侍女急忙扶住她,低喚了聲,「太太?」
這一聲讓原本覺得自己過份了想要服一服軟去扶她的林瓏頓時縮回了手,這侍女她不認得,可卻知道能喚一聲太太的,必是霍家的侍女,那悄然伸出的手又縮回袖中,她為她死去的父親不值。
正掀簾子進來的權家其他的媳婦也都是一怔,明顯是听到了林瓏姐弟三人的稱呼,這實在是讓人難以接受。
權蕭氏千想萬想也沒想到他們姐弟仨會這麼倔強。「瓏姐兒,她到底是生你養你的親娘,別這樣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