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喜歡?」
「你想知道?」
「嗯。」
段蘊打了個飽嗝,轉過臉拿後腦勺對著他,嘴里嘟囔,「朕偏不告訴你。」
安正則定了定神,罷了,本就是不勝酒力的人,還空著肚子飲了五杯桑落酒,她不醉倒也是怪事。
既是醉成這樣,無論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他還是不要當真的好。
紅糟醉香雞還在桌上散著香味,連帶方才御膳房加班加點趕制的一桌美食都沒怎麼被人動過。
安正則輕聲道,「陛下在微臣府上時,不是就已經餓了麼?」
段蘊含糊不清地發了個不知什麼音節。
安正則︰「陛下?」
那廂有氣無力地道了句,「朕,想睡覺……」
安正則頗有些無措,看著滿桌子的吃食又問,「陛下不再用餐了麼?」
自午後到現在,段蘊只吃了三兩塊雞肉,就這麼讓她回去就寢,左右都是不妥。
還是要吃些東西,安正則敲定主意,等段蘊歇過這一陣酒勁,就再給她喂幾塊糕點。
安相今日也沒大有胃口,畢竟早晨的時候他還在臥床,現在雖然好了許多,但依舊沒有食欲。御膳房精致的菜肴自然是對他沒有什麼吸引力了,安正則所有的目光都移到了段蘊身上。
起初還是明亮的月色這會兒變得有些暗,一抹不知從哪飄來的雲將清輝遮了五六分。
安正則覺得這明暗恰好合適,將亭前清澈的水面籠得溫柔無比,月光似乎是軟的一般,正如同他此時的心地。
五月初七,剛至初夏,晚間不悶不燥,空氣清潤得緊。
段蘊突然打了個噴嚏。
安正則身形一動,突然意識到她之前喝了酒,全身都冒著熱氣,清潤的夜風于眼前之人似乎不是個美妙的物什。
段蘊勉勉強強睜開了雙眼,看著他道,「困……」
安正則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道,「那便回清和殿好了。」
他想著先把段蘊送回寢殿,起碼不再吹夜風,至于吃東西什麼的,也可以在屋里進行。
段蘊听話地站了起來,醉得七葷八素不辨東西,搖搖晃晃就邁步往前走。
安正則忙跟著她站起身,伸出一只手去扶著。
陛下毫不客氣地甩開撈住自己胳膊的什麼東西,大步流星朝亭子外邊走。
安正則顧不上自己方才被甩,趕忙就追了上去。他動作太急,右邊小腿一下撞到了桌邊的石凳上。
一股子鈍痛襲來,饒是素來淡定的一國之相也不禁倒抽了口氣,下意識捂了下脛骨。
只耽誤了這麼片刻,昂首闊步的段蘊就走出了亭子。亭前淙淙流淌著澄碧的水,段蘊想都沒想就跌了進去。
「撲通」一聲傳來,安正則慌不擇路,左邊小腿又在石凳上磕了一下。
丞相大人一代賢臣、業界良心,拖著兩條疼得揪心的腿,連宮人都來不及叫就跌跌撞撞跳了水。
接連兩聲「撲通」響起,剛剛被揮退下去、正貓在宮牆後面嗑瓜子聊天的小宮女們齊齊吐了瓜子皮。
「——來人啊!陛下落水了!」
「——啊!安相!快來人救安相!」
「——護駕!」
「——快去找杜太醫!」
「——馬上去通知何公公,別再吃烤雞了!」
御花園里瞬間雞飛狗跳……*。*。
宮里的這渠子水淺,完全是當年段氏祖宗為了附庸風雅,出于美觀的考量建的。
安正則站在水底,尚能露出水面半個上身,實則完全不需要被救。
倒是段蘊因為栽進去,整個人都沒入水中。
安正則費力將她從水中撈起來,段蘊嗆了一鼻子一嘴的水,趴在安正則身上咳個不停。
她一張髒兮兮的臉對準安正則胸前無所顧忌地蹭了下去,鼻涕和其他什麼奇怪的穢物一起轉移到了那袍子上。
安正則瞬間石化。一顆心飄乎乎地升了起來。
何棄療聞訊趕來,驀地見此情景,也跟著石化了。
御花園里一眾小宮女瞪大眼楮,嘴巴無限擴大。
宮女甲的鼻血默默留下來,噢漏,陛下和丞相……這畫面太美我不敢看嚶嚶嚶……
宮女乙玻璃心碎了一地,安相你為何……
宮女丙目光沉痛,陛下您怎能……
陛下不愧是陛下,不經意間一個動作便將御花園里雞飛狗跳的小伙伴們變成了石化雕像。
奈何段蘊酒量實在太差,在水里這麼浸了一遍都未清醒過來。
她趴在安正則肩頭,丞相形狀完美的側臉就近在眼前,膚質在月色下瑩潔如玉,潘安再世,宋玉重活。
段蘊目光迷離地將他看了兩看,口齒不清吐出五個字眼︰
「九皇叔,好美……」
安正則方才飄忽起來的一顆心「嗙」地沉了下去。抱著段蘊的兩只手不受控制地一松,兩條小腿脛骨也似乎猛然疼了起來。
段蘊失去支撐,麻溜溜地又滑倒進水里。
石化狀態的何棄療終于回神,「都愣著作甚!快去撈陛下!」
稀里嘩啦,小水渠里又跳下去七八個小宮女。
何棄療黑線,「你們一幫姑娘跳下去何用?」
七八個小宮女七嘴八舌,沒一個理他。
宮女甲︰「啊啊啊,安相你快去救陛下啊喂!」
宮女乙︰「春花你個小狐狸精別踫安相,放著我來!」
宮女丙︰「皇上別怕,奴婢就是拼了這條小命也要救您!」
何棄療︰「……」
清塵︰「……」
安正則面如死灰,眼見兩個身材與姿容俱是上佳的小宮女一左一右架起段蘊,自己默默轉了個身,孤單且寂寥地游上了岸。
他突然覺得,這初夏的夜風還真是冷得刺骨啊……。*。*。
翌日,大理宣和帝不得已,再一次罷了早朝。
眾大臣對此見怪不怪,相互打了個招呼又背過臉去各自打了個呵欠,便紛紛打道回府各找各媽了。
中書令稍細心,尋遍文德殿內百僚庶尹不見某人,心中升起一團狐疑。
眼見何棄療傳完話還沒走,曹大人趕忙問道,「丞相大人可還病著?」
何棄療支吾著答,「唔,還沒好全……」
中書令面色凝重地點點頭,不禁自言自語一句,「今日得找個時間上門拜訪。」
何棄療︰「……」
到底該不該告訴曹大人,安相此時還在宮里來著?
昨夜安相風寒未愈又在水里泡了一圈,可想而知,整個人都不好了。
段蘊當時醉得不省人事,幾個噴嚏打下來,剛一沾到枕頭就睡死過去。
何棄療沒辦法,只得擅自做主將安正則留在偏殿先住下。
昨夜折騰出一堆事,到了該上早朝的時辰,兩位正主統統沒醒。
于是何棄療嘆口氣,和相府的聞元抱著同樣心疼主子的想法,硬著頭皮去向百官請假。
段蘊睡醒時已日上三竿,醒來第一句話便是喊餓。
清塵無語著給她遞上一盤酒釀栗子糕,嘴里暗自念叨,「安相估計得真沒錯。」
「安相?」段蘊撐著自己隱隱作痛的腦袋,偏頭問,「安相估計啥了?」
「估計陛下一睡醒就會餓。」
「唔……」段蘊好像想起來什麼似的,蹙了蹙眉道,「朕昨晚好像喝了酒,安相身子還未歇過來,不知道他喝酒了沒,有沒有好好吃飯……」
「安相就在偏殿,陛下可以親自去問。」
段蘊傻眼,「安相早晨來宮里捉朕上朝麼?」
清塵扶額無奈,三言兩語把昨晚的情況說給她听。
陛下听完整張臉都皺巴著,「你是說……朕昨晚又掉水里去了?」
清塵點頭。
一個月內落水兩次,朕真是被奇遇眷顧的人。
她默默感嘆完,抓住細節又問,「朕方才似乎听到,安相跳進去救朕了?」
清塵再點頭。
「他不是風寒未好麼?」
「那難道安相要看陛下去做水鬼?」
段蘊︰「等等!你還有何棄療,當時跑哪里去了?」
清塵沉默良久,道出三個字,「吃烤雞……」
段蘊︰「……你走!朕不想見到你。」
清塵識相地匿了。
酒釀栗子糕做得小巧玲瓏,軟糯可口,段蘊原本是有些不爽在吃。結果這麼一口一個下肚,沒幾口又把自己吃爽了。
「再給朕來一盤!」陛下吩咐得中氣十足。
何棄療去文德殿還沒回來,清塵方才又默默匿了,能進她寢宮內殿的親信總共就那麼幾位,以致如今陛下一嗓子吩咐出來,壓根無人答話。
「再給朕來一盤酒釀栗子糕……」
段蘊意識到什麼情況,有氣無力地又念了一遍,心中對再來一盤這種事情不抱希望了。
哪知世事委實難料,她這廂話音剛落,那廂就傳過來一個熟悉的嗓音。
只是略奇怪,這平素溫潤的聲線今日不知為何透著些許清冷。
段蘊聞聲心中一喜抬頭看去,安正則不知從哪弄了件深藍色的衣裳,素色無飾,干干淨淨倒也很是好看。
「微臣這便差人去御膳房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