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剛出水,在池邊這樣趴著恐會染上風寒。」段清晏解釋道,「穴位按摩之後不會立即見效,還是先回寢殿是為妥當。」
段蘊抿了抿唇,心知他說的有理,可是有理歸有理,她剛從溫泉池子里面出來,全身上下都是濕的,春天尾巴上的這時節,中衣也是單薄的一層,衣衫浸了水,免不了又添幾分通透。
此時起身,前胸那不該有的部位,怕是要被皇叔看得一清二楚。
皇帝陛下偏頭痛。
「皇叔——」她順了口氣,慢吞吞道,「朕方才在池子里時,頭上的白玉簪子掉了,那還是大華的皇帝贈給朕的,給人家弄丟了總歸不大好是吧。」
段清晏十分上道,「叔叔幫陛下去尋?」
段蘊懇切地點了兩下頭,目送她皇叔挺拔的背影往前走去。
九王爺也是剛從溫泉池子里出來不久,原本束好的發,飄逸素白的衣,現下全都濕噠噠地滴著水,換別人定是狼狽不堪的。
可是這濕衣貼在段清晏身上,反倒更襯得他挺拔修長。
真是天生麗質朕比不過,段蘊嘟囔一句,趁著段清晏看不到她,悲催地手腳並用在地上挪動,一點一點挪到池子邊上,再次下了水。
好就好在靠岸的溫泉底部很淺,她一坐下,倒也可以把腦袋露出水面呼吸,淹不死。
清影池水再次漫過全身,段蘊感覺比方才還要溫暖,還要讓人舒心,果然是躲在水下比較有安全感。
段清晏往前走了一小段,就接著下了池子開始模索,段蘊見狀,連忙把藏在袖中的簪子拿到手里,用了用力往前一擲。
白玉簪子應聲入水,在池面砸出小小一朵水花,沉了下去。
她松口氣,雙手尋到自己痙攣的小腿,按照方才段清晏的動作,按摩了起來。
許是段清晏按壓的那兩處穴位起了作用,段蘊揉了片刻,自我感覺好多了。
她低低地嘆了一聲,腿上的痛感雖然舒緩了,但是一顆心卻被吊了起來,放佛有小鼓槌一下一下在胸腔中敲擊。
這一番動作下來,不知道九皇叔可有發現什麼。
方才在攀著皇叔上岸的時候,她還特別注意了,一只手橫在胸前,似乎沒讓段清晏察覺出什麼不對勁。
可她終歸還是個女孩子啊。
即便是一直壓低了聲音,即便是數年穿著立領的衣衫,即便是束胸布從來裹得她想罵娘……
一切的一切就算偽裝得再好,容貌和身形卻是掩飾不了。♀
她知道自己散發沐浴的模樣,身形小只,唇紅齒白的,雖不好直接夸自己漂亮,但任誰第一眼見了,也會認為她是個小女娃。
段清晏會不會想到什麼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腦子現在已經亂得不行。千不該萬不該,泡個溫泉就不該太愜意,下了水還游來游去,真是不知道作死二字怎麼寫。
她情緒一時低落,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半天沒有繼續按摩。
失神這片刻,段清晏已漸漸尋了過來。
清影池的池水不深,靠岸這一邊的池底,又用暖玉砌了,白玉簪子靜躺在池底,倒也不是那麼難尋。
段清晏從水中撈起那根白玉簪子,回頭見他佷兒又下了水,正坐在池子底發呆。
小皇帝低垂著眸,微翹的睫毛從側面看去,顯得有幾分縴長。烏黑的頭發被打濕,有幾縷順著側臉貼在頰上,烏發白膚,對比明晰。
段清晏看著她側顏倒沒有多想,只覺得小皇帝皮相挺不錯,或許是由于剛在溫泉里泡過,膚質仿若吹彈可破。
池水的波光映在她面上,水波一漾一漾,她面上的光影也跟著流轉,段清晏就這麼看著那光影移動了好一會兒,略略有些失神,最後倒不知自己究竟在看什麼了。
「陛下,」到底還是他先開了口,「遺失的可是此物?」
段蘊聞聲看過去,卻只是稍稍側了側臉,身子幾乎未動。
她這樣子似乎是戒備一般,段清晏當時沒細想,只覺得有哪里怪怪的。他揚了揚手中的白玉簪子,段蘊點頭道,「不錯,就是這個,多謝皇叔幫朕尋到。」
「微臣分內之事。」他雙手把簪子遞了過去。
段蘊從水中伸出來一只手,拿了東西之後又立刻縮回水下。整個動作做得很是麻利,只飛濺了幾滴水到段清晏掌心。
九王爺側抬了下手掌,眼看著掌心的幾滴水都滑入了池子,才道,「陛下方才受了傷,接下來,回湯泉宮麼?」
「朕自然是要回的。」她悶聲答。
「那皇叔去找宮人過來伺候?」
「不用不用,」段蘊忙拒絕,「朕不喜歡泡溫泉被人圍觀。」
「原來如此,」段清晏點頭表示理解,「看來方才是打擾到陛下了。」
她在心里使勁點了點頭,不能同意更多,面上卻是一言不發。♀
過了會,她上下打量了段清晏一遍,又道,「再說皇叔此時衣衫盡濕,要怎樣去找宮人。」
「那不知可否叨擾一下陛下的湯泉宮?」段清晏問得有些輕。
當然不行!這是要跟她一起游回去嗎?
要知道她那束胸布還在後殿池子邊上呢啊喂!
可是段清晏如果不去湯泉宮,就只能這樣落湯雞一般走回殿里,這樣好嗎?
「皇叔,這樣不妥——」段蘊張口回絕,卻一時又找不到理由。在段清晏清亮疑問的眼神中,她只有飛速運轉大腦,慢吞吞道,「是這樣的……內什麼、那啥,皇叔突然出現在湯泉宮,多驚悚啊……」
「驚悚?」
「咳,朕的意思是……湯泉宮畢竟是朕寢殿嘛,所以——」
段清晏點點頭,眼神依然清亮,「陛下是說,有些不方便是麼?」
哎對!皇叔真上道,一點就通!
于是段蘊含蓄矜持,亦或者說端莊典雅地頷首示意。
段清晏略一思索,緩緩道,「既然已經下了池子濕了衣裳,那臣不如享受一回清影池的溫泉好水。」
言下之意,給陛下一個台階,皇叔就在這里泡溫泉不動了,皇上您想去哪就去哪,想作甚就作甚,不用顧慮了。
段蘊僵硬道,「那就這樣吧,皇叔你泡著,朕、朕就回去了。」
她說完簡直要被自己窘死,這都叫什麼事啊?
是讓九王爺獨自一人、穿著一身正常衣服在池子里泡溫泉,然後她堂堂一個皇帝,拖著自己剛痙攣過、還沒完全恢復的傷痛小腿,默默游回寢殿麼?
這詭異場面……要被別人見了,還要以為她大理段氏皇族都是猴子派來的逗比。
段清晏入戲很快,他倒是個能隨遇而安的性子,靠在池邊上神色舒坦,似乎絲毫不覺得有哪里窘迫了。
段蘊又默默橫了一只胳膊在胸前,對已經快閉目養神的皇叔小小聲道,「皇叔側一子,朕不太好過去。」
段清晏聞言調整了一下姿勢,又見她動作有幾分遲緩,便問,「陛下的小腿,可還行?」
段蘊肉痛,咬牙露出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朕沒問題,皇叔你、你繼續。」
春日遲遲,玉甃暖,溫泉溢,蘭湯涵影,日照生香。
有人風流俊賞,慵懶倚著暖玉池壁。
當然也有人悲傷地在池子里劃拉,折騰出一大片一大片水花,水聲嘩啦啦,完全無法忽視的華麗音調。
段蘊真想以頭搶地耳。最後她都不曉得自己哪里來的勇氣,就以那麼蠢的姿態一路游回了湯泉宮。
當然,如果那時她知道九皇叔一直就在自己身後看著,估計劃水的姿勢就更蠢了。
段清晏唇邊勾起一絲玩味的笑來,一直目送段蘊往前行進,直到她身影漸行漸遠,弄出的水花聲也小了許多,這才閉了雙目,而唇邊那抹笑意卻並未淡去……*。*。
段蘊濕漉漉地從清影池爬上岸,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趕忙抱起她月兌下來的龍袍和束胸布,哧溜跑到寢殿去了。
清塵剛好不知陛下去了哪,正在殿里各種尋她尋不到,就看到段蘊落湯雞一般竄進來,身上的水 里啪啦地滴到地上,水漬繪出一條小徑。
清塵驚呆了,「陛下!」
「你叫什麼叫?」
「陛下您怎麼了?」清塵的目光從她赤著的一雙足移到她手中的龍袍上。
那龍袍是今天早上新換的,正干淨著,此刻卻被段蘊抱在手里,濕漉漉又皺巴巴,總之是暫時不能穿了。清塵覺得有些可惜。
「朕剛剛泡完溫泉。」
「陛下您怎麼——」您怎麼是竄進來的,也不擦擦干換下衣服。
「一言難盡。」段蘊悲傷地打斷她問話,又走了兩步,直挺挺倒在床榻上,把小腿擱到柔軟的褥子上。
得,這床被褥就這麼被她弄濕,又不能睡了。清塵再次覺得可惜。
「奴婢去幫陛下拿衣裳。」
「嗯。順便再床干淨褥子來。」
「奴婢明白。」
段蘊擦干身子,細細束好了胸,全身上下穿戴整齊,還特意插好了那只大華皇帝贈給她的白玉簪子。
之後才告訴清塵,「朕剛剛在清影池里,小腿痙攣了。」
清塵正在鋪新褥子,聞言動作一停,偏過臉來上下打量她,「陛下有沒有傷到哪?」
「朕,栽池子里了。」她忸怩了下道,「小腿可疼了。還好後來遇到九皇叔,幫朕按摩了下。」
「九王爺?」清塵有些吃驚,「陛下怎麼會遇到九王爺?」
「朕也想知道。」
「那……那九王爺呢?」
「還在清影池里泡著。」
「啊?」清塵手一抖,平整的褥子讓她捏皺了一角,「陛下……陛下和王爺共浴?」
段蘊斜睨了她一眼。
「王爺在清影池里……他難道,在後殿?」
段蘊繼續斜睨她,「你覺得可能麼?朕難道想要告訴皇叔朕是他佷女嗎?」
清塵連忙搖頭。
段蘊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真不知道一提及九皇叔,你就瞎起個什麼勁兒。」
清塵仿佛被噎了一下,默默撫平剛才被她捏皺的褥子,方問道,「那陛下的腿,怎麼樣了?」
「沒什麼大礙。」
「奴婢覺得,還是讓杜太醫來瞧瞧為妥。」
「你真機智,朕也是這麼想的。」段蘊瞥她一眼,還不快去?
清塵利索地請杜仲去了。
杜太醫細細給她診斷了一番,道,「陛下沒什麼事了,微臣再配一副藥,安神活血的,服上幾天便可痊愈。」
段蘊點點頭,讓清塵拿了方子,又吩咐杜仲,「剛剛朕在池中痙攣嗆水,是九皇叔下水救了朕,皇叔沒有衣裳可以換,怕是要濕著回去了。杜太醫,不如你過會也去他那里看看吧。」
杜仲听她說到段清晏下水救她,嘴巴張得老大,「陛下可有讓王爺發現——」
段蘊痛苦地扶額,擺手道,「不要說了,朕不知道。」
杜仲把接下去的話生生咽到肚子里,「那、微臣告退。」
「哎,等下,」段蘊思索了一瞬,開口道,「你等會,皇叔此時恐怕還在清影池里,等半個時辰以後,朕和你一起去探望。」
「微臣遵旨。」。*。*。
段蘊是想鎮定自若地前去探望,看看皇叔對她的態度是否絲毫未變。
但轉念一想,就算他有發現什麼,估計也是表現得滴水不漏,茲事體大,大家都懂的。
果然就如她所料想,段清晏見她攜太醫而來很是高興,舉止言談親切又有禮,什麼旁的話都沒有問。
陛下真是又郁悶又慶幸。
末了,她都快要走時,段清晏才說了句,「陛下自從那年染疾,到如今,是不是常常仍有不適?」
段蘊心下一動,「皇叔何出此言?」
「唔,方才在水中,感覺陛子很軟,很沒力氣似的。」其實他想說,軟得好似天香閣的姑娘們,但這話太過孟浪不敬,便隱了去,接著道,「陛體似乎不夠有力,不知是否源于那場頑疾?」
段蘊裝模作樣輕嘆一聲,「皇叔說的是,朕確實是身體不大好。不過要說一身軟肉,」她憂傷地看了皇叔一眼,說得有幾分懊惱,「主要還是因為朕最近,吃胖了。」
段清晏眉尖一揚,唇邊現出一絲笑意,「原來是這樣。」
如果真是這樣,那水中不盈一握的素素縴腰,難道是他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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