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的羅曼史 無規矩不成方圓

作者 ︰ 蔣不听

紅燈偏照,藍袍泛光,銀絲疊領上他的臉映在光暈里半明半暗,我只瞧上一眼,心里便有些沉。♀

明面,他濃眉如劍黑瞳如星,峭鼻薄唇唇角帶笑,稱其英俊絕不為過。

暗面,要如何形容?同一個人同一張臉,又豈會存有天壤之別?不過是光影投射印了些暗墨痕跡,卻叫我看得脊背一涼。這隱在暗處的半張臉,斜了道長疤,由眼角延至鼻翼,生生在臉面上截了個分水嶺,皮膚雖不糾結,但凹下去的那一條線卻明顯至極。

籠在光暈下,這張有瑕疵的俊臉平讓我看出幾分凶狠意味,便不自覺向後退了一步,抱起雙臂,撐出防備的姿態。听他又道︰「怎麼,娘子不與相公回房麼?」一手提溜著燈籠左右晃悠,腦袋歪向一邊,一派輕松閑適。

我听那話極不順耳,又不知該從何處發難,只得悶聲回道︰「公子是來給我送飯的,還是來跟我拜堂的?」

他又笑起來,將燈籠朝後一挑︰「你既然快要餓死了,那我當然是來送飯的。」

跟隨者果然端著盤子,有菜有飯。我只瞄了一眼,月復內饑蟲立刻察覺,絲毫不留面子的咕嚕嚕叫了一串。我慌忙掩飾轉身,道︰「那公子請吧。」

說罷自己率先走上回路,腳步飛快。身後又傳來不懷好意的笑聲。

饑餓使人智商下降,這話一點沒錯。也不管那兩人離了多遠,只顧自己一鼓作氣奔回陋室,腦中竟除了飯菜再沒出現其他念頭。

青蘭見我空手回來,也沒有挪一下,唉聲嘆氣︰「我就知道。」

我白她一眼︰「你知道什麼,快起來,丁莊主來了。」

「啊?」青蘭瞬間換上一臉慌亂,忙不迭地起身,乍著兩手在屋子里轉悠起來,急道︰「這姑爺來了,連個凳子坐的都沒有。」

我嗤笑︰「沒有凳子坐怪得了誰?你這點出息,剛才還怨著姓丁的,這又喊上姑爺了。」

話音剛落,刺耳的笑聲就傳進了門︰「不喊姑爺喊什麼,你這小姐是怎麼教丫頭的?」

看著他笑嘻嘻的踏入房來,青蘭忙彎身行禮,口稱︰「給姑爺請安。」抬頭與他一打照面,我分明看見青蘭眼楮倏地一瞪,仿佛被嚇著了一般。心里不禁竊笑,你家姑爺是不是有幾分強盜模樣?

屋內燈火足亮,將這丁原看了個一清二楚。個子約莫比我高出一個頭去,黑發梳得規規整整,身著一件素淨的葛麻藍衫,無甚修飾僅有銀絲綴邊,腰上束了根黑帶,氣質雅道,不像生意人,倒像個書生。他的袖子是挽起來的,一副要去干點兒重活的模樣,隨意露出了小臂,露出了精瘦的肌肉線條。

我沒有看走眼,他的相貌果然標致,越是笑著,越覺得那鼻子嘴巴恰如其分的好看。或者因為我已見過一次,又或是因為他底子太好,那橫在臉上強盜似的刀疤,似乎不那麼扎眼了。

「叫什麼名兒啊?」他擺手讓跟班把飯菜盤子擱到了桌上,上下打量著屋子。♀

「青蘭。」

「哦,弱如柳絮強如青蘭的青蘭?好名字,你爹倒是有幾分學識。」

青蘭的小辣椒勁兒完全找不見了,頭也不敢抬,結結巴巴道︰「婢子原來沒有大名,名字名字是我家老爺起的。」

我又慨嘆起來,青蘭與菊花,孰優孰劣一听分明,鮑老爺的品味怎生如此奇怪?

可這時,丁原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顏色陰沉下來,就像被瞬間抽走了熱乎氣,周身罩上了一層寒意。我一直盯著他,神色變化看得清清楚楚,卻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變化。

他再也不看青蘭一眼,垂著眼皮道︰「你們都出去吧,我與娘子有話要說。」

青蘭與那跟班飛速退了出去,順手把門給帶了起來。

我挺直脊背,雙手疊在月復前,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一些,口氣溫和道︰「公子有話請講。」

他的眼光在我臉上身上巡來掃去,從上到下的打量,末了也沒給出個滿意或者失望的表情,就那麼淡淡的看著,像在看一坨案上的豬肉。之後慢慢踱起步來,不時撢撢藍衫,好像那上面沾了灰塵似的。無奈屋子太小,走個幾步就得回頭,來回踱了兩三趟,他下巴沖飯菜一揚︰「你不是餓了麼,吃啊。」

我道︰「等公子走了再吃,怎好我吃讓公子看著。」

他臉色依然陰沉,只嘴角往上抽了抽,皮笑肉不笑道︰「隨你,屋子可能住的習慣?我這兩間上房許久沒有用了,前日才差人清掃,單備好了等著你來。」

若不是謹記著鮑老爺的囑咐,若不是念著我的戶籍,真想跳起來抽他一大耳刮子拔腿就跑,,上房,虧他說得出口!兩間破房子單備好了等著虐待我呢,想听我抱怨來滿足惡趣味,沒門。

保持微笑,輕輕頷首︰「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有瓦蔽頂和高房大屋于我而言,沒有差別。」

他瞥了我一眼,目光意味不明,似乎沒听出我的挖苦,道︰「娘子倒是看得開,既然合心,那就一直住下去罷。」

「無妨。」我一臉的不介意,問道︰「不知公子打算幾時行禮?行禮後是否搬來同住?」

他仿佛沒有听懂,朝著我偏了耳朵︰「你說什麼?」

「公子預備幾時與我拜堂成親?」我干干脆脆吐字清晰地重解了一遍,听起來像是厚臉皮的逼婚。

他眉毛一抬,陰沉一掃而光,笑容隨即燦爛綻放,好像我說了多麼可笑的話一樣,哈哈笑個不停。邊笑邊道︰「拜堂成親?哈哈哈你爹難道沒與你說過飛鷹山莊的規矩?」

我不解︰「規矩?什麼規矩?」

他笑了一氣,捏著衣領抖了抖,搖頭道︰「我這岳父大人實在不夠盡責,他對飛鷹山莊行事規矩了如指掌,卻不交代給你,難不成要我替他教女兒麼?」

我明知他在故意諷刺,卻也不能替鮑老爺辯護半句,關于飛鷹山莊的規矩,我確是只字未聞。♀便正色道︰「我剛來一日,應是還沒做出壞了規矩的事罷,既家父疏忽,就請公子賜教。」

他背起雙手停下踱步,直視著我,口氣冷硬︰「好,就與你說說清楚,飛鷹山莊規矩第一條便是,娶正妻不貼喜不行禮不拜堂不入洞房。」

縱我做好了被刁難的心理準備,卻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無禮的話來,繃不住表情就詫異開了︰「什麼?一切皆免,怎有這樣的規矩?」

他不答我,又道︰「這一條只為丁家子嗣而定。丁家,現在只有我一人。」

我啼笑皆非,「那就是只為你一人而定?你娶妻不入洞房,哪里還有子嗣一說?」顧不得什麼淑女臉面,洞房二字月兌口而出,純屬疑惑過甚。

「正妻沒有子嗣,小妾可以生。」他哼笑著,似乎十分滿意我驚訝的表現,臉上浮現一絲得意之色。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他,腦筋漿糊般粘稠轉不了彎,喃喃問道︰「荒,誰會定出這樣的規矩?」

「我!」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的反應,自得神色越來越濃。

我想我應該是愣怔了不短的時間,腦筋終于又艱難開動起來。驚詫感慢慢褪去,陰謀論漸漸成型。這規矩哪是為他而定,分明是為了鮑家而定。他為了某種原因一定要娶鮑家的女兒,心里又不喜歡,就特意弄出了這麼個鬼規矩。若把飛鷹山莊稱之為一個小社會,他便是這社會的獨裁者。可看他的表情我猜他定是誤會了我的驚詫,以為我一門心思想著入洞房麼?殊不知這規矩簡直正中我的下懷。

「好的。」我扯出微笑,其實是想冷笑來著,脊背挺得愈發筆直,道︰「我接受,公子這規矩倒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

突然覺得看見他變臉是件挺好玩的事,一會兒一個模樣,這會兒自得之色又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探究,皺著眉問︰「怎麼說?」

心里一想通,笑容就自然多了,我道︰「本就覺著盲婚啞嫁不合常理,我與公子素不相識,脾氣秉性互不了解,僅憑一紙婚約就把兩人拴在一起,還要拴到一間房一張床上去,這不是很荒唐的事麼?」

丁原的刀疤俊臉失去了表情,唯余僵硬。半晌才道︰「一間房一張床鮑文山就教了你這些?」

「總之,嫁了進來就是丁家的人,日子橫豎都是過,公子定的規矩自當遵從。」我無所謂的笑,心道你這樣欺負人的手段都使出來了,我說兩句露骨的不過以牙還牙罷了。

他盯著我,我也盯著他,氣氛一時凝結,屋子里安靜的針落可聞。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從我眼中看出了不懼,只知道我從他眼中看到了不甘。

一路猜測成真,這是一場存心的羞辱。

沉默了許久,他驀地掉頭朝門口走去,伸手扶住門扇,卻沒有拉開,頓在那里又是許久,忽然回過頭來,沖我道︰「飛鷹山莊還有一條規矩要告訴你,在這里住著,干活的人才有飯吃,不做事的人沒有,今日你初來,這頓當是我請你的,從明日起,去前院兒找蓮嬸尋個事情,沒有人會再給你送飯。」

如果眼楮能噴火,我想他早就成了灰,敢情站在那里不走就是琢磨陰招兒呢。我臉上依然笑眯眯的,心里罵了他千萬遍的娘。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又咕嚕嚕起來。

強作淡定,我忍著最後一口惡氣道︰「我能否問公子一個問題?」

「你說。」

「如果我退親你會答應麼?」

他的神色又恢復了輕松,嘴角一咧,露出左邊一顆虎牙,笑道︰「娘子何出此言吶,生氣了麼?若是因為吃飯,那大可不必,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山莊這規矩我同你一樣要守,我不做事,也沒有飯吃。再說我們夫妻二人緣分天定,來日方長,萬不可說退親這麼不吉利的話,我還預備著同你白頭偕老呢。」

我早料到他的答案,多此一問多此一舉,不過是我的不高興讓他更加高興了而已。無奈只得點頭︰「我明白了,公子慢走。」

他滿意地拉開房門,腳步邁了出去,回頭又道︰「已成夫妻,以後莫再稱我公子。娘子或許還不知道我飛鷹山莊是做信使生意的吧,若有家書,近水樓台免銀相送。」

「相公慢走。」牙縫里蹦出四個字,我深刻地感受到了下馬威的威力。

丁原走了,青蘭進門,迫不及待一把摟住我,激動地問︰「姑爺跟你說了些什麼?我看他挺開心的,是不是喜歡你?我們能搬去大房麼?」

我慪著眼珠子甩開她,握拳恨道︰「我想揍死你的姑爺!」

黑夜無聲無息地塌陷,天空如巨幅沉幕掩住人間。飯菜只有一人份,我扒拉了兩口,剩余都讓青蘭吃了。不想听她嘮叨,推說困乏,趕她去隔壁睡覺。臨走前,青蘭問我,以後打算怎麼辦。我無言以對。

捏熄了金黃燭火,銀白月光便從窗欞里灑落進來。躺在床上身心俱疲,想著丁原的言行,心里涌起陣陣煩躁。第一天進門就鬧出這麼多名堂,眼下跑不得回不去,他若是打定了主意不給我好日子過,我又如何應對以後的漫長時日?如果未來的路是掌握在自己手里,誰又會願意陷入困境?

盯著窗戶也不知發了多久的呆,看那片銀白倏爾蒙倏爾清晰,也不知自己是醒著還是睡著。

模糊似見一道黑暈由左至右緩緩飄過窗前,又緩緩地飄了回來。意識漸漸渙散,眼皮沉重的不能自己,就在我將要合上眼楮的時候,隱約听見房門被輕叩了兩聲。

沒有動,強睜了眼仔細再听,外面只有風吹過的聲音。以為錯覺,便翻了個身欲見周公,這時房門卻又輕輕響了兩聲。

我神智一凜轉過頭來,睡意褪了些,下意識的抓了被子。兩扇木門關得嚴實合縫,什麼也看不見。我不出聲,靜靜等了一陣,那敲門聲果然再次響起。

「是誰?」我啞著嗓子問了一句,心里有些緊張,這半夜三更的,會有人來找我?

門外沒有半點回聲,隔了片刻,「扣扣」聲又起。分明就是有人,我一骨碌爬了起來,抱著薄被跪在床上,伸著腦袋叫道︰「你是誰啊?再不答應我叫人了!」

門外人終于開了口,聲音極低︰「開門,我是紀秋。」

我一愣,這名字我印象深刻。殺手紀秋,他怎會出現在這里?

慌忙穿了衣服下地,卻不敢往門邊走,哆嗦道︰「是你,你來做什麼?你不是不殺我了麼?」

「開門。」他重復這兩個字,夜半時分听起來鬼氣森森。

我咽了口唾沫,放大了聲音︰「你不說你來做什麼,我為什麼要給你開門?」

「我給了你開門的機會,若再不開,我便進去了。」紀殺手冰冷的語調听得我寒毛直豎,比起那日陽光明媚下的對峙,這半夜里的威脅更加恐怖。

我又困又怕冷汗直冒,被子險些抱不住滑下,急道︰「好好,你等等,我穿上衣服這就給你開,你你不是來殺我的吧?」

一邊說著一邊移到窗邊,單手去拉,咯吱一聲刺耳響動,卻沒拉開。

紀殺手在門外道︰「勸你莫做那蠢事,開門,我問你一句話,問完就走。」

不是來殺我的?我心里一松,听見心髒仍在怦怦亂跳,「你說話可算數,問完就走?」

他不答我,顯然沒有耐心再與我對話,門 嚓響了一聲。

「別忙別忙,這就來了。」我生怕他真會闖入,忙將被子丟去床上,燈也來不及點,快速沖過去拔掉了門閂,拉開門扇。

月色實在清亮,門外人臉貌清晰,確是紀秋無疑。他依然一身黑衣勁裝,發絲不羈飄著,眼楮亮得像夜空里的星星。

「你」我猶豫著是否要將他讓進來,腳步前後搓了搓,還是決定堵在門口,「要問什麼?」

「丁原今晚與你相見,做了什麼?」他一句廢話沒有,直奔主題。

我倒是怔了怔,他問這個有何用意?遲疑道︰「沒做什麼不過就是他給我送飯,隨便聊了幾句。」

他半晌沉默不語。似乎在盯著我,我卻捕捉不到他眼神的聚點。勉強露了個笑臉,道︰「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問這個?」

他垂了眼簾,低道︰「送飯,聊天。」

我點點頭︰「就這些,還有什麼要問的麼?」

他哼了一聲,倏地就轉過身,邁步便走,道︰「告辭。」

「不不送。」果然只問一句,說走就走。我莫名其妙,不知他這夜半問答唱得是哪出?

眼看他就要走遠,我突然想起一事,忙沖著他的後背叫道︰「你也是飛鷹山莊的人,上次是丁原要你去嚇唬我的對不對?」

「我與飛鷹山莊沒有半點關系。」他答了我的話,頭也不回,大步流星走得飛快,轉眼消失在林邊行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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