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京兆尹和侍御史二人,段蘊有些難以把握。
說不準他們對于朝廷究竟懷著怎樣的心思,但瞅著這倆都不像是太能干的,她也就沒太糾結。
朝中多養著幾個不過不失的臣子,說來也不算個難事。
她方才在朝上一提,說是要多派些人手幫襯盧繼祖,其實也是想讓段清晏去參與。
一來,段清晏新任大理寺卿,不領些差使有失妥當。
再者,她覺得段清晏和罌粟餛飩這案子很有幾分緣分。
其實先前有一細節段蘊一直記著。
她和段清晏一同去那趙家餛飩館的時候,她是吃過飯不大餓的,即便如此依然抵抗不了餛飩的香味,拿著碗又進肚不少。
然而她還清楚地記得,段清晏那時吃得極慢,甚至分明只是象征性地動了動筷子。
那時段蘊只是稍覺奇怪,還以為只是不大喜歡。
可之後得知這餛飩里有罌粟,外加見到同屋的安正則也擺了碗餛飩卻沒有吃。
她這才隱隱生出了些許別的想法。
安正則不吃是因為知道這餛飩里有問題,那段清晏吃的這樣少……
是不是有可能,他也知道這餛飩里加了不干淨的東西?
段蘊不大願意去細想,只覺得自己這推斷還是極有可能的。
于是她索性金口一開,把段清晏派去處理這案子。
不大合乎常理的事有很多,有些只是湊個巧並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也有些奇怪的小細節不是那麼簡單。
比如在天香閣轉角處看到的身影疑似段清晏和尹二娘,再比如尹二娘說樓下鬧事清塵卻說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段蘊覺得這些事要查查,可她又不知道從何處查起。
這兩件事情她都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對安正則亦是未提半字。
不是不信任,恰恰是因為太信任。
她若是把一切不尋常的事情都告訴安正則,安正則定然會去查。
他查得盡心盡力,妥妥當當,段蘊能做的就是看他查,看他盡心盡力。
這終究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雖然當年登上皇位有些趕鴨子上架的意味,可事到如今,再如當年那般總躲在安正則的庇護下是不行的。
距離段蘊親政的那一天是越來越近了,到時候安正則便再不能像現在這樣正大光明地幫她處理政事。
丞相雖為百官之首,然而若是影響朝政過多,即便皇帝沒意見,百官也是不滿意的。
段蘊也不願日後出現那樣的局面……*。*。
她想起來那時安正則贈給她的喜人,一時無聊便吩咐清塵把這物什拿過來。
喜人委實做得可愛,段蘊玩著玩著竟不覺間入了神。
恍然間似乎回憶起來什麼,當初皇太孫贈給她喜人時,好像有提及喜人是成雙成對的。
大理國喜歡講究一個「好事成雙」,因而有很多東西都是兩個一對。
段蘊想著,這喜人本就是寄托一個吉祥的含義,那就更沒道理只有這一個。
看手上這個女女圭女圭鮮亮可愛的樣子,定然還會有另一個同樣可愛的男女圭女圭形象。
她不知是怎麼想的,忽然特別想要看看另一個是什麼樣子。
喜人是安正則送給她的,大概還有一個在他那里。
段蘊的想法倒是很簡單,大家師生一場,互相贈送個小禮品吉祥物什麼的,不就是那麼回事嘛。
況且喜人是一對,一人一個豈不是正好麼?
她反正這幾日閑得很,便又琢磨著想要出宮,或是去民間賣小玩意的攤子上看看,或是去安正則府上瞅瞅。
清塵听了她這想法,眉角一抽,「陛下您不是剛剛才私訪回宮麼?」
「上次出宮發生的事情太多,朕未能隨心地走走看看。」
清塵直搖頭,「陛下,這樣似乎不大好。
段蘊眉眼一耷拉,「也不知怎的,朕這幾日總是感覺很乏力,動輒就想睡個很久。還總是睡不足三個時辰便就醒來。每天都累累的,極不舒坦……」
她這話雖然很有裝可憐的成分,但清塵伺候在她身邊,自然也就知道段蘊所說的確是屬實的。
近幾日段蘊精神總是不佳她也能看出來。
于是清塵低了低聲音,「那怎麼……」
段蘊沉痛道,「所以說就是要多出去走走啊!」
清塵︰「……」
「杜太醫定然是會這樣建議的,安相也肯定會同意。」
「安相又會擔心陛下安全的,畢竟何棄療又不在。」
「那就這麼辦嘛,」段蘊兩眼晶亮亮地看著她,「不如我們就去安相府上好了。」
清塵終于為難地點了下腦袋,但仍然挺有些不願意,「陛下去安相府上做什麼?莫非只是單純去散散步?」
「那要不呢?」段蘊坦然地看著她,「不然的話,朕還能去做什麼?」
清塵認命地跟著她再次出了宮……*。*。
出宮之後,段蘊繞了下路,特意從東街的北面一路往南走。
這樣走著便能經過二王爺府的門前。
她並沒有打算進去,只是在路過的時候稍微放慢了腳步,隱隱約約听見里面傳出段珊珊撫琴的聲音。
距離宅子門口較近的地方還傳出小丫鬟們嗑瓜子吐皮的細碎響聲,年紀小的姑娘們湊在一起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隔著這道門,閑話聲傳入耳中,也悠悠然有種讓人舒心的感覺。
段蘊垂著頭,一聲不吭地從門口走過。
清塵也跟在她背後,識趣地看著陛下背上的衣裳料子,默默走了過去。
二人都心知肚明,如今的二王爺府不過是個家的寄托。
知道它在那里,知道它安好著便就夠了,若真進去倒也沒必要。
清塵心里想著,陛下小小年紀就離開了家真不容易,明明就在家門外還不能正大光明地進屋喊娘真不容易,說是想出來走走其實就是想抽空偷瞄上一眼家門吧真不容易……
她就這麼感慨一次搖頭一次,一共感慨了三次,頭也就跟著搖了三次。
清塵這廂感慨完畢,那廂就看見段蘊調轉了腳步往回走。
她看這架勢,以為段蘊是要進到二王爺府門里去。
清塵在原地一愣,難不成剛才夸陛下的都白夸了?
這年頭,夸個人也不容易啊……清塵一感嘆,又一搖頭。
不消片刻,就在她以為段蘊要推門進去的時候,卻看到段蘊又直直從門口走了過去。
清塵微張著嘴,有些迷糊。
段蘊邁著不快不慢的步伐,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就這麼來回走了一遍,又走了一遍。
走到第三遍時清塵忍不住出聲了,「公子啊……」
段蘊轉過來看她,表情里有種胸懷蒼生的厚重感,「三過家門而不入,如今本公子對這句話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
清塵︰「……」
段蘊走到她身邊,自己自語地小聲道,「太傅哥哥必然會對朕此舉感到欣慰。」
清塵感到一種由衷的無力,「走吧,陛下。」。*。*。
安正則的府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他為人低調,府上的家丁數量也少。
段蘊到的時候,門口正巧站著梁聞元。
梁總管自然是認得陛下的,抬頭一見段蘊嚇了一跳。
「參見陛下。」梁聞元急急忙忙行了個禮。
段蘊點頭示意了下,開口問,「安相今日可有外出?可在府里?」
「安相正在書房中。」
「又在書房啊。」段蘊自己嘀咕了一句,又問,「梁總管怎麼不在書房候著?」
梁聞元模了下鼻子,道,「安相讓屬下去一趟京兆府。」
「哦?」段蘊生出幾分好奇,「是為了興善大街上罌粟案的事情麼?」
「不是這個。」
「那是?」
「安相親自吩咐,說是近來明安多有盜竊案發生,尤其還是興善大街北段那塊地方,因為有古玩和當鋪之類的地方,就總是有作奸犯科之人。所以派屬下前去提醒一下京兆府,多留意些京師治安的問題。」
段蘊「嗯」了一聲,「總管去忙吧,不用再向安相通報了,朕這便去書房找他。」
梁聞元再次行了個禮,目送著段蘊和清塵進府。
也不知道安相看到陛下來府上會是什麼表情,他內心復雜地又將段蘊的背影看了一遍,隨後頂著大太陽去給安正則找荷包。
其實真相並沒有說的那麼好听。
安正則雖說很賢臣,可終究也是要為自己尋個便利的。
京師的治安一向就是那個樣子,要說整治也是件長期的大工程。
僅憑梁聞元去交待幾句顯然解決不了這問題,甚至連杯水車薪也算不上。
所以梁聞元這麼跑一趟僅僅是為了給安正則找荷包的。
安正則身為首輔自然不缺錢,況且他生活樸素並沒有太大的開銷,荷包里重要的必須不是銀子。
丟了什麼?
安正則即便不說他也知道,還不就是那個喜人。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