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蘊心神不寧,見皇叔仍然含笑望著她,就更加心虛。♀
她琢磨段清晏剛才那話,心里實在有些忐忑。
「朕有些乏,先回去休息了。杜太醫你再幫皇叔好好瞧瞧。」
段蘊撂下這句話,干笑一聲,連忙就帶上清塵逃離了屋子,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感覺。
她一路疾走到湯泉宮,往新換的柔軟褥子上一躺,才大咧咧地呼了口氣。
完了,今日和九皇叔鬧了這麼一出事,下次再見面,怕是不能自然愉快地交談了,多尷尬啊。
更別提方才段清晏笑著看她,也許是自己心理作用,她就覺得皇叔再這麼看下去,就要把她的女兒身給看出來了。
是以,她匆匆忙忙撇下杜仲,從那目光中逃了回來。
杜仲被皇上拋棄,正在那廂手足無措哭笑不得。
而這廂段蘊卻翻了個身,扯過被子把頭一蒙,「算了,罷了,先不管了,朕睡一覺先。」
壓根把杜仲忘得一干二淨不留痕跡。
杜太醫無力吐槽。
陛下啊,有您這麼坑下屬的麼……
您說走就走,作甚要加句話讓微臣留在這里啊!
「杜太醫再幫皇叔好好瞧瞧」,您讓臣瞧個甚啊……
明明王爺身子就沒有任何問題嘛!
可是皇上隨口說句話,那便是金口玉言不容抗旨,讓他再瞧瞧他就必須再瞧瞧。
名滿杏林的杜神醫來來回回給段清晏切了好幾次脈,裝模作樣地又給壓根沒疾沒恙的王爺寫了好幾副藥方。瞬間感覺自己化身為了騙錢的庸醫。
段清晏面前攤了本書,卻是半天沒有翻頁,他看著對面的太醫行雲流水般寫下一串藥材名,淡淡問了句,「本王身子,可是有諸多不妥?」
杜仲手中毛筆一滯,應道,「回王爺,並無不妥,只是若按下官的方子調理了,也是有利無害的。」
「杜太醫有心了。」他禮貌地笑了一下,「早就听說杜太醫乃當世神醫,活死人肉白骨,堪比扁鵲華佗。陛下一直非杜太醫不用,本王今日得太醫問診,委實榮幸至極。」
杜仲被人這麼夸,心情誠然好得很。♀
「王爺謬贊、謬贊了,下官惶恐。」他咧開樂開懷地說著謙詞。
杜仲醫術確實不凡,但究竟是否如外界所傳的那般、無人能出其右,倒也不好說個確切。
這種東西,又不似文武科舉,難以比較。
大多數人知道這位神醫,都與當今陛下非他不用有關。
段蘊因為身份特殊,向來有恙都是找杜太醫問診,太醫署其他的大夫們甚至無人能近陛下之身。
起初太醫們也很憋屈,老子學了那麼多年本事,啃醫書試草藥,皺紋都給熬了出來,就想著要杏林春暖、懸壺濟世。
結果因為醫術超群,進了宮,為人民服務是沒了指望。
好吧,那就專心侍主,為陛下龍體竭盡所學罷了。
可是呢?
陛下根本就不稀罕用他們啊!
丫的所有的風頭都被杜仲那個毛頭小子搶去了,來了太醫署數年,愣是有人連皇上的影子都沒瞄到過一眼。
然而皇上用誰不用誰,也輪不到他們置喙。
眾人在對杜仲羨慕嫉妒恨的同時,對他還是有一些服氣的。
這便是因為六年前,皇太子和皇太孫同時染上的那場大病,便是杜仲醫好的。
當年皇太子染病的時候,景德帝段永濟尚在世。太子重病月余,皇上遍尋天下名醫,甚至連鄰國大華的長岐山莫泉道人都請了來,依然沒有救得了太子。
景德帝憂慮到染了半鬢霜華,整個人也迅速消瘦了下去,朝臣皆知皇上與太子父子情深,太子重病之事,一時間壓得明安城愁雲慘霧。
兩個月過去,太子的病沒有絲毫好轉,天下名醫每天挨個問診,用最貴重的藥材續著命,卻遲遲不見儲君恢復生氣。
怎料禍不單行,又一個壞消息傳來,太子的獨子,皇長孫段蘊也染了這病。才八歲的小皇孫奄奄一息,景德帝一下子沒承受住打擊,另外半鬢也在一夜間飛了白發。
段永濟罷朝數日,移駕澤蔭寺齋戒禮佛,為皇子皇孫祈福。
可惜神佛不愛他,祈福也沒用。
某個雨後的黃昏,東宮里彌漫著一片藥材的苦澀味道。景德帝雙目呆滯,定定地看著床榻上的儲君,那人面色慘白,雙頰凹陷,從父母那里繼承的雍容氣質同呼吸一起,早已消失殆盡。
皇上華貴無比的龍袍上染著太子咳出的血跡,片片深紅觸目驚心。整個東宮、整座皇城都沉寂了下來,宮人們大氣也不敢出,全部低垂著首陪皇帝一起失神。
半個時辰過去,景德帝開口,聲音嘶啞艱澀如同百年不曾言語。
「為太子賜謚號‘顯祐’,厚葬。」
高公公忙低聲稱是,一屋子人都靜靜等皇帝再下聖旨。良久,景德帝卻沒有多說一個字,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便回了清和殿。
太子離世後,段永濟的身體便每況愈下。
甚至後來安正則找到了神醫杜仲,醫治好了小皇孫,此等大好消息都沒能再讓景德帝生龍活虎起來。
普天之下誰人不知,景德帝與安皇後乃是帝後恩愛的典範,二人伉儷情深,宮圍薄情之地,帝後過的卻是不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
當年安皇後猝然長逝,單單只留下一個太子,段永濟便頹唐了三載。如今連太子也下了黃泉,老來痛失愛子,給皇上帶來的傷痛怕是不比當年少。
在這當口,便沒人敢提另立太子之事,一連數年,東宮無主。
直到景德帝大限將至,才突然下了道聖旨,冊封顯祐太子獨子、皇長孫段蘊為皇太孫,自己百年之後,段蘊便即大位,掌江山。
聖旨頒下七日,段永濟便徹底成為了歷史。
冊封詔書也成了遺詔。
年不足十三的皇太孫黃袍加身承了大位,登基大典上女乃聲女乃氣地念著詔書,念著念著還打了個噴嚏,徑直噴滅了離她最近的一根龍紋點金吉祥燭,順帶氣暈過去數位皇叔外加數位大臣。
杜仲作為小皇帝的救命恩人,間接成為除安正則之外、皇上登基的第二大功臣,從此一路青雲直上,獨具盛寵,全太醫署照顧段蘊的活全讓他給包攬了……*。*。
段清晏夸了杜仲兩句之後,便垂首接著翻書不再言語了。
杜太醫胸有成竹給寫了三頁藥方,吹吹墨跡擱了筆。
韓易見狀上前一步,杜仲會意,將三頁寫得工工整整的藥方遞過去,又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
段清晏漫不經心地翻著書,一邊也有一搭沒一搭地听杜仲說話,等他差不多說完了,才不慌不忙和他閑聊幾句。
「當年陛下病重,不知安相是如何尋到杜神醫的?」
「下官家中世代從醫,父親曾頗受安老將軍重用。下官醫術得父輩親傳,自己又多加研習,只是當年尚年輕,父親解決不了的病癥,也無人敢用下官。還是安相給了次機會,誤打誤撞,竟幫了陛下。」
「原是這樣。」段清晏沉吟,「當年本王的皇兄,和陛下佷兒患的是同種病癥,陛下洪福齊天,遇到杜神醫保全了性命。只可憐了太子,唉……」
「王爺節哀。」
段清晏眉間染上幾絲憂愁,面容沉靜看得人揪心,「今日小游清影湖,忽地就想起當年,本王尚是總角小兒時,太子皇兄帶著本王在湖上分食桃花糕。如今,物是人非,難免就有幾分難過。」
杜仲理解地點點頭,九王爺真是和顯祐太子手足情深讓人感動啊!
「不過話說回來,杜神醫當年救得了陛下,為何就沒能再救起本王的皇兄呢?」
「回王爺,下官能夠為太子和皇孫掌藥時,太子的病癥已入心肺,委實回天無力。而陛下當年,尚未病重至如斯地步。」
「罷了,都是造化弄人。」段清晏低垂了眸子,「陛下能順利繼承大統,杜神醫功不可沒,當年的病那般嚴重,不知到此時今日,陛下可有恢復如常人?」
「下官不才,縱是傾畢生之力,也無法讓陛下平復如故。」
「說起來,本王也是既做叔叔又為人臣子的,可惜對皇上龍體的狀況知之甚少,杜太醫可否告知一二,本王也好知曉有哪些禁忌。」
杜仲停了片刻,理了理語言答,「陛下從那次病後,身體發育便比常人緩慢,大抵體內陽氣不足,四肢不如尋常少年有力,聲音也較清脆柔和。」
段清晏點點頭,卻微笑了一下,道,「神醫說的這些,本王都可觀察到。只是清晏想知道的是,陛下可畏寒,可禁食生冷,可能聞辛辣,可習得了武學?」
杜仲鼻尖沁了層薄汗,心說方才光顧著替段蘊遮掩性別問題,竟說了半天旁的話。
他尷尬了下,神色不自然道,「陛**弱,畏寒怕熱,忌食生冷辛辣,也很難學武有成,平日飲食作息,都多有注意的。」
韓易在旁邊听得嘴角一抽,這也太難伺候了吧,簡直比他家王爺還要難伺候,九王爺雖然喜歡敲他腦袋,起碼沒這些有的沒的禁忌。
他這麼一想,覺得和段蘊身邊的人比起來,他真是太幸運了。王爺真好,王爺太可愛了,他想著想著,便忍不住抬起雙目,朝段清晏投去一個感激涕零的眼神。
段清晏原本面容沉寂,被韓易這麼熱切的目光一望,忍不住抖了一下,表情差點就皸裂。
他偏過臉調整了一下,轉過來又是一副肅容,拍了拍杜仲的肩道,「杜神醫你辛苦了。」
杜仲︰「為陛下服務。」
「杜神醫如此辛苦,還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下官謝王爺體恤。」
杜仲走到桌前將方才替段清晏把脈時擱手腕的軟墊收起來,無意間瞥到王爺方才正翻著的那本書。
那書此時已被合上,封面上的大字書名明晰醒目,杜仲下意識就看了過去——
《大華宮廷秘史》——連續二十年,民間銷量領先的傳奇話本。
杜仲︰「……」
九王爺看著那麼一個不染縴塵的謫仙樣,居然和段蘊一個愛好,丫的,這世界太可怕了。
杜仲被雷得外焦里女敕,背起藥箱子就出去平復心情了……*。*。
段清晏眼見杜仲走遠,屋子里沒了旁人,這才自顧自地坐下,乜斜著桃花眼對韓易道,「你丫可是發/春了?方才對本王拋什麼媚眼?」
韓易差點沒被自己口水噎到,舌頭都不利索了,「拋拋拋、拋媚眼?……屬下對王爺?」
段清晏理所當然地點點頭,一臉欠揍表情放佛在說,本王很帥、本王男女通吃、本王人見人愛無人能敵,所以把持不住想勾/引本王也是很正常的。
韓易淚奔,果然這年頭有個工作都不容易,伺候皇上難,伺候皇上的叔叔,尼瑪也不簡單啊!
他內心千萬頭草泥馬奔過,卻頂著一張面癱臉,提醒段清晏道,「王爺您方才似乎說錯了什麼。」
「什麼?」
「您方才說小時候來清影湖,和顯祐太子一起吃桃花糕,可是顯祐太子他……從來不喜甜食,桃花糕這種東西,更是看都不看一眼。」
段清晏僵住︰「……」
韓易面癱︰「……」
段清晏喃喃︰「靠,忘了!」
韓易繼續面癱臉,王爺您吶,大多數時候,就是太自信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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