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境蘭薺的這幾天里,已有兩天沒下雪了。雖然始終沒有看到像姐姐所說的有人那麼高的厚厚的積雪,但車 轆碾在上面,發出「嘰吱嘰吱」的響聲,怕是也與姐姐的說法相差無幾了。
芸嬙坐在車內,禁不住一個冷噤,扯扯身上的狐裘,四下看一眼這沒有暖爐,也沒有一個婢女,空蕩蕩的內廂,不由縮緊了發冷的身子。
「芸兒听著外面車 轆碾壓雪地的聲音出了神,這時衛錦堯卻對她說。「本宮向你承諾,一旦局勢穩定,待本宮登基之日,便是接你回宮之時
芸嬙面無表情的靜靜听著,忽而嘴角苦澀抿笑,語氣有些帶諷的道。「奴婢已嫁做人婦,失了清白之身,就算回到術鄴,又有何意?」
似是听出了什麼,又許是一語戳中了心中傷處,衛錦堯無話可說。
慢慢斂起笑意,芸嬙轉念回想,其實她對衛錦堯是有虧欠的……
一年前,燕淑嬌,也就是當今在位的皇後娘娘在得知她曾被晏托宰相收養的事以後,又時逢宮中選秀的布告張貼出來,于是燕淑嬌就讓她重回相府直接請爺爺幫忙。她當時因為苦于生計和同時躲避爺爺不斷派出來找她的人,所以經不住燕淑嬌的幾番游說就答應了。但是沒想到後來,能歌善舞,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且長相美艷的燕淑嬌進宮居然毫不折騰地就被偶然巡視的皇帝陛下一眼相中,半年後更是跳過了其他妃嬪直接登上後宮之首的寶座。
當時在位的皇後名叫茶綺,品貌端莊,賢良淑德,是朝中以前一位已故大臣茶嚴之女。自從燕淑嬌得寵得勢後,茶綺就被打入了冷宮,兩個月後,冷宮內便傳來了茶綺自縊身亡的消息。
茶皇後死後,芸嬙一直對這件事耿耿于懷,寢食難安,每次被雲嬙帶到東宮,她都不敢正視衛錦堯,會感覺在他面前抬不起頭來。因為……茶皇後正是他的親生母後。
如果她不答應燕淑嬌進宮選秀,便不會有這些事的發生。
雖然直到現在衛錦堯都從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過已逝的母後,表面上他依舊是那位待人謙和,受人景仰的太子殿下。但是雲嬙曾有一次告訴她,他每天回宮都會拿出茶皇後生前留給他的一串佛珠發呆久久,此見,他對自己生母的過世並非像表面上那樣裝不在乎,強顏歡笑。
「你還記得本宮對你說過,你是這世上本王唯一可信之人嗎?」誰也沒說話的時候,外面靜得只剩下空洞的車輪馬蹄聲,空氣似乎也干淨得如同一張透明的紗,將他的聲音滲透出去,傳了很遠,很遠。
「記得芸嬙淡聲應道。
「此次說服父皇讓你去蘭薺和親,並非一時之氣,是本宮考慮了很久,不得已而為之的下下之策他的聲音听上去很平和,卻滿布道不盡的蒼涼與悲傷。「這個‘下下策’,不是對你,反倒像是在考驗本宮自己他說著,話中透著冷冷的笑意,仿佛在嘲諷自己。「我不止一遍的想過,為什麼要親手將你送給另外一個男人。我不知道你離開術鄴的這段日子里對我而言會是一種怎樣的煎熬,可我還是想等,等到平定天下,不管你是否已屬他人,只要你心里還有我一席之地,我便會正式將你迎娶回宮,兌現九年前的承諾
所以他相信她。
是因為相信她對他的心意,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能為了他完保處子之身嗎?
芸嬙在心中如是想到,免不住眼淚再次涌上眼眶,靜靜滑落。「奴婢有一事敢問殿下,請問殿下,能夠如實相告嗎?」雙手緊握,她說。
「恩
心突突的跳著,她知道事到如今,再說什麼都是徒勞。明明已經領會他的心意,卻還是不甘心,不管她表現得有多麼若無其事,她就是在害怕,害怕曾經的「九年之約」,不過是一場閑來無聊的虛情假意。「如果兩年前,與殿下大婚成親之人是奴婢,遇今日之事,殿下會如何作為?」
「若……」他只輕吐了一個字,欲言又止,「當初本王真的擁有了你,又何苦再去顧及天下人
他的話,拔出了一根扎在芸嬙心底兩年之久的刺,再也控制不住的哭了起來,害怕出聲,她用手緊緊捂住了嘴。
然而這時,馬車的前方突然有人大喊道。「殿下,山賊隨即隊伍應聲停止。
山賊?
芸嬙隨著突然停下的馬車晃了晃,猛地一驚,心情不由跟著那道喊聲揪緊。
「芸兒,你坐在車內不要出來車外的衛錦堯話音剛落,就緊接著「咻咻」,好幾支劍同時被拔出鞘的聲音。「蹇風,保護公主殿下,其他人跟我一起來
說著,又是一陣馬蹄馳騁的喧囂。
「請公主殿下安心,太子一定會擊退山賊,不辱皇命受命于衛錦堯的蹇風來到馬車旁,他是衛錦堯的近身侍衛。
「恩縱然耳邊有蹇風的安慰,可听著外面一陣陣刀劍拼殺的尖銳摩擦聲,芸嬙還是沒有辦法讓自己的心平息下來。她甚是恐慌地緊合雙手,小巧的下頦磕在指尖上,垂下眼瞼在心中不住祈禱著。
「站住……」衛錦堯中沉的嗓音在激烈廝殺的前方格外高亢,響亮。听這話,許是佔了上風正在追截山賊,這不禁讓芸嬙一顆高懸的心稍稍有些緩下,可是……
「芸兒……」她的名字不合時地出現在衛錦堯的口中。
「不準靠近殿下隨即,外邊的蹇風也氣勢岸然地開口道,同時快速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可是……
連眨眼的功夫都還不到,芸嬙就只听外面的蹇風一聲慘叫。她心下頓時一陣驚怵,冷汗爬額。怎麼可能?身為皇太子的近身侍衛,蹇風的身手無論是擱在宮內還是宮外,都是最上層的,怎麼可能才這麼短暫的一瞬就被對手打敗?那麼太子殿下……
不敢再往下多想,芸嬙也顧不得什麼避諱,趕忙抬手掀起左邊的錦簾。
不遠處,一身褐色錦裘的蹇風果然單膝跪在皚皚雪地中,他右手握著劍,左手則緊緊抱住右臂,順著指尖落在膝前的幾滴鮮紅血跡,被白雪襯得尤為刺目。
芸嬙六神無主地看著這一幕,就算她確實熟稔兵家之事,可當頭一回遇見這種驚心動魄的場面,她是真的慌了,怯了。將視線移向對蹇風造成如此重傷的罪魁禍首,她看見了那個騎在馬背上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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