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至羅滿、趙酋下至一般士兵,凡是听說岑遠作為的,都覺得他這事辦得可惡到了極點,陰沉著臉沒有半點好顏色。石夢泉倒是很快就恢復常態——現在的情形,他既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來為一個人的失誤費神。「如今已經出不了城了。」他道,「也不知玉將軍的援軍到了何處,楚軍突然撤退,必有蹊蹺,萬不可大意。」
趙酋道︰「既然玉將軍要來,咱們還要不要布置火藥炸掉遠平城?」
石夢泉想了想,看了一眼面色焦慮不安的岑遠,靜靜地道︰「有一點岑總兵說的沒錯。炸毀遠平,是我們支持不下去的最後一招。不過以我看,現在我們必須要出此招,而且要趕在玉將軍來之前,引司馬非的部隊進城,能消滅多少就消滅多少。」
趙酋听他前半句話,以為他贊同自己的觀點要盡量撐到玉旒雲到來,不想後面話鋒急轉,忍不住道︰「將軍,難道我們不等玉將軍來麼?」
石夢泉嘆了口氣——這個人,如此貪功冒進,到了這時還不死心。他搖搖頭︰「程亦風守住了平崖城,司馬非率了大軍來到遠平,我軍的兩個切入點都已失去。再說,劉將軍和呂將軍不能增援,我軍兵力決不夠攻打楚國,假如玉將軍勉強從遠平進入楚境,免不了要和楚軍展開一場血戰。我軍將士勇猛自然不輸楚人,但補給線拉得過長,恐怕難以取勝——就算是得了一時的勝利,代價也太大,且難以長久……」
在場的人並不是個個都能仔細體味這他這一番話,唯羅滿明白——玉雲希冀借助劉子飛和呂異的力量來達成目的,但是被兩人擺了一道——其實她應該能料到,這兩人和她交惡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怎麼能夠把一切都依托在這樣的人身上?大青河就像是玉雲的一場過于大膽的賭博。最後,石夢泉不得不采取這種消極戰略的來收場。一場失敗的戰爭,要在他的手里完結,朝堂上,對頭們才無法用之來攻擊玉旒雲。他是把責任都攬上了身啊!
羅滿覺得眼眶一陣發熱。他垂首道︰「卑職明白了,一定加緊部署,在今夜完成**埋伏。」說完,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岑遠也灰溜溜地離開。只剩趙酋還等著交代任務。就听石夢泉聲音輕輕的,淡淡的,仿佛用盡了力氣一般說︰「山賊中被我軍俘虜的那個女人,你去把她放了。」
「放了?」趙酋一怔,「她嘴很硬,什麼都沒說……但是就這樣放了……」
「不是白白地放掉。」石夢泉道,「你把她押到城上去,要求交換俘虜。我看那群好漢們一定還潛伏在附近,看到自己的金蘭弟兄一定會出來相救的……邱震霆說不定也會有所動作,我們就可以看看他究竟和司馬非玩的什麼把戲。」
不錯,假如邱震霆沒有真的殺死司馬非,那麼他也一定沒有真的被囚禁……岑遠因答道︰「是。不過,把山賊們引出來了咱們要做什麼?」
「其一,當然是交換回落在他們中的兵士們。」石夢泉道,「我帶了他們出來,只要有可能,就要帶他們回去。」他頓了頓,「其二,我要你趁此機會把楚軍引進城來。」
趙酋愣了愣︰「怎麼引?」
石夢泉笑了笑︰「你是前鋒營督尉,不必事無巨細都要我這個將軍給你計劃好吧?」
「是!」趙酋早也等著一展身手的機會了,深深地行了個禮,退出房外。
一切計劃都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大約到了午夜時分,羅滿回說全城**已經埋伏妥當,只在臨河的城門前設下機關,一旦點燃,整個遠平城就會被炸上天。另一方面,趙酋已經把辣仙姑從牢里提了出來,又點了五百前鋒營精銳做誘敵之用。石夢泉便讓羅滿從自己的部下中選出驍勇之人組成一支巷戰隊伍,待楚軍進城之後假裝抵抗,實際且戰怯退,誘其深入。
「這些人最後才撤退,難免有危險。」他道,「所以十八歲以下的不選,是家中獨子的不選——另外,叫傷兵現在就開始撤退。」
羅滿應了,石夢泉又道︰「還有,岑總兵是……岑家唯一的後人……也撤退吧。」
「將軍!」岑遠道,「我不走。你給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石夢泉道,「你想要將功贖罪,將來機會多的是,今天就不必了。」說完,示意士兵們硬把岑遠帶了下去。
羅滿吩咐左右道︰「還不扶石將軍撤退?」
那些親隨方要上前,石夢泉揮手止住︰「哪有遇到險境將領先退的?你們各自去指揮將士們撤退,到大青河河灘上等候。我在機關處——羅副將、趙督尉,待你二人來同我會合,我就點燃**。」
「將軍!」在場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驚呼道。
「不用爭了。」石夢泉道,「豈不知軍令如山麼?你們且照辦吧!」
眾人見他堅決,只好不再多說,但心里都暗暗想道︰要想保得將軍周全,唯有克盡職守,確保自己的那一份任務不出差錯!
趙酋在天邊剛露出一絲曙光的時候將辣仙姑押到了遠平城樓上。遠近的山林還不甚清楚。辣仙姑也意識也很模糊,傷痛和後來的拷問使她身體極度虛弱,不過這一向足智多謀的女人似乎是本能地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了。
「殺鹿幫的人听著!」趙酋大聲呼道,「將軍念你們是山野草莽為人利用,不願與你們繼續糾纏,現命我將你們山寨的女當家開釋,望你們以我軍被俘將士交換。若有心領回你們這位女當家,速速現身!」
他喊了一遍,接著前鋒營的諸人也都跟著喊了起來,其聲震蕩山林,更有回聲震震,就是幾里地之外有能听見。
辣仙姑漸漸地有些清醒了︰什麼?交換俘虜麼?大哥統共才抓了幾個樾軍?雖然我們兄弟情深,他們必想盡辦法要營救我,但樾軍主將為什麼要大費周章交換被俘的小卒?這其中必有陰謀!
她勉強睜開了眼楮,看城上集中了百多個利箭在弦的士兵,心中的第一反應就是︰樾軍以她為餌打算引了殺鹿幫全體好漢出來,就地射殺。不禁焦急萬分,想要大聲警告,可一則嘴被堵上了,二則沒有力氣,三則——估計她一出聲也就丟了性命,這重努力最終只是徒然。
得想個其他的法子!
她的心思飛快地轉動,可卻連半點對策也想不出來。沒得一頓飯的工夫,樹林中有人走了出來,正是她的丈夫猴老三。
猴老三指著趙酋罵道︰「虧你還生得人模人樣,竟然欺負一個女子。快快放了她!」
趙酋冷冷一笑︰「你放了俘虜去的我軍士卒我自然放了這個女人。」
猴老三道︰「你們的那些人咱們留著也就是浪費糧食而已。你放了我老婆,我自然叫兄弟們放了你的人。」
「呵!」趙酋笑道,「這原來是你老婆麼?生得倒還標志,難怪你舍不得。我現在奇貨可居,該我提條件才是——你先放了我的人,我再放你老婆!」
猴老三沒的被氣個七竅生煙。辣仙姑也心里直罵丈夫是蠢材︰這不明擺著把自己的弱點說給別人听麼,讓別人逮個正著!她且不知道樾軍有什麼陰謀,但她得盡自己的所能不讓丈夫和幫中兄弟遇險。
她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吸引趙酋的注意。
趙酋果然瞥了她一眼,道︰「你有什麼話說?」便取下了她口中的布團。
辣仙姑道︰「落在軍爺你的手里,我殺鹿幫的人認栽了,只要能讓我們夫妻團聚,我們哪敢跟軍爺玩什麼花樣?軍爺若是不放心,可以帶一隊人馬,讓我丈夫帶路上咱落腳的地方去,在那里見了你的手下,再放小婦人不遲。」
趙酋嘿嘿笑著搖了搖頭︰「你們一時毒煙,一時毒藥,一時又的梅花鹿跑來跑去,我帶多少人也難保不被你們算計。你要是真的想跟你丈夫團聚就叫他帶了我們的士兵到城下來交換,怎麼樣?」
辣仙姑被關得久了,知道牢里才三日,世上已三年,殺鹿幫和樾軍之間究竟斗到了什麼地步、什麼結果,她不曉得,也就不敢亂拿主意。♀因此沒有立刻回答。而趙酋本來也就沒打算跟她多羅嗦,復又將她的嘴堵上了,對猴老三道︰「怎樣?這位英雄,趙某是對你們又敬又怕,才不敢行錯半步。你們如果心里坦蕩蕩,就帶上我的人到城下來交換你老婆。」
猴老三顯然吃不準趙酋有什麼詭計,不敢輕易回答。這時樹林里又走出來一個人,是大嘴四,他朝著城上喊道︰「這位軍爺,不是咱們殺鹿幫的人不信你,而是咱們被當兵的整怕了——程亦風誆咱們替他打仗,如今搞得我山寨損兵折將,咱們大哥為了報仇,雖然宰了司馬非這老東西,自己也被楚軍抓了起來。咱正焦頭爛額沒主張,你突然說要交換俘虜,叫咱怎麼不疑心?」
趙酋不必岑遠,雖然性子里也有沖動的一面,但不會違抗石夢泉的軍令。「將軍要和你們交換俘虜,正是因為看中你們大當家義勇,殺了司馬非。如今楚軍潰退,解了我軍圍城之急。將軍便打算不再計較你們先前的過失,願意將你們的女當家放回。」
大嘴四露出了既驚訝又開心的神氣︰「果然如此,那我們殺鹿幫從此就是你們一路的了。軍爺放心,我這就回去把那幾位軍爺也請出來。」說著,竟一拉猴老三,兩人便回到樹林里去了。
趙酋不知他們是真心還是假意,反正這次行動本身就被動得緊,他也就不去多考慮,耐心等著——萬一那兩人一去不回了,他就放棄俘虜,直接率領五百精兵追擊楚人,引得敵人回頭來。畢竟事情也有輕重緩急。
好在,未到一個時辰的工夫,猴老三和大嘴四果然回來了,這次還有管不著跟著,樹林里一陣好大的響動,被俘的樾軍總共十來個人,被繩子串成一串走了出來,後面跟著殺鹿幫的其他弟兄們,以及仿佛被請來保駕一般的一大群梅花鹿。
大嘴四道︰「軍爺,你要的人咱已帶來了。要怎麼個交換法?總不能叫咱們把人給你拋上去吧?」
趙酋一笑,暗想︰這些山賊,畢竟還是不信我。但是趕了一群梅花鹿來,我就怕了麼?況又有人質在我手里,定然不敢弄毒煙之類的伎倆。因道︰「自然是我下城去——叫你們的梅花鹿們退後些,帶我的士兵上前來,我就這交還你們的女當家。」
大嘴四抱了抱拳,表示答應。猴老三就回身打了個呼哨,梅花鹿們便向林子邊退了丈許,但依舊逡巡不走。管不著自領了那隊樾兵走到圈子中央來,表示恭候趙酋下城。
趙酋又自一笑,吩咐左右︰「警醒些,有什麼狀況立刻通知羅副將。」說罷,押著辣仙姑下得城樓來——辣仙姑這時才見整裝待發的五百名前鋒營精銳,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以為趙酋是要將殺鹿幫趕盡殺絕了,奮力地掙扎著,想要擺月兌掌握,向城外的弟兄通報。
不過這終究是徒勞。趙酋指著中路的一百兵士,示意他們跟自己來,余下的左右各兩路人馬原地待命,若殺鹿幫人玩花招,或者楚軍突然出現,則立刻殺出城來。各百夫長都明白了,趙酋就命打開城門——外面的火炭早在夜襲時就被清掃干淨,天光一線,瀉進了城門洞里,越變越寬,終于展開成整個白亮的世界。
這時,趙酋發現情形不對——梅花鹿群的後方,樹林里竟赫然是楚軍士兵。方才居高臨下,因為有茂密的樹冠遮擋,竟然看不見!他這才恍悟殺鹿幫人趕來鹿群的原因——大部隊在樹林中行動難免有響動,梅花鹿一掩飾,就把人騙過去了。
好賊人!趙酋不禁心中罵道——不過,這些山賊和楚軍做夢也沒想到中了個「計中計」吧!不僅佩服石夢泉的判斷高明。當下,朗聲大笑數聲︰「你們不是和楚人決裂麼?」
「決你娘個頭!」這一聲斷喝,是邱震霆。趙酋卻也不覺得驚訝了。「爺爺和司馬將軍回來取你的狗命來了!」
趙酋道︰「哼,我也早就想痛痛快快跟楚國的窩囊廢們打一場,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軍隊竟要借助土匪來和對手較量。先前石將軍總不許我出城迎戰,如今他可攔不了!」
邱震霆道︰「少滿口屁話挑撥離間,快將老五放了,繳械投降,爺爺饒你不死!」
趙酋道冷冷一笑︰「人在我的手里,你敢自稱爺爺?」說時,押著辣仙姑一步步走到城外,逼近了殺鹿幫的眾人。林子里的楚軍也在移動,但是因為有殺鹿幫的人在圈中,沒有人敢放箭。
趙酋抽出配刀來,橫在辣仙姑的脖子上︰「你們算計了這麼多,怎麼就漏算了這一條?石將軍心地善良,一定要我換了俘虜回去,但是我趙酋可不是一個拘泥小節的人——士兵麼,我樾國還多的是,就算換不回他們又如何?但這個女人——」他瞪著猴老三︰「你老婆就只一個,楚人敢上前一步,我就要了她的命——你們不是說被程亦風誆得很慘麼?看來還不夠慘,所以你們記不住教訓。我來幫你們一把!」說時,作勢要割斷辣仙姑的喉嚨。
「住手!」猴老三和大嘴四一齊喊道,同時,兩人一左一右向趙酋撲了上來。
卻不料趙酋身子一偏,兩手一送,將辣仙姑推了出去,跟著就地一滾到了管不著的旁邊,揮刀就朝這二當家的小腿上砍去。
管不著一驚,當然以他的身手是不會被砍著的。可他才躍起閃避,就發現中計了——趙酋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揮刀斬斷拴住樾軍士兵的繩子,同時順手搶過一個殺鹿幫幫眾的砍刀來,塞到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士兵手里︰「快,帶大家回城里去!」
士兵動作迅速,反身解救了其他的同伴。但再看時,管不著和大嘴四已經欺到了趙酋的身邊——邱震霆就在不遠處,似乎是因為江湖道義不可以多欺寡,這才沒有加入戰團。但無論如何,趙酋怎是這些江湖豪俠的敵手?才眨眼的功夫,已經險象環生掛了彩。
士兵們怎肯離去,叫道︰「趙督尉,咱們一起跟他們拼了。」
趙酋一邊勉力還擊,一邊道︰「不用,自有人跟他們拼。」
辣仙姑被丈夫扶著,听到趙酋此話,知道是指的那五百精銳。殺鹿幫的人根本不是正規軍的對手,這樣的撕殺還是交給楚軍比較好。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她忙道︰「大哥,快叫兄弟們……」
「撤」字還沒出口,前鋒營的人已經殺出來了。趙酋本來預計要追到山下才能挑釁楚軍,所以挑選的都是騎術高明的兵士,而石夢泉也贊同他的做法——要撤退回大青河北岸,馬匹是不能帶走的,反正本來他們就不曾帶得馬匹來,失了楚人的馬也無所謂。此時,五百匹戰馬奔騰而來,整個鹿鳴山似乎都被震動了,隆隆作響。
殺鹿幫的人幾次和樾軍交手,都是黑沉沉的夜里,采用偷襲的方式,即便是那樣,也沒戰到太多的便宜,如今見到這樣的兵隊殺氣騰騰地沖來,竟有呆住了——梅花鹿群則是受了驚嚇,四散逃竄。楚軍拘泥著不能傷害「山神」的規矩自然有些狼狽,但很快就從樹林里走了出來——司馬非練兵有素,士兵們一走到空地上,立刻就排成了馬蹄形的戰陣,而山道上更響起了一陣車馬之聲,是先前詐亡的隊伍回來了。
趙酋的心中不禁一陣狂喜︰好,好!遠平之戰從開始就是一場斗智斗勇的游戲,最後上當的那一個就要走進墳墓!
管不著、大嘴四這時也都曉得情形不妙了,本想殺了趙酋解恨,但五百樾兵頃刻就殺到了跟前,他們只得丟下趙酋先化解那刺向自己頭頂的長槍。有百夫長驅著一匹馬來︰「趙督尉——上馬!」
趙酋一拉韁繩,左腳先勾到了馬鐙之上,跟著一翻身,也就離開了殺鹿幫眾人的威脅。
邱震霆看這架勢,果如辣仙姑所言,留在此處也幫不了什麼忙,徒然使弟兄們遇險而已,因大聲招呼道︰「弟兄們,快跟我撤!」
殺鹿幫的人退走之後,遠平城前就是楚、樾兩軍血戰之地。要說這兩國的仇怨是從何時結下的,恐怕此刻在戰場上的人沒一個能講得清,總是長年累月各種怨恨不斷積累,像是柴火堆越積越高,再有一兩個人的野心迸出火花來,就燒得不可收拾。♀此時此地拿命來拼的人都只是柴火而已。
楚軍的人固然覺得先前的計策得逞,終于得到了狠狠打擊樾軍的機會,樾軍前鋒營的人則是事先得了趙酋的吩咐,雖是誘敵,但必得奮力拼殺,否則太易被識破,故爾以少敵多也毫無退卻或求援之意。而正是因為身處劣勢也不能退卻,要想活命唯有愈戰愈勇,前鋒營的士兵就如殺紅了眼一般,有的人刀鋒鈍了還依然朝敵人身上劈砍,槍頭斷了就用槍身朝敵手猛掃,一時間,楚軍雖眾,卻也沒法收攏包圍將樾軍消滅,更無法接近城門半步。
兩下里斗了大概有一柱香的時間,遠平城前不太寬敞的空地上已經血流成河了。司馬非不曾到陣前來,遙遙地在山道上指揮著,看這麼久也殺不進去,惱火萬分︰「他們到底有多少人,怎麼能支持這麼久?」
王譚望著,道︰「管有多少?咱們且來一個殺一個,來一百殺一百。石夢泉弄出這莫名其妙的交換俘虜之事來,肯定沒安什麼好心。咱們將計就計,且看看變化再說。」
司馬非的耐心已經快要用到盡頭了——若是光攻城,再耗上一陣子也無所謂,但關鍵是他不知道城的那一邊樾軍的援軍究竟走到了哪里。他派去上游跟下游的隊伍一時間不可能就到,若玉旒雲搶先過河,那麻煩可就大了。所以他迫不及待要拿下遠平城。
便在這時候,趙酋估計戲也做足了,開始招呼前鋒營撤退。立刻就有人把這消息報告了司馬非。老將軍大喜道︰「終于撐不住了,追上去,殺進城。」
前方的士兵哪里還等他這道命令,看見敵人撤退自然乘勝追擊。沒一刻工夫,遠平城上的樾軍旗幟倒下了,樾軍士兵也消失不見。司馬非一拍□坐騎︰「走,咱們也跟著朝前挪挪。」
王譚還不放心︰「似乎也拿下得太容易了點兒……」
「容易?」司馬非用鞭子一指城前遍地的尸體,「在我們楚國境內殺得如此慘烈的,十五年來還是第一遭吧?」
王譚一想,倒也是,眼前這一座城,樾人能玩出什麼花樣來?即便是玉旒雲到了城中,一座城們洞開的城還能比一座城門緊鎖的城難應付?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切看著辦。于是跟著司馬非一同打馬上前。
不過楚軍進成並不像開始想象的那麼順利,城門口擁了一批人進進退退,秩序之混亂,一望而知是先頭部隊又遇到抵抗了。待有人報了信來,果不其然,說是楚軍正和樾軍進行巷戰,而樾軍似乎是因為做垂死掙扎,所以也戰得異常奮勇,楚軍每進一尺都有傷亡。
「他娘的!」司馬非罵道,「他們能奮勇,難道咱們就不能嗎?短兵相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怕是一尺一尺地前進,也要把城給我拿下來!」
此話作為軍令,傳達起來雖然不雅,但道理卻淺顯明白。前面的楚軍受到激勵,精神振奮,也都更加勇猛起來。戰線不斷地推進,約莫兩個時辰的光景,司馬非所留下的一萬楚軍全都進到了城中。
看四周,只見楚軍,不見敵人。司馬非詢問前方巷戰的結果如何,回說樾軍依然頑抗,不過只剩幾百人,就快被逼到城的盡北邊了。
王譚在一邊皺了皺眉頭。
司馬非怪道︰「怎麼?」
王譚道︰「有些蹊蹺,只剩幾百人——那其他的人呢?莫非埋伏著?」
司馬非想了想,道︰「的確有些古怪。不過,咱們還能真怕他們在城中設下埋伏?」
又過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前方有信來,言,樾軍打開北門向河灘上撤退,看樣子大部分士卒已經撤走,請示司馬非,要不要追擊;還有那些繼續頑抗的人,是否要格殺。
「原來那幾百人是留下來斷後的!」王譚驚了驚,「同伴都撤退,自己卻要拿命來拼,心中總不免有些憤憤,但他們……」樾國士兵真有難以想象的可怕之處。
司馬非倒沒發這感慨,模著下巴想了想,道︰「咱們的任務是要守住遠平,追擊的事……石夢泉這毛頭小子有些不簡單,我怕中了他的調虎離山之計。反正他花多長時間到達上游或者下游的渡口,咱們早先派的人就花多長時間趕到那里。而咱們早走了一天,踫不踫上玉旒雲雖然難說,但攔住姓石的小子倒不成問題。」口中雖這樣說,但想起石夢泉這樣一個難得的對手或許就要死在亂軍之中,又難免生起了一絲惋惜之情,而恰恰這個時候,天空雷聲隆隆,烏雲移來,眨眼,雨點兒就 里啪啦地掉了下來。
「可惡!」司馬非隨口抱怨,「我們打勝仗,老天居然下雨,存心煞風景。」
王譚笑道︰「將軍何必動怒?其實不是老天煞風景,老天正是要祝賀將軍取勝呢!」
司馬非愕了愕道︰「怎講?」
王譚道︰「今天正是清明。老天仿佛是看到樾軍全軍覆沒……」
他還未說完,司馬非已哈哈大笑起來︰「不錯,玉旒雲來年要給手下們上墳,只上清明就好,可以把死忌日給省了……如此算來,她還得感謝我!」因對那傳令兵道︰「既然敵人拒不繳械,只好將他們全數消滅了。」
「是!」那士兵忙不迭地跑開。
王譚也笑了笑︰以現在的情形看來,勝利已成定局了吧。
與楚軍的心情截然相反,當樾軍看到大雨傾盆而下的時候,心底是一片冰涼。全身浴血的羅滿、趙酋率領英勇的士兵們撤到了城邊,雨水已經將他們身上的鮮血沖刷下來,在地上匯成一條條紅色的溪流。
石夢泉在兩個親隨的扶持下正在約定地點等著他們。雨水清冷,年輕將軍的面色蒼白,一種徹骨失望,交織著無窮無盡的不甘心,就在他毫無表情地臉上顯露著。羅滿和趙酋不約而同地叫道︰「將軍——」這是天公不作美,怨不得他,他已經盡力了。
而就在他們呼聲出口的時候,石夢泉忽然又恢復了無比鎮定的神情︰「立刻撤退。」說時,竟率先朝城門走去。
就這樣放棄了原先的計劃?羅滿和趙酋不禁相互相互望了一眼︰不錯,雖然充滿了遺憾,但是既然已經無法再繼續,就要拿得起放得下。在生死一線的戰場上,揪住無法挽回的情形不放,只是浪費時間,同時自尋死路。
趙酋的心里其實還有幾分沖動︰他娘的,不如再多殺幾個楚軍,即使賺不回本來,也少虧一點。
但羅滿似乎洞察了他的心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走!」
一行人且戰且退,不多時,就下到了河灘上。追來的楚軍漸漸少了——尤其,因為飛龍峽的河灘怪石嶙峋崎嶇難走,樾軍主力早已到此,佔據了各個有利的地點,楚軍追來的人紛紛喪命。
石夢泉命令朝大青河上游走。其時楚軍追兵又有爬上遠平北面城牆的,企圖朝下放箭,可卻發現樾軍早把臨近城垛的地面鑿掉了一層磚,形成了一條鴻溝,弓箭手站在溝中城牆高過他們的頭頂,根本無法朝外放箭。眾人不由破口大罵,待找了物件墊腳,樾軍早已到射程之外了。
經過一個月來的苦戰,樾軍人馬已經折損了五六千,有戰場上殞命的,有水土不服的,還有中了毒煙又被瀉藥所害不幸喪命的,所余者,也有不少和石夢泉一樣身心疲憊病痛纏身的。更兼,遠平之戰以徹底的失敗而告終,這些人自隨玉旒雲征戰以來還是頭一次遭到如此慘敗,心情愈加沉重。
大雨使得布滿石頭的河灘變得坎坷難行,大伙兒一邊艱難地前進,一邊還要照顧傷病,所以行程十分緩慢,從這天中午離開遠平一直到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也沒有走出十里地去。
預計最近的渡口還要再行十里,以這樣的情形繼續下去,就算勉強走到了,還要設法征集船只,恐怕到時還未下水,又有一批人要累趴下。戰場上是傷亡是不得已,其他時候能避免就避免。石夢泉看到不遠處有一斜傾如雨棚的懸崖,因下令全軍到那里就地休息。
由于雨還是下個不停,眾人也不得生火取暖,懸崖之下雖然是淋不著,但大家身上早已濕透,入夜便覺得寒意透骨,尤其有傷病在身的,凍得牙齒咯咯直打架。
羅滿看石夢泉臉色發青,就把自己的罩袍解下來給將軍披上。
石夢泉本想拒絕,可那濕透的袍子沉沉地壓在了自己身上,竟有了一些暖意——或許這暖意是來自那忠心部下的眼神︰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一萬多部下還要倚靠自己回歸祖國,咱們也不能就此倒下去。他便對羅滿投去感激的一瞥,道︰「讓將士們盡量靠攏些,重傷的在內,稍輕的在外,健康的輪班站崗,不可叫野獸接近。」
「是。」羅滿領命而去。
石夢泉稍稍伸展了一下酸疼的身體,就看到岑遠怔怔地站在那里,眼楮像瞎了似的,夜色的黑暗一直從瞳孔侵入到他的心里去。
石夢泉走過去拍了拍他︰「怎麼,還想著遠平?」
岑遠才回過神來——他雖說出身將門,但是並沒有打過什麼硬仗,看石夢泉像是安慰小孩子的兄長似的對待自己不覺納悶——這個人泰山崩于眼前也依然平靜?因忍不住道︰「咱們就這樣敗了?你……不……不氣悶?不遺憾?」
石夢泉微微笑了笑︰「岑總兵得岑老將軍親身教導,應該知道,世上哪有永遠打勝仗的將軍?要是吃不起敗仗,除非打了一場勝仗之後就再也不上戰場。」
「可是……」岑遠仍然心有不甘。
石夢泉道︰「咱們這一回敗在老天手上,敗在程亦風的手上——程亦風有什麼戰績?十六年前在楚京擺空城計,自以為是嚇走了你叔父,其實也不過是戰略失誤,僥幸保住了城池吧;去年在落雁谷率領殘兵敗將逃月兌我軍追擊——全都是在即將覆滅之時,稍稍又給續上一口氣的事兒,他卻因此當上了楚國的兵部尚書,被奉為軍神一般的人物。同他相比,咱們現在的處境還不算慘吧?
岑遠愕了愕,旁邊趙酋听到了,也插嘴︰「將軍,你真這麼想?」
石夢泉點了點頭,但是轉過了臉去——他是個不擅長撒謊的人。這一仗雖然傷亡的人數和楚軍在落雁的谷的損失不能相比,但結局是慘敗,沒有什麼好爭論的——尤其,玉雲十幾年來的煎熬因為這一戰的失利又不知要繼續到何時!
羅滿去交代了完了命令這時又轉了回來︰「這峭壁後面原來有一塊很大的空地,兩面的石壁架成個人字型,像個山洞似的。將軍到那里去休息吧,安穩些。」
「是麼?」石夢泉道,「有多大?」
羅滿比畫了一下︰「空地是很大,但遮雨的地方小些。不過百多號人總容得下。」
「那就把重傷的帶進去在檔雨的地方休息。」石夢泉道,「輕傷的和沒傷的還在這外面。避避。」
羅滿道︰「好,卑職這就去辦。將軍也早些進去休息吧。卑職和趙督尉輪班領著站崗,保證萬無一失。」
石夢泉這次可沒有接受,道︰「你們該輪你們的班,我也還是警醒些好。就在邊上靠著,有什麼的動靜你們也容易叫我。」
「這……」羅滿雖覺不妥,但曉得石夢泉心意已決時,爭也無用,只好跟趙酋各自頓首退去。
親隨們將石夢泉安置在峭壁旁的一株大樹下,地面濕冷不能躺臥,就靠在樹干上閉目休息,因為實在筋疲力盡了,未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夢里仿佛看到玉旒雲的大軍趕來了,遙遙地,越走越近,他拼命辨認——那瓷白的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呢?
就突然醒了過來,耳邊竟真的有馬蹄聲。黑沉沉的雨夜,西面卻有些微弱的光。待要再辨個仔細,看羅滿和趙酋匆匆地走了過來,面色有掩飾不住地驚慌︰「將軍,好像是楚軍。」
石夢泉一怔,頭腦完全清醒了過來,心念轉動間,已知道必是司馬非派出來攔截自己的人。老將就是老將,每行一步,已打算了三步在其後,羅網重重,怎樣才能保全大家?
情勢根本就不允許他思考對策,看到那點光亮漸漸擴大,人聲愈來愈近,休息的士兵們全都驚起了。石夢泉連忙道︰「快,往峭壁後面撤!快!」一邊說著,一邊自己畢奔向士兵們傳達命令。
羅滿、趙酋和岑遠也趕忙四下里奔走轉告。大隊士兵堪堪躲到峭壁之後時,楚軍也到跟前了。
這是司馬非所派四支阻擊玉旒雲隊伍中的一支,從鹿鳴山地的一處隘口翻了過來。隘口南面山勢比較平緩,為了趕時間他們都沒有放棄馬匹,但翻過來之後河灘上布滿亂石,馬匹反而成了累贅,行軍速度大大減慢。加上大雨傾盆,司馬非原叫他們到「鷹眼崖」埋伏,他們走到這時方才見到「鷹眼」——正是石夢泉和部下們避雨休息的懸崖。
領隊的是個將副將叫余鵬,借著將熄未熄的松枝的火光,隱隱辨出了「鷹眼」,就下令部隊停下來,到鷹眼崖下避雨。這隊人馬足有一萬人,懸崖下那一點兒可憐巴巴的地方根本就不夠站。余鵬自己帶了親隨避在盡里頭,叫外圍士兵「放亮了眼光,防備玉旒雲這娘們偷偷經過」。
他身邊親隨笑道︰「天下著這麼大的雨,又打雷又閃電的,哪有女人敢在這種天氣出門的?」
立刻有人附和︰「可不是。說到女人嘛,一听見打雷就鑽進被子里,抱著枕頭發抖呢。我老婆就是這樣。」
頭一個又笑道︰「哈,那玉旒雲到了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不知要鑽進哪里?又哪有枕頭給她抱?」
「沒枕頭可以報我嘛!」余鵬嘖嘖而笑,「她姐姐玉朝霧皇後寵冠六宮,一定是個絕色美人。玉旒雲想來容貌也差不到哪里去。況且女人潑辣如她,倒別有一番風味。哈哈哈哈!」
一時間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其時石夢泉還沒來得及躲到峭壁後去,只隱蔽在一處茅草遮蓋的石縫中,听到敵人如此侮辱玉旒雲不禁氣血上涌,太陽穴一跳一跳地抽疼。
不能沖動,不能沖動!他深深呼吸著寒冷的空氣,兩眼眨呀不眨地緊盯著外面的動靜。
余鵬叫人在地上鋪了一塊油氈,自睡起覺來。他的鼾聲一起,其余的楚軍也紛紛被瞌睡蟲鑽了鼻孔。沒多時,峭壁遮掩之下的人全都東倒西歪地睡了過去,外圍的士兵也一個挨一個地蜷縮著,閉目休息。
石夢泉就躡手躡腳地出了藏身之地,轉到後面同羅滿、趙酋等人會合。
樾軍眾將士都是滿面焦急︰「將軍,這下如何是好?」
石夢泉道︰「他們似乎是想阻擊偷襲玉將軍。天一亮,估計就會在這附近尋找埋伏之地,那時咱們就隱蔽不下去了。得解決他們才行。」
羅滿擔心地道︰「可是他們的人似乎比咱們多。」
「除去咱們的傷兵不算,他們大概有咱們的兩倍吧。」石夢泉皺眉沉思,「只能將他們分散開來各個擊破……」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他望著相互扶持著的又冷又累的士兵們,渾身血水和污泥,戰衣也損壞了,幾乎看不清原來的顏色。他心中突然一動,指著一個士兵道︰「把頭盔摘下來看看。」
那士兵雖不明白,但還是照做了。
石夢泉眯著眼楮仔細打量,問左右道︰「你們看,這樣還能辨出是哪一邊的人麼?」
羅滿、趙酋等都在黑暗里拼命辨認——本來樾楚戰衣就只有顏色和頭盔形狀的差異最明顯,這時沒有了頭盔,身上又淨是血污,除非湊近了仔細看,否則根本就分辨不出。
「將軍,你的意思是……」
石夢泉沒立刻回答他們的話,只是對先前那士兵道︰「把你的衣服換給我。」
那士兵愣了愣,石夢泉又催︰「快!」他只有依命行事。石夢泉便將那破損的戰甲穿上了,又俯身模了兩把爛泥涂在臉上,周遭的人幾乎都認不出他來了。
他對羅滿道︰「你去點一百個還能繼續戰斗的士兵來,除掉頭盔,身上能弄多髒就弄多髒。」又對趙酋到︰「你集合剩下來的能戰斗的士兵,分守在峭壁的東西兩頭,待我在外面得手之後,就前來支援。」
趙酋、羅滿大略猜出他是要混入楚軍之中,雖然是個可行之計,但听他的意思是自己要親自上陣,都驚道︰「將軍,你……」
石夢泉道︰「沒時間細細解釋了。你們還不照我的話去辦?」又叫身邊的一名親隨︰「你集合輕傷的士兵,叫他們扶助重傷的,只要我們一制住楚軍,立刻向上游撤退。」
如果制不住呢?大家心里都有這樣的問題,但是同時又知道是沒必要問出口的——如果制不住,就是死路一條!
不多時,布置已停當,石夢泉和羅滿領著一百士兵從鷹眼崖東面繞了出來,直闖到楚軍的陣營之中。楚軍便都驚醒了,喝道︰「什麼人?」
石夢泉啞著聲音,盡量不露出北地口音︰「自己人……樾人沒……沒到這里?」
問話的楚兵拿松枝過來一照,見來人氣息奄奄,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樣,看服飾也的確像自己人,先是一驚,接著問道︰「你們……你們是誰的手下?」
石夢泉道︰「我……我們是跟著……司馬……將軍打遠平的……樾人從北門跑了……我們奉命追擊……跟他們交上了手……」
楚軍士兵听言,無不大驚︰「什麼?你們追擊樾兵到這里?那樾兵人呢?」
石夢泉喃喃道︰「不……不知道……」聲音越來越地,幾乎听不到了。
那楚兵急得直搖晃他︰「你快說呀!」
羅滿怒沖沖地扶住石夢泉︰「想把咱們千總給折騰死麼?我們追了一路,打了一路,後來不見了樾兵,猜想他們也許跑到林子里去了,就到林子里找,可沒看見。許是還在河灘上。」
楚兵听了,交頭接耳︰要是還在河灘上咱們從上游過來也沒遇見——究竟是已經跟咱錯過了,還是正在朝咱們這邊過來?「不成!」他們道,「得趕緊報告余副將知道!」
羅滿听他們說出將領的名號,也就道︰「對,快帶咱們去見余副將,也找個醫官來看看千總。」
楚兵不疑有他,當下把石夢泉等帶到了余鵬休憩之處。余鵬還睡眼惺忪呢,道︰「什麼事?」待手下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他立刻跳了起來︰「快帶上來見我!」
石夢泉等人便到了跟前。他們本來已打扮得相當狼狽,這時有松枝微光照耀,泥漿血跡紅一塊黑一塊地顯露出來,更叫人確信這是激戰之後的隊伍。
余鵬走到了石夢泉和羅滿的面前︰「你們快把情形細細地跟我說一回,樾軍到底有多少人,你們何時與他們遭遇的?」
「是……」石夢泉用低如耳語般的聲音說道,「樾軍……」
「什麼?」余鵬湊近了。
便在這時,空中一個打閃,白亮的光如同匕首,似乎從天上交到了羅滿的手中,余鵬都還沒來得及驚叫,已經被逼住了咽喉。周圍的楚兵方才發現事情有變,但第二次閃電照射下來,那一百名樾兵都亮出了兵刃。
石夢泉冷冷道︰「你們誰敢上前來的,立刻就要了你們余副將的命。」
楚軍仗著人多,覺得還可以一拼,不少人都端著配刀逼了上來。可是余鵬感覺脖子上那一線冰涼就要割破肌膚了,連忙喝道︰「都退下!你們想要我的命麼!」
石夢泉開始還擔心他不怕死,那事情就要棘手得多。這時,再好辦不過了。「叫你的人放下兵器。」他命令。
「是……放……放下兵器!」余鵬顫聲。
楚軍全愕了愕。
余鵬罵︰「听不懂麼?放下兵器!」
他的親隨們看看情形,最先無奈地遵從了指示。接著,由里朝外,一圈一圈,刀槍劍戢,乒另乓啷地丟在了地上。
石夢泉點點頭道︰「很好。叫他們朝後退。」
「听……听見沒有?」余鵬道,「還不傳令下去,朝後退!」
他的親隨們無法,只好照辦。楚軍陣營里一陣混亂,但果然朝後退了丈許。鷹眼崖的峭壁左右都空了出來,石夢泉就奪過余鵬手中的松枝,朝空中一舉,火光在這一揮之下,變得明亮了起來。「前鋒營,還不把敵人給我圍了?」
早已等待著的趙酋即率領士兵沖了出來,雖然人數遠不及楚軍之眾,但這樣從峭壁兩邊魚貫而出,頃刻組成了半個包圍圈,在黑沉沉夜里倒顯得仿佛人多勢眾一般。
在這種情況下,真正交上手就佔不到任何便宜了。石夢泉想,還是威懾敵人比較有效。
他冷冷地瞥了余鵬一眼︰「叫你的人給本將軍讓開一條道。」
「是……是……」余鵬不敢不听。
石夢泉悄聲對一個士兵道︰「你去,叫傷兵先撤退,要快!」
那士兵得令飛奔而去。石夢泉就向余鵬充滿威脅地一笑︰「余副將,本將軍想請你跟我去樾國做客。」
余鵬一愣︰「啊?」
羅滿已經拖著他道︰「走!」即將他當作人質,隨同樾軍大部隊撤離。
先是傷兵們在西側部隊的掩護下,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鷹眼崖,接著,石夢泉等人押著灰頭土臉的余鵬朝外圍走。所到之出,楚軍猶疑地給他們讓開道路。雖然楚軍都放下了兵器,但跟隨石夢泉和羅滿的一百名樾軍勇士絲毫也不敢松懈,架著刀,端著矛,警惕地觀察著周遭的動靜。
就快要走出去了。石夢泉兩腿微微有點發虛︰只要東側的士兵跟上來斷後。只要楚人繼續處在這種震驚且惶惑的狀態中……老天,讓他把這些戰士們帶回北方吧!
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天空再一次打閃。只听楚軍陣中有人叫道︰「都傻了麼?就為了他姓余的一個人,咱們就這麼窩囊下去?」
一語擲地,楚軍中登時騷動起來。
樾軍士兵紛紛握緊了兵器,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余鵬又驚又怒,罵道︰「誰……誰在胡說八道?」
「是老子!」驀地一聲暴喝,羅滿還沒反應過來呢,便見一條黑影如鷲鷹一般從天而降,手中刀光凜冽,直朝自己砍了下來。他急忙閃山避開。卻不料這人的目標並不是他,一刀下去,竟將余鵬斬成了兩半。「姓余的要投降,拿咱們的命來開玩笑,咱們犯不著陪他!」那人高聲道,「楚國的勇士們,大家拿起兵器來,跟樾賊拼了!
楚兵見余鵬已死,樾人沒有人質,而己方如此的行為正是跟樾軍撕破臉來,哪怕不想打,也再無其他選擇的余地。再說,開始還沒交戰,余鵬就叫大家丟下兵器,眾人難免都覺得有些窩囊。這時,不少人都揀起了兵器來。一有帶頭的,旁人也紛紛效仿。喊殺聲立時充斥天地。
石夢泉心底不由一涼。他頸邊一陣勁風,偏身讓開,看到是方才斬殺余鵬的那個楚軍士兵,瞧服色最多不過是個百夫長罷了,但生得虎背熊腰,身手亦很是不凡。
羅滿拔刀上前保護石夢泉,眨眼就和那人斗成了一團。
石夢泉再看周圍,盡是撕殺,根本就分不清哪兒是自己人,哪兒是敵人。天空中的閃電不停地劈下來。但是天邊也漸漸露出了一絲曙色,黎明一片血紅。
作者有話要說︰哎呀,居然又提前更新了……而我禮拜一需要交的論文就連影子也沒有……
可能是因為我的心情正像戰場上的楚樾雙方,大青河之戰一天不結束,我就一天沒心思做其他的事……
下一章一定要結束這場戰役!
12/21/2006修改錯別字
ps,大青河之戰似乎成了專門為石夢泉寫的呢!
01/20/2008
typocorre
01/24/2008修改錯別字
07/12/2008補丁版大青河之戰——原來因為貪功冒進犯下大錯的人是趙酋,而石夢泉最後依然信任他,所以趙酋感動得不得了,死心塌地地對待石夢泉。新版因為貪功的改成了岑遠,所以這些內容都沒有了。怨念……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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