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周媛一行已經從昨夜投宿的新豐縣城出發,趕著馬車走在了大路上。馬車轆轆而行,周媛昏昏欲睡。她昨夜精神太過興奮,幾乎沒怎麼睡著覺,一方面擔心府內有人提前發現了她不在,消息傳揚出去,會有人追來,另一方面又是太過激動自己終于離開了牢籠,輾轉反側暢想未來。
春杏看她頭一點一點的,索性坐過去讓她靠在懷里睡,又讓邊上坐著的周祿去告訴周松緩行,好讓她睡得安穩。
周媛听見了忙制止︰「不行,還是得快走,眼下不知京里什麼情形,咱們不能松懈。」又叫周祿也眯一會兒,等周松累了,好去換他,然後就靠著春杏闔眼打盹。
一路顛顛簸簸,也不知周媛是不是真的困,還是這種節奏更能讓她安心,她還真的就在這麼顛簸的情況下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已近晌午,周松和周祿也已經換了班,正坐在車內休息。
「你說,要是韓廣平看見那封信,他會相信麼?」周媛回想自己的布置,忽然有些不確定起來。
周松凝眉想了想,答道︰「眼下京中的情形,恐怕韓相公無暇他顧,必會命人先按著公主所說悄悄去找,至于後續麼,倒要看永安公主和靖王殿下的本事了。」
確實,楊琰縱欲過度病倒,京里形勢不明,永安幾個人又串聯著有動作,韓廣平估計根本沒心情管自己的事,周媛略略安心,又問︰「這次父皇的身體能撐過去麼?」
周松早就得到消息,楊琰經常服用催情藥物,身體早都掏空了,這次會突然病倒也是因為縱欲過度。一般這種毛病,只要病倒了都很難真的好起來,如果楊琰這次就這麼掛了,那自己逃月兌的可能性將大大增加。
「這個,小人偷偷拿病癥出去打听過,都說若是好好保養,從此修身養性,倒也可以撐個幾年。」周松本來是不願跟年少的公主說這些的,可他家公主卻全無忌諱,他又怕影響了公主的判斷,也只能實話實說。
好好保養,哈哈,只怕就算楊琰肯,他身邊的人也不肯呢,何況他那樣色迷心竅的人,哪還顧得了那麼多。周媛心里冷笑,腦子轉了一轉,又問︰「五姐應不會信口胡言的,那位新太子,你可听說了什麼沒有?」
周松答道︰「此事也只是有個影兒罷了,畢竟官家年紀不輕,宮里也有些年沒有皇子出生。不過皇後生產前,身邊服侍的一個中官不知犯了什麼錯,被皇後當場賜死。小人听呂鵬翔嘀咕過,說死了的那個中官,本是十分得皇後歡心的,倒不知是如何就犯下了死罪,後來就有人說他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才被滅口的。」
他說到這里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說了出來︰「小人曾跟一個來京販貨的涇州客商相識,他老家正與皇後同縣,酒醉之後曾經提起,說蘭家實沒想到自家女兒有這般造化,原先只是想跟韓家攀上親,誰想到皇後得了韓夫人喜歡,時常帶在身邊,後來更入宮隨了官家,真是想不到。據那客商說,原本他們只尋思能把皇後與韓相公做個妾侍就是好的。」
蘭皇後和韓廣平?周媛在腦海里腦補了一下,韓廣平比楊琰小八歲,生得廣額方頤,細眼長髯,面上常帶著笑容,看起來很和氣,卻又自有一番英豪氣概,確實比皮膚松弛、肚子圓滾滾的楊琰更讓人傾心。怪不得韓廣平一力保舉著小女圭女圭做了太子呢!
「如若當真如此,那韓廣平就更沒有心思管我們的事了。」宮里有心肝和親生兒子,可得好好分心打算呢,就不知道韓肅知不知道這事,哈哈,他在外面行軍打仗拼死拼活,他老爹卻跟別人生了兒子,還要扶那個孩子做皇帝,不知韓肅甘心不甘心。♀
至此周媛心中大定,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一路按著既定路線前進,當天晚上歇在渭南,從第三天開始向西北行,打算繞到蒲州再向東去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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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蓮最開始看到床上沒人的時候,還以為是公主和春杏起得早,沒有驚動人,一起出去散步了呢,這種事以前也是有的。她剛要轉身離去,卻在桌上發現了用鎮紙壓著的一紙書信,走近去瞧時,竟發現是寫給自己的,不由大為驚詫。
她和春杏在宮里時都陪著公主讀過書,所以看信沒什麼問題,因見到是寫給自己的信,她就伸手拿了起來,不想一讀之下腿立刻就軟了,夏蓮哆嗦著坐到旁邊的圓凳上,又把信上下仔細讀了一遍,待到確認公主是帶著春杏走了的時候,整顆心都急促的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這不可能,公主怎麼可能有這樣的魄力和膽子,竟然就這樣帶著人悄悄去涼州尋駙馬了?一定是張公公慫恿的!她早就知道,張松不是個省油的燈!據說當初白婕妤在世的時候,這個張松就很硬氣,若是有人敢怠慢白婕妤,是敢豁出去命來鬧的,一般沒人敢惹他。
可是從京師去涼州千里迢迢,公主那樣的嬌弱,如何能撐得住?這樣怎麼能行?怎麼辦?要去宮里報訊麼?不行,官家病了,宮里沒人有空閑管公主的事。那去韓家?對,讓韓家想辦法去接公主回來!
夏蓮攥著手里的信就要出去,卻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停住,也不行,報給韓家,若是找得到公主還好,萬一找不到,自己可就是罪名最大的一個!
她又展開了信看了一遍,咦?公主說允了自己歸家自行婚嫁?她忙回頭去桌上找,果然發現了另外一紙放奴文書,是已經在衙門里上了檔的,落款的日期還是幾天前!難道公主早就打算要走?
夏蓮又緩緩坐了下來,在桌邊沉思好久,終于做了決定。她找到紙筆,將公主留下的信另抄了一份,然後把原信和文書放到了自己袖中,起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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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
周媛坐在馬車上輕輕掀起車簾,看著遠處巍峨的城牆,不期然想起了一首詩︰「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1」當年杜子美的喜悅躍然紙上,與之相比,此刻周媛心中的歡喜倒也不遑多讓。
他們這一路出奇的順利,雖然路上因為下雨晚到了兩天,可是除了天氣之外,並沒遇到別的什麼難處,幾個人對新身份適應的也不錯。更讓人高興的是,他們在蒲州還認識了一伙揚州客商,周松與他們著意結交,說好了搭他們的船南下,听他們的意思,此次到洛陽只要把貨物裝上船,不過兩三天就可以出發了。
「阿娘,你還記得鹽城是什麼樣子麼?」周媛放下車簾,回頭問春杏。
從蒲州出來以後,他們一直跟商隊結伴而行,周媛怕給人听見什麼,索性連私下都改了稱呼。
春杏听了臉上露出些迷茫︰「不太記得了,只依稀記著那一大片的海面,還有白花花的鹽粒。」她本是鹽城人,十一歲的時候,朝廷去江南選美人,她因自小生的秀麗,就被選進了宮中,一直到隨周媛出宮,中間都沒有得到過家里的消息。
周媛當初在選出逃目標的時候,很是費了一番心思。她覺得大的地方不安全,就想選小一些但富庶的地方,這樣生活的能舒服一些。要論富庶的話,眼下除了京師和東都洛陽附近,那就只有江南了。
恰好春杏是鹽城人,鹽城又是沿海城鎮,萬一將來韓廣平篡位、天下大亂的話,自己總還有個後路——可以想法出海呢!于是她就把目的地定為了鹽城。
他們在洛陽上船,從運河一路到揚州,棄舟登岸以後,去鹽城也不過就是兩百余里的距離。之前剛出宮時她曾讓春杏給家里寫過信,結果一直到今年四月里終于收到一封回信,信是春杏的哥哥請人代寫的,說是家里父母都已經不在了,只剩下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俱已成家,得知她還活著並出了宮很高興。
在當地有認識人,這讓周媛又安心了一些,到時到了鹽城,就說春杏已經領了恩典被放出來嫁人,和丈夫繼子繼女一同回去看娘家人,順便多住一段時間就是了。
周媛在腦子里暢想著以後的生活,他們也終于排著隊進到了洛陽城。
商隊在洛陽有落腳的地方,但是周媛他們不方便跟著去,就自行找了客棧投宿。這一路行來大家都累得狠了,當天到了客棧只隨意吃了些東西就都早早睡下,打算等第二天養足了精神再出去逛逛名聞天下的牡丹花都。
就在這一天晚上,距洛陽六百余里外的長安城內,朝雲公主府長史終于發現了自家公主不在府內,慌張的拿著公主留下的書信去尋韓廣平。
這些天楊琰的病時好時壞,靖王和永安公主又小動作不斷,韓廣平已經勒令四面城門戒嚴,所有人等一律只許入不許出,想等那幾位再鬧得大一些,好一窩端了省事,沒想到自家那個名義上的懦弱兒媳婦竟也出了事故。
「慌什麼?出了何事,慢慢說!」韓廣平語氣一如平日的和緩。
那長史擦了擦額頭的汗,將信遞給旁邊侍奉的侍女,答道︰「相公,公主私自出走,去涼州尋都督去了!」
韓廣平不信︰「胡說什麼?公主怎會出走?」她哪有那個膽子?就算有膽子,也不可能悄悄就這麼走了,自己連一點聲息都听不到。他接過信來掃了幾眼,又問︰「信是哪里來的?」
長史回道︰「是府內侍女發現的。下官已經問過院內侍奉的一干人等,都說有些日子沒見過公主了,只是公主平日就足不出戶,不怎麼見人,一向只由幾個心月復貼身侍奉,她們也不覺有異,直到今日發覺連那幾個心月復也不露面,這才覺著不對,有人大著膽子進了內室,發現了這封信。」
韓廣平只覺腦仁忽然疼了起來,忍不住蹙眉,站起身說道︰「走,去公主府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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