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歡歡沒帶袁小樹去秋游,袁小樹心里攢了一點怨氣,好幾天都悶悶不樂。袁佳木覺得過意不去,便打算著,這周末天氣好的話,便帶他去秋游,算是補償。畢竟大人答應孩子的事,能盡量不失約就不失約吧。
早上開店後,人並不多,她趁此時默默地寫著路線和計劃,正絞盡腦汁回憶著,跟前突然被放了一杯茉莉花茶。
袁佳木愣了愣,反應慢半拍地說了句︰「謝謝。」她從沒被人這樣照顧過,所以猛然間有點犯懵。
她伸手去模茶杯,下一秒手便被人輕輕一牽,茶杯被移了移,杯把落入她指間。
「小心燙。」
嚴格算起來,這才是他們的第一次肢體接觸,之前他僅僅只是握過她的手腕而已,還隔著層厚厚的衣服,顯得禮貌而疏離,這次便不同了。
他的手很溫熱很寬闊,掌心和手指有些粗糲的繭子,並不似她想象中的富貴人家的手。所以……他可能真的不是吧……
她微微出神間,听到他道︰「你字寫得很好。」
至少,比他想象中的好,工整干淨,跟印刷的一樣,完全不像一個盲人寫出來的。
袁佳木抿了口茶,指了指脖子上掛著的一個盲人專用的小型掃描儀,「都是練出來的,不寫得規整一點,它識別不出來。」
這是大前年市醫院眼科恢復中心做實驗時設計出來的,無論是藥品還是醫療器械,上市前總是要找「小白鼠」來做臨床試驗和統計,齊歡歡覺得安全無害,便推薦袁佳木去做了一回小白鼠。完事後,醫院不僅給了報酬,還送了她一台。這小玩意兒能把掃描到的物體以及文字讀出來,非常方便好用,據說市價要好幾萬,如果不是參加了實驗,袁佳木還真不舍得買。
沈良銘瞄了一眼她紙上的內容,新海公園,13路,兩站,音樂噴泉,268路,三站。是路線?他問︰「要去哪兒麼?」
「嗯,帶小樹去玩。本來說好上周末去的,但歡歡最近太忙就告吹了,我想補償小樹一下。太遠的地方我也不認路,所以只能去一些近的。」
周六一大早,袁小樹破天荒地主動早起了一把,洗漱換衣服後便到袁佳木的床上蹦蹦跳跳催她起床,嘴里還喊著秋游秋游,一副生怕袁佳木賴掉的模樣。
袁佳木的支氣管炎剛好,卻又悲催地感冒了,刷牙的時候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鼻頭都發紅,總之身體狀態不怎麼好。于是她開始猶豫,要不要改到下個星期?可耳邊袁小樹歡騰地跳來跳去的聲音讓她還是不忍心提出了。她開窗感受了一下屋外的空氣,臨近初冬,溫度越來越低,過幾天下雪後她就更不方便外出了。
今天就今天吧。
于是她把自己和袁小樹都包得跟粽子一樣,給木馬套上導盲鞍,拿了盲人杖便哆哆嗦嗦地出門了。
她牽著袁小樹下樓,剛出單元棟的鐵門,袁小樹便放開她跑了。
「阿晉叔叔——」
女乃聲女乃氣的聲音,不響亮,卻很悅耳。
袁佳木想,江晉?他怎麼來了?是花店出了什麼事嗎?不對不對,現在才七點半,她昨天就交代過他,八點開張就可以了。
沈良銘看到他們一大一小笨重地走出來時,由衷地想笑。雖然天氣涼了,但也不至于穿成這樣。他捏了捏袁小樹的腿,終于還是笑出來了,她居然給袁小樹穿了絨褲,那冬天還能穿什麼?
他牽著圓滾滾的袁小樹走到同樣圓滾滾的袁佳木跟前,畫面頓時有些滑稽。♀「我給你們準備了計劃路線圖還有吃的,應該對今天的出游有幫助。」
袁佳木一怔,頓時便覺著手上多了一張紙。
「上面什麼都列得很詳細,你掃描一下就能听見了。」他幫袁小樹把過緊的圍巾開解得松了些,慢條斯理地囑咐著,「還有附近的一些比較干淨衛生有特色的小吃鋪和飯店,都標注出來了,雖然我並不建議你們吃這些,但是出去玩還是開心最重要。」
她木訥地听著,然後點點頭,示意明白了。
他把身上的書包月兌下來,遞到她跟前,「這里面是吃的,有沙拉,水果,壽司,飯包和小樹喜歡的糖醋排骨,蒜蓉雞腿。是早上剛做的,很干淨也很新鮮,。」
袁佳木素來反應遲鈍,她眨了眨眼,沒有接過來,傻呵呵地問了一句︰「你做的嗎?」
他笑,「嗯,無毒無污染。」
她又問︰「你幾點起床的?」
他想了想,「忘了。」
她皺起眉,不依不饒起來︰「那你在樓下等了多久?」昨晚她並沒有告訴他他們幾點出發,只說了要明天去,讓他看一下店。如果他想順利把他們截住,豈不是得一早就在樓下等著了麼?
「剛來而已。」
袁佳木不說話了。在社會上滾了五年,她習慣了大家對她冷言冷語指指點點,突然跳出這麼一個人來,她多少有些無所適從。而且他大概不知道,在寒風中呼吸久了後,聲門會不自覺地緊縮,然後聲線難免會發生一些變化,雖然很難辨別,但是對于耳朵比常人好使的盲人而言,基本上一听便知。
她忍不住想,他為什麼這樣呢?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袁小樹見袁佳木不接,表情還很復雜,他看不懂,更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看著沈良銘端著書包一動不動等了很久,手還被凍得發紅,心里突然就心疼了。他踮腳抱過書包,並不重,但他還是打了個踉蹌。
「木頭媽媽,你怎麼不收呢?這是阿晉叔叔的心意啊,阿晉叔叔的手都被風吹紅了。」袁小樹認真地責備道。
袁佳木腦子里宛如過了一抹細細的電流,一下子打在了心尖上。她一時有些迷亂,想說話,但嘴張了半晌也說不出來,最後還是萬年不變的一句︰「謝謝。」
木馬被忽視了很久,它蹲在一邊不滿地搖著尾巴,一下一下地打在沈良銘的小腿上,想吸引一下注意力。見沈良銘終于低頭看它了,它立馬站起來提溜著眼楮討好。
沈良銘蹲下來模了模它的頭,趴在它耳邊低聲道︰「照顧好她。」聲音非常小,小到連離他最近的袁小樹都听不見。
但袁佳木卻听得見,她臉頰瞬間像燒起來了一樣,她連忙把臉埋進厚厚的圍巾里,企圖不被發現。
沈良銘起身便看見她因不安而四處 轆的眼楮,以及白皙的皮膚下一抹淡淡的粉紅。「你怎麼了?」
袁佳木搖頭。
他沒追問,只道︰「我走了,路上小心,多注意車。」
「好,今天就辛苦你了。」
袁小樹發現沈良銘要走,立刻拉住他的衣擺,皺巴著臉求著︰「阿晉叔叔跟我們一起去麼……」
他笑,「不行,不然今天的店沒人看了。」
袁小樹轉向媽媽,「木頭媽媽,讓阿晉叔叔跟我們一起去呀,一天不開店沒什麼的呀。」
袁佳木無語,有些懊惱了,今天是周末,一天不開店會流失多少客戶呢,損失多少生意呢!然而最讓她郁悶的是,她居然真的有股莫名的沖動想說︰今天天氣那麼好,同游一發吧!
可一想到上次她隨口說的一句「我等你好久了」都讓他調侃了,她還是機智地選擇閉嘴。
總得找點什麼幌子才行吧,這麼直接地邀請他去,會不會顯得好饑渴?萬一又被他誤會怎麼辦?
>_<
袁小樹不知道他母上心里的煎熬,只覺得袁佳木便秘般的表情是在間接拒絕他的請求,于是再接再厲道︰「音樂噴泉的看門阿姨喜歡長得好看的人,每次看到長得好看的人都不收門票,阿晉叔叔長得那麼好看,阿姨一高興就省掉我們的門票了!」
袁佳木故作吃驚,「真的嗎?那麼好?」其實她心里那個欲哭無淚,門票才十塊錢,低于一米四的孩子還不要門票,跟一天不開店比起來,好像不是很劃算啊……算了,一時間也沒有好的借口,豁出去了。她咳了兩聲,對沈良銘淡定地說︰「不然……今天就一起去吧。」
說完她的臉又紅了。
沈良銘看著她有些期待又有些緊張的臉,突然笑了笑。
袁佳木更緊張了。他的笑聲很輕,但是總讓她覺得她好像被一眼看穿了。她真的沒有想太多,只是希望有個人能幫她分擔一下照顧狗和兒子的辛苦,畢竟她眼楮不方便。至于方才那一點點小心動,大概是長久以來缺愛的人都會有的情緒波動。嗯,就是這樣。
袁小樹剛說服了媽媽,見沈良銘但笑不語,又急了,他思考了片刻,說︰「阿晉叔叔,木頭媽媽感冒了,照顧我很累的,老師說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你幫著她一起照顧我,她就不累了。」
結果出乎他意料的是,沈良銘一听臉便沉了沉,帶著笑意的臉愀然嚴肅,對袁佳木說︰「感冒了就改天去,為什麼非要今天去?今天天很涼,感冒加重了怎麼辦?」
袁小樹默。
袁佳木本來還覺得不好意思,見袁小樹聰明反被聰明誤後,笑得樂不可支起來,「我沒事,他胡說的,他只是想你陪我們而已。」她的感冒並不嚴重,連鼻音都沒有,所以大概明天就好了,應該不會被發現吧,她如是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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