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妹 171第170章

作者 ︰ 竊書女子

況師父一愣︰「你竟然知道恩師的名號?那些有份逼死他的奸險小人們個個忌諱提到他,我還以為現在中原的後生晚輩已經無人知道他了呢!」

玉雲嘿嘿一笑︰「果然,世上的一切都是因緣際會——我不僅知道你恩師的名號,還曾拜會過他的陵墓。♀于你有滅門之仇的那一位,若我沒猜錯,應該是神鷲門一位姓闋的前輩。而你的師姐,則是西瑤的孝文老太後——是也不是?」

況師父驚訝得合不攏嘴︰「你——你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會……」他似乎有太多的問題,不知從何問起。

「我是什麼人,這重要嗎?」玉雲感覺自己第一次在和況師父的對話中掌握了主動,「其實不過是機緣巧合,我在天江邊遇到了那位闋前輩,下棋贏了他,所以他就告訴我這段往事。之後,我去到西瑤去,意外地遇到了幾位你的同門師佷和孝文太後,才知道他們原來也和翦重華前輩有如此淵源。」

「師佷……」況師父喃喃,「是栗佤族師兄師姐們的徒兒……孝文太後……她……她可好麼?」

「你可真是要幫她多積點兒福德了!」玉雲道,「她幾時來找楚國武林中人報仇,我並不知。但是我在西瑤的時候,她為了控制軍政大權,竟不惜逼自己的兒子出家,又把朝廷里所有支持他兒子的大臣殺的殺,流放的流放。她還指使自己的孫子同時和楚、樾兩國簽訂盟約。可能她原本是想來個鷸蚌相爭漁人得利。但只怕楚樾兩國不肯吃虧,日後必定向西瑤報復。」

況師父低著頭,神色凝重,仿佛是很痛心孝文太後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但又似乎更加擔心她的安危。「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事?」他盯著玉雲。

「這有什麼奇怪?」玉雲道,「前年西瑤皇宮舉辦觀音出家法會,楚、樾國兩國使節同時出現,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而西瑤人想一個姑娘吃兩家茶禮,楚、樾兩國也都知道了。我在翼王身邊,能不知道這些?是你老人家長年居住在海外荒島,才不曉得中原大地發生了什麼事。」

「也許是吧。」況師父喃喃,「算起來,我離開西瑤也有快五十年了。」

「你就不想回去看看?」玉雲問。

況師父搖頭︰「我當初發願在荒島上修行,至死也不再回西瑤去。我不能破了自己的誓言。」

「至死都不回去?」玉雲訝了訝,「闋前輩是答應了你師父翦大俠,所以才在深山隱居六十年。你這又是答應了誰,竟然要永遠住在荒島上?」

「我沒有答應誰。」況師父道,「我是在菩薩面前發願。我知道師姐一刻也不忘記仇恨,遲早會血洗中原武林,這有違師父的遺願,她也會因此造下太多殺孽。我深受師父大恩,無法阻止師姐,只有為她在佛前祈福,希望菩薩可以親自阻止她。或者,若真有報應,寧願報應在我身上,也算給我一個機會報答師父的養育之恩。」

「哈哈哈哈!」玉雲忍不住狂笑起來,「我實在沒听過比這更荒唐的事了——你強迫你徒弟跟你修佛已經夠荒謬,沒想到還有更可笑的——你師姐雖然貴為西瑤皇太後,但其實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婦。她身邊縱然有高手護衛,但以你的武功,要接近她有何困難?你可以闖入西瑤皇宮,好言相勸,你甚至可以將她綁架,帶她到這荒島上來,那她自然就不會再想辦法報仇了。又或者,你可以憑借自己的武功以及和太後之間的同門情誼成為西瑤的大臣。若是你能夠權傾朝野,掌握兵馬大權,到時候你說不準出兵攻打楚國,自然沒有人敢出兵。甚至,若是你不能夠勸服你師姐,她也不能容你立身西瑤的朝廷,你可以投效楚國。若是你能夠幫助楚國的守將,把天江沿岸守得固若金湯,西瑤士兵可能會望而卻步,血光之災亦可以避免。阻止她的方法只怕有千千萬萬,但是你卻選擇袖手旁觀——將來她如果多造殺孽落入地獄,你師父在天之靈第一個責怪的就是你。」

本以為這話會激怒況師父,但沒想到況師父只是看著她,原本充滿懷疑的眼神,現在竟帶有一絲悲憫︰「小子,你以為我不知道有許多可以做的事嗎?你以為我以前沒有試著去阻止嗎?只不過我後來忽然明白,當人以為以自己的力量就可以改變一切時,就已經在犯戒了。仇怨就是這樣結下的——老天爺分明會報應,這一世不報,下一世也會報,但是人卻偏偏不信,偏偏要自己去討回公道。恩怨自然沒完沒了。」

這話听起來像是駁斥自己當天那番譴責菩薩不公的言論,玉雲想,這老頭兒的歪理還真多,何必跟他白費唇舌?到時候西瑤人若是願意助她一臂之力踏平楚國,那自然好,若是作壁上觀,或者和楚國聯手,那日後她就連西瑤也踏平了!便瞥了況師父一眼,心道︰反正你自己將自己困在這小島上,孝文太後下場如何,只怕要等到你們兩個都歸了西,她才能詳細告訴你了!

既然話不投機,也就沒法再聊下去。兩人都默默地走著。約莫半個時辰,才來到了龍須灣。只見海盜們都聚集在石灘上,不知議論著什麼。

「你去吧!」況師父說著,轉身離開。

「你不去和你徒弟打聲招呼?」玉雲訝異。

「他已經不是我徒弟了。」況師父頭也不回。看他那動作,好像是散步,只是速度卻快得出奇,話音落下,人已經去得很遠,只剩下一個小點兒。待玉雲回過神來,哪里還能見到他的人影呢!

這老頭兒可真是又臭又硬又荒唐!玉雲想,犯不著為他費心,還是解決蓬萊艦船早日回去江陽比較重要!于是沿著小路下到龍須灣的石灘上,走到眾海盜的身邊,問︰「大伙兒聚在這兒商議什麼呢?好熱鬧!」

海盜們見到她,都是又驚又喜,一陣噓寒問暖,接著才七嘴八舌地道︰「蓬萊人上島了!」

「你們也見到蓬萊人了?」玉雲一驚,已有人帶她走到圈內,只見石灘上兩個女子,和之前她在水潭邊遇到的一般裝束。不過,此二人面色紫黑,七孔流血,顯然身中劇毒而亡。

「方才這兩個婆娘突然跳出來偷襲咱們。」海盜們解釋,「老大將她們制服了,結果她們就服毒自殺。他娘的,現在想盤問盤問她們也不行了——不知她們來了多少人?」

「至少三個。」玉雲當下把水潭邊的情形簡略說了一回,「不知這三個蓬萊女子是湊巧闖上龍首島來,還是蓬萊人找到了橫渡魔鬼海域的辦法?如果真的叫他們破解了魔鬼海域,一大群人攻上來,那咱們可就危險了!」

「可不是!」其他的海盜也又驚又怒,「還在咱們的水里下毒!龍首島只有一處水源。既然被蓬萊人下了毒,咱們就不能繼續呆在這兒了,最好是回龍爪島——不過,龍爪島那里停不了這麼多的船,咱們以後要去偷襲蓬萊人,還得先回這里來,未免太過麻煩!老大,你說怎麼辦?」

烏曇卻好像根本沒听見大家的討論,面色煞白地盯著玉雲︰「你說師父中毒了?他老人家現在怎麼樣?」

「他已經把毒逼了出來。」玉雲回答,「方才也是他帶我走來這里。不過,他說你已不再是他的徒弟,所以他不見你,自己走了。」

「啊……」烏曇怔怔,松開手。

好一對冤家師徒!玉雲好笑。「你不必擔心。」她道,「你師父說,他在佛祖面前發過誓,這一輩子都不離開海島。所以你日後有的是機會去負荊請罪——而眼下,蓬萊人才是最大的危機。」

「沒錯!」其他的海盜們也道,「還有二十二艘蓬萊艦船,咱們得盡快把它們統統鑿沉才行——劉兄弟你看——」他們鋪開海圖來,上面標注著蓬萊艦船的位置,完好無損的,是一個個的圓圈,而已被擊毀的,則畫上了叉。從圖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蓬萊人在魔鬼海域南面防御最為薄弱,原有六艘艦船,現毀了三艘,其次是北面,六艘船毀了兩艘。至于魔鬼海域的西面,雖然毀了四艘船,但是仍舊有六艘。蓬萊人將艦船稍稍重新排列,保持著原有的陣型。而東面,目前還未曾遭到過襲擊。十艘敵艦完好無損。

「咱們花七天鑿沉了十艘船。」海盜們道,「開始的時候,不過一夜鑿一艘。現在熟能生巧,一夜解決兩艘都不成問題。如果大伙兒齊齊出動,或許一夜可以解決三艘。那麼再有十來天,一定可以將蓬萊艦船全都擊毀。劉兄弟主意多,你看有沒有好法子,可以讓咱們一夜解決四艘蓬萊艦船的?」

玉雲皺著眉頭︰這群海盜也太過天真了!之前她建議采用各個擊破的戰術,並沒有奢望可以全殲蓬萊人,只是希望對敵人造成一定規模的打擊,讓他們知難而退——但是她卻沒有想到蓬萊人竟不惜以重大傷亡來換取微弱的勝算。如今敵人既然已經找到了登島的途徑,豈會坐以待斃?不等海龍幫再去多鑿沉幾艘船,只怕蓬萊人已經大舉進攻海島。倘和他們在這光禿禿的龍首島上遭遇起來,海龍幫兵力單薄,佔不了任何便宜!

怎樣辦才好?是否要退守龍爪島?畢竟那里地形復雜,可以隱蔽……惡斗和跋涉使她感覺頭暈目眩,難以集中。

偏偏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啊」的一聲慘叫。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海盜撲倒在地,背心插著一柄匕首,直沒到柄。「他娘的!有賊人偷襲!」海盜們怒罵,有的上前去攙扶同伴,有的則拔出腰刀來防守,同時大罵︰「藏頭露尾,是蓬萊小賊麼?有種出來跟爺爺一決生死!」只是叫罵聲未決,刺目的青光閃過,又有兩名海盜被匕首刺中。大伙兒看時,只見傷者面色青紫,已然氣絕。顯然那匕首上是喂著劇毒的。

「大家快散開!」烏曇厲喝,同時振臂躍起,撲向那匕首擲出的方向——黑色的巨石之後,躍出四個人來,三個是女子,其裝束,和石灘上那兩條女尸無異,另有一個是短打漢子,衣著和中原差不多,只是頭頂剔得精光,唯兩鬢和後腦留著頭發,看起來詭異又可怖。三個女子都使四稜短刀,咄咄逼人。那漢子卻擎著一柄長逾四尺的奇怪兵刃——白刃細長似劍,卻又像刀一般只有一面開了鋒。他斜斜揮空一劈,殺意洶涌,讓人幾乎不能站立。

「大家小心!他們可能還有人!」烏曇警告著,自己已經一腳朝當先的那個蓬萊女子踢了過去。絲毫沒有多余的招式,玉雲幾乎可以听到肋骨斷裂的聲音。那女子吭也沒吭一聲,就摔在石灘上。四稜刀還握在手中,只是手臂已經無力再揮舞,渾身抽搐。烏曇並不驗看,跟著又一掌劈向另一個蓬萊女子的咽喉。那女子不及揮刀防守,烏曇已經便掌為爪,捏住了她喉嚨。玉雲看見那女子的眼珠突了出來,繼而軟到在地。而烏曇也已經攻向第三個蓬萊女子。

玉雲無暇再看,因為那個蓬萊漢子的長刀已經斬到了自己的面前。幸虧幾個海盜同時擋了上去,好一番刀光劍影的糾纏,才使她月兌離險境。然而此時,她一抬眼,看到不知從何處又有跑出來七八個蓬萊人,正和阿康等海盜纏斗不休。她心中不禁一涼︰糟了,難道蓬萊人此刻已經大舉登島?

「當心!」烏曇的聲音響起。玉雲回過神來的時候,攻向自己的兩個蓬萊人已經一個被踹飛,另一個被擰斷了脖子。「你受了傷行動不方便,要小心些!」烏曇叮囑,又狠狠踩了一腳地上蓬萊人的尸體,啐道︰「他娘的,這些混帳究竟是怎麼穿過魔鬼海域的?」

「現在還問這個干什麼?」玉雲撿起蓬萊人的長刀,「如果一會兒咱們沒有死光,還能抓著他們幾個活口,再盤問不遲!」說時,朝旁邊個一個蓬萊女子殺了過去。那女子正追打阿康,不防備玉雲攻到,立刻被她刺穿胸膛。

「劉兄弟,謝了!」阿康氣喘吁吁,又忙著幫其他弟兄去了。玉雲也只有片刻喘息的機會。她環顧四周,只見蓬萊人仿佛驟然從地底冒出一般,初時只不過是幾個,現在已經仿佛和海龍幫人數相當,而遠處似乎還不斷有敵人狂奔過來。見鬼!她心中咒罵著,又低頭看了看肋間的傷口——方才況師父封住的穴道顯然還未解開,所以並未流血,也不感覺疼痛。對于眼下的一場惡戰,這正是她所需要的。于是深吸一口氣,再次躍入戰團。

這一次進去,完全深陷其中,前後左右仿佛有殺不完的敵人。連手中的那柄蓬萊長刀都砍得打了卷兒,她不得不順手撿起另一把來,但不久,刀刃又再次崩裂。滿耳只听喊殺與慘叫之聲,而滿眼所見甚至不是一個一個的敵人,而只是飛濺的鮮血,白亮的兵刃,和殘缺的肢體。她因而有了一種奇異的錯覺,好像回到了當年的落雁谷,沒有援兵,沒有退路,只有已經疲憊不堪的部下。但是面對數倍于自己的楚軍,她毅然下令決一死戰——當時她想到過會死嗎?努力回憶著,好像根本就沒有。心中似乎有一個信念,相信在目標達成之前,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擋自己。是老天給她的命運,她就一定會披荊斬棘,走到終點。

老天!她原來也是信老天爺的!忽然感到有些訝異,但旋即又想︰她所信的,和況師父所信的完全不同。況師父信老天會出手報復,善惡各歸其位。而她卻相信,老天已經把復仇的劍交在了她的手中,也必然會讓她用這劍斬下仇人們的頭顱來!

所以,蓬萊人算什麼?她絕不會死在這群人的手里!在踏平楚國之前,誰也殺不了她!

原本已經酸麻的手臂陡然又充滿了力量,一刀揮出,竟將面前的蓬萊人攔腰斬斷。蓬萊豬玀的兵器倒也有其獨到之處,她想,結合刀劍之所長!待我回去,也叫工兵營照樣研制!

又不知拼殺了多久。敵人仿佛總不見減少。她雖然殺死幾十名敵人,但自己周身上下也添了許多傷口。渾身盡是血污,不知哪些是自己的血,哪些是敵人的血。當她又再次砍倒一個蓬萊女子的時候,肋下忽然鑽心地疼痛起來。低頭看看,並非舊傷開裂,而是被蓬萊女子的四稜短刀刺中。

可惡!她並不識點穴止血之術,只能從敵人的尸體上割下一幅衣衫,扎住傷口,又攻向下一個對手。

只是,她中的這一刀傷口頗深。包扎之後,鮮血依舊汩汩涌出。很快她就感到頭腦昏沉,眼前發黑,腿腳虛月兌無力,雙手也握不住兵器了。雖咬牙堅持,但是每一次與敵人的兵器相撞,就好像被千鈞鐵錘打中,震得她長刀幾乎月兌手而飛。終于,又堅持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右肩被砍中,雖然仍奮力將長刀刺進敵人的肚月復,但卻再也無力拔出來。

「劉兄弟!」恰巧烏曇就在不遠處,飛身護了上來,「你不能再勉強了。我掩護你。」

玉雲看了他一眼,只見他也是渾身浴血,傷勢只怕不在自己之下。因勉力用長刀支撐著站起身來,笑道︰「怎麼,你是看準了我不夠你狠麼?咱們就比比誰殺的蓬萊人多!」

烏曇愣了愣,繼而哈哈大笑︰「好,他娘的!咱們就比比誰殺的蓬萊人多——殺完了,再比比誰身上的傷口多,誰的傷重!哈哈哈哈!」說著,又一拳將撲上來的敵人打飛。

「你們兩個蠢材!」驀地,天空中傳來一聲斷喝,「比誰的殺孽重,比誰更會糟蹋自己,這有什麼意義?」

玉雲和烏曇都是一怔,抬眼看,只見況師父的袍袖在海風中翩翩,有如鷹翼。而當他不急不徐地落下時,只是將衣袖輕輕一抖,周圍的一圈蓬萊人就統統被震得飛了出去。他再緩緩走動幾步,但凡見到有蓬萊人,就用袖子一拂,將其摔倒。如此滿場游走,神色怡然,好像一個人在自家的花園里欣賞著果樹,見到不滿意的果子就摘下來丟掉一般。只不過眨眼的功夫,慘烈的廝殺就停止了。石灘上依舊還站立著的,全是海龍幫的人。

大伙兒都遍體鱗傷又筋疲力盡,心知若不是況師父出現,他們不知還要苦戰到幾時,也許今日就要死在龍須灣。所以,海盜們之前對況師父有再多的不滿,此刻也拋到了腦後,紛紛向他靠攏過來︰「多謝況師父出手相救。」唯玉雲即使死里逃生,也忍不住要開口打趣這頑固的老頭兒︰「況師父,原來你也有開殺戒的時候!」

況師父面色冷淡,對大伙兒的感激並不受用,對玉雲的玩笑也毫不動容︰「我沒有開殺戒,只是把他們震暈了而已——我還要在這島上繼續修行,怎容得你們在這里多造殺孽?」他說著,冷冷地掃了烏曇一眼,負手道「蓬萊人看來已經尋到了破解魔鬼海域的方法,只怕很快又會有第二批人攻上島來。這麻煩是你們惹回來的,快些給我解決。我可不想清修的時候,被這些人打擾。」

「是,師父。」烏曇垂首,「都是徒兒的錯。

「你不要叫我師父!」況師父皺眉,「我門下沒有你這樣滿手鮮血的弟子。」

這死老頭兒!玉雲听到他這語氣就氣不打一處來,生怕他擾亂了烏曇的心志——若是此刻烏曇跑去和況師父修行佛法,大伙兒可真要死在荒島上了!即冷笑著反唇相譏道︰「沒錯,烏大俠和咱們都是滿手鮮血。不過,況師父,你說‘解決’,可不就是吩咐咱們替你殺人麼?還是開殺戒呀!既然你的本事高過我們許多,你何不親自動手?須知,你假手我們,只會令我們的傷亡更大。佛祖計較起來,不僅蓬萊人因你下令才被殺的,連咱們中間的傷亡,這殺孽也都要算在你的頭上。」

況師父瞥了她一眼,懶得和她計較,只是拎起旁邊的一個蓬萊人,拍醒了,問道︰「你老實交代,你們是如何攻上龍首島來的?究竟要怎樣,你們才肯退兵罷休?」

那蓬萊人生得一對老鼠眼,此刻瞪得溜圓,嘴里哇啦哇啦大喊,沒有人听得明白。

「快找阿東來!」海盜們吆喝,「阿東還活著麼?阿東听得懂蓬萊話!」

好一番騷亂。一個小個子海盜被推到了跟前,他臉上一道很長的刀口,一只眼楮已經毀了。不過他對蓬萊人發話,卻還是中氣十足。雙方用蓬萊話講了幾句,好像爭吵的架勢。阿東告訴大伙兒,這蓬萊人什麼都不說,只是不住地咒罵海龍幫,又說他們有海神相助,很快全員會攻上海島來,非要將海龍幫消滅不可。♀

「他娘的!到底是怎麼破解魔鬼海域的?」海盜們怒罵,「他們的兵艦吃水那麼深,不可能橫渡魔鬼海域。必然是用小船——用小船從哪里登陸?再嘴硬,把他的腸子都揪出來!」

阿東自然不住地用蓬萊話威脅對方。可是那人一副豁出去的模樣,就是不肯說。海盜們氣急了,有的當真拿起刀來,要將蓬萊俘虜開膛破肚。不過況師父阻止了︰「你殺了他,他還能開口嗎?要人開口的方法有千千萬萬,為什麼你們就知道喊打喊殺?」

「況師父您不是要和他說佛法吧?」海盜們跺腳。

況師父冷哼了一聲︰「佛法這樣好,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緣分可以听。」說著,伸指在蓬萊俘虜的背後一戳,那人面上的表情登時變得古怪起來,既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軀體不停地扭動,仿佛被百蟲噬咬,但是手腳卻像是被卸月兌了關節似的軟軟垂下,根本無發抓撓。況師父一松開手,他就撲倒在地。先還一邊打滾一邊嗷嗷亂叫,但最終只能蜷曲扭動,低聲申吟。

「他肯交代啦!」阿東興奮地呼道。

「好,」況師父冷冷,「你讓他先交代,我再解他的穴道。」

阿東依言翻譯。那蓬萊人即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听不懂的話。「他說他們用訓練過的海豬帶路。」阿東傳譯給大家,「海豬聰明無比,可以分辨水中的障礙。他們便從龍首島的東面模索出一條航路來。」

「海豬?海豬是什麼東西?」海盜們多不明白。但也有人早年混跡商船,知道蓬萊風俗,便解釋說海豬乃是海中一種大魚,全身光滑無鱗,蓬萊漁民會馴養海豬幫忙捕魚,但也會捕食海豬,更有些地方有個「海豬節」,每年要屠殺千余頭海豬。「這是什麼奇特的風俗?」眾人連連唾罵,「海豬如果真聰明無比,就該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怎麼能給蓬萊人帶路呢?」

在此生死關頭,玉雲可沒心思打听蓬萊國的風土人情,只是想尋出克敵制勝的方法。于是問道︰「你們到底在何處登陸?一次能有多少條船前來?一共能來多少人?」

蓬萊人咿咿呀呀地回答,阿東照樣翻譯︰「他們一次最多可以來三百人,分十艘船前來。此外,他們軍中還招募了許多水性很好的蓬萊男女武士,可以和海豬一起游泳穿越魔鬼海域。這些人就是最初負責探路的,如今已經繪制出了海圖,所以就不需要再讓海豬帶路了。他們稍後便會召集所有可以穿越魔鬼海域的船只,大舉登島。」

「讓他說出登陸地點!」阿康追問,「拿海圖來,要他指給咱們看。」

這就不得不解開這俘虜的穴道了。大伙兒都握著刀,幾十雙眼楮盯著他,不容他玩花樣。俘虜便伸手指著海圖上龍首島東岸的一出犄角形的突出,表示蓬萊人就在那里登錄。海盜們不由都皺起了眉頭︰「那地方是懸崖峭壁,怎麼可能登陸?不說實話,叫你嘗嘗厲害!」

但俘虜還是指著那犄角,口中嘰里呱啦嚷嚷。「他說得太快,我也不明白!」阿東一臉迷惑,湊近了,叫那俘虜慢些說。然而,他才一接近,冷不防那俘虜忽然跳了起來,狠狠咬住了他的咽喉。

「要死了!」旁邊的海盜驚呼,紛紛動手要分開兩人。可是俘虜怎麼也不松口,還是況師父搶上前去,用力捏住其後頸,才強使他張開口。此時大伙兒再看阿東,但見他喉嚨上一個血洞,已經救不回來了。

「豈有此理!真是個畜生!」眾海盜暴跳如雷,「殺了他給阿東報仇!」紛紛抄家伙撲向那蓬萊俘虜。

而蓬萊俘虜的面上卻毫無懼色,反而嘿嘿陰笑,露出滿口染血的牙齒,好像地獄闖來的厲鬼。不過笑聲未絕,只听「砰」的一聲,他的身體炸裂開來,血肉橫飛之中,又夾雜著奇異的紫色煙霧。將況師父和好些海盜都籠罩其中。

玉雲等人站得較遠,全然看不清紫霧中的情形,但是听見陣陣咳嗽和申吟之聲,又隱約見到人影亂紛紛地栽倒,便猜到情況不妙。

「大家退後!」玉雲警告,「只怕有毒!」她說著,自己已經屏住呼吸後退數步。眾海盜也都連忙捂住口鼻,向後退避。唯烏曇嘶聲大呼︰「師父!」飛身撲進紫霧之中。

「老大!」海盜們皆驚呼,但是沒一個敢上前去,只伸長脖子瞪著看團紫霧——雖然逐漸彌散,顏色卻更加濃艷,仿佛濕潤的海風可以加強其毒性似的。大伙兒心中忌憚,又朝後撤了幾步。連聲呼喚烏曇,只是听不到他的回答。眾人心中不免都生出絕望之意。

又過了片刻,那霧氣才變淡了,可以看清內中的情形了——其實只有兩條人影還站立著,一個好整以暇,正是況師父,另一個焦躁萬分地四下尋覓,就是烏曇。紫霧消褪,他才終于看到況師父,狂奔過去,問道︰「師父,您……您還好嗎?」

況師父滿面不屑︰「蓬萊小賊盡會用些下三濫的伎倆,我已經著過一次道兒,豈會再被他們害第二次?」說時,揮手趕了趕面前殘余的紫煙,又看看倒在地上的眾海盜,個個面色紫黑,已然斃命。他便長嘆了一聲︰「唉,你們當初和蓬萊人結怨,應該料到今日有此劫數!」

又來大放厥詞了!玉雲不想听他再說那「冤冤相報何時了」的無用之辭,便搶先道︰「今日的劫數反正躲不了,還提當初有什麼用?難道咱們放下兵器不再作戰,佛祖就會搭救咱們,讓咱們立地成佛嗎?為免夜長夢多,大伙兒快把這石灘上所有的蓬萊人都解決了——不管是生是死,統統丟到海里去,省得他們又放出毒煙來。」

「是!」海盜們得令而行,動作迅速,卻又極盡小心,生怕一不留神觸動蓬萊人身上的什麼機關。況師父則怒視著玉雲︰「你這樣屠殺,有何益處?」

「起碼可以自保!」玉雲冷冷,「咱們不比前輩您本領高強,遇到毒煙,可以龜息屏氣,中了毒又能逼出來。咱們如果踫上蓬萊人的‘下三濫伎倆’只有丟掉小命的份兒!」

「你——」況師父雖然惱火,但面對此情此景,也無法反駁,只能拂袖怒道,「你們既然一意孤行,那我也不管你們了!」一轉身,袍袖飄飄,消失在陰沉的暮色里。

「師父——」烏曇先還追了幾步,可是看到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首,以及身邊傷痕累累的弟兄,只得停下。

「劉兄弟,咱們不再試著盤問幾個?」阿康問玉雲,「不問出蓬萊人下一步的計劃,咱們怎能應對呢?」

「咱們沒有人懂蓬萊話,問也是白搭。」玉雲道,「再說現在海龍幫傷亡慘重,就算知道了蓬萊人在何處登錄,幾時登錄,只怕也無法阻擊。兵法有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敵則能分之,少則能守之,不若則能避之。眼下看來,‘避之’才是最好的方法。」

「避?」阿康搔著腦袋,「避去哪里好?避去別的島上,遲早還是要和他們踫上呀!除非突圍沖出去。但是那樣,豈不就等于把咱們的地盤拱手讓給蓬萊的混帳了?」

突圍!玉雲的心中忽然一亮︰對呀!原本她參與這場攻防戰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幫海龍幫消滅蓬萊人。她只不過是想要打開一條生路,好回到東海三省去。之前蓬萊兵艦來勢洶洶,雖然沒有把海龍幫圍死,但是想突圍而出,也十分困難。如今蓬萊人折損了十艘艦船,南面和西面的防守都很薄弱,這豈不是逃離海島的大好時機嗎?只要能夠突圍而出,接著一鼓作氣回到樾國,豈不就一切都解決了嗎?蓬萊兵艦膽敢追上來,就讓他們見識見識樾國水師的厲害——就算蓬萊兵艦不追上來,待她回到樾國,便要命令水師出海,殲滅這群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小賊!

好像在一團亂麻之中找到了頭緒,一切立刻變得清楚起來,未來的戰況如畫卷般在她眼前展開,她欣喜地一握拳︰「我想到解圍之計了!」

海盜們听見,怎不立刻圍上來,個個伸長了脖子,願聞其詳。

「咱們要借刀殺人。」玉雲道,「借樾國水師來消滅蓬萊人!」

「這……這也能借?」大伙兒都不明白。

玉雲指著西面的茫茫大海,是樾國的方向︰「怎麼不能借了?大家想想,之前你們搶了樾國的船隊——那是樾國議政內親王玉雲的貨物。樾國水師正到處找你們,想要把你們剿滅了,奪回貨物來。只不過,他們找不到大伙兒的落腳之處。如果咱們到樾國去,向他們提供線索,引他們前來‘剿匪’,他們豈不是正撞上蓬萊人?魔鬼海域距離樾國不遠,應當算是樾國的領海,豈容蓬萊人前來撒野?樾國水師必定會把他們收拾了。」

「這個……」海盜們從來沒試過假手于人,听玉雲這樣建議,都不知所措。交頭接耳了一陣,才幾個人思忖道︰「也不失為一條可行之計呀!如果他們打個兩敗俱傷,從此以後,蓬萊人再沒本事來找咱們的麻煩,樾國水師也沒心思出海來對付咱們。這東海豈不成了咱們的天下?」

「有道理!」旁人听了也附和,「這樣做,咱們不過動動口舌,花不了什麼力氣,更加不會有弟兄傷亡——就不知樾國水師能上鉤麼?」

謝天謝地!玉雲還怕他們發起牛脾氣來,非要和蓬萊人決一死戰!沒想到這群海盜並非意氣用事之人,也全不在乎手段,听到省力又安全的法子,都願意一試,她怎不欣喜萬分。急忙道︰「放心,樾國水師先好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為了找回被諸位劫走的貨物,玉雲下令嚴查所有港口,任何可能向諸位收購贓物的店鋪,以及所有可能向諸位出售米糧的店鋪,都已經被官府監視起來,水師更是四圍巡邏,恨不得搜遍整個東海,把諸位找出來——不信你們問問你們老大,他那天在翼王的船上,翼王是不是跟他說,玉雲發誓要報劫船搶貨之仇?」

烏曇不說話,算是默認了。海盜們都嘿嘿樂了起來︰「什麼議政內親王?是個什麼東西?咱們搶的那條船上有什麼寶貝,值得這個王爺這樣大動干戈?不就是些元寶和石頭麼?堂堂王爺,還差這點兒銀子?真是小雞肚腸!」

哼,你們就笑吧!玉雲眯縫著眼楮,稍後你們就曉得「議政內親王」是個「什麼東西」了!此刻大敵當前,她懶得和這群沒見識的海盜計較,只道︰「所以說,現在樾國水師沒辦法剿滅各位去向上面交差,一定急不可耐。任何消息傳過去,他們都願意一試。我知道他們小心謹慎,可能開頭並不會派大軍前來。多半是派艦船來查探虛實。這也無妨——反正只要讓他們看到氣勢洶洶的蓬萊艦隊,咱們的目的就達到了。樾國兵隊向來寸土不讓,這里雖然是茫茫大海,只要他們認定是自己的地盤,那也會滴水不讓的。」

「哈哈哈哈!」眾海盜們笑道,「這里不是他們的地盤,是咱們的地盤。不過他們這麼笨,願意來幫咱們打蓬萊人,咱們沒理由不抄著手看熱鬧的——可是,咱們若是派幾個人去騙樾國水師,又帶著他們的艦船來偵察,等他們發現了蓬萊人再派艦隊來交戰,一來一回,豈不是要十來天?若這當兒蓬萊人又上了島,留守在島上的弟兄可怎麼辦?」

「所以咱們在島上才一個人都不能留。」玉雲道,「所有海龍幫的弟兄要撤離,龍首島、龍爪島、龍尾島——不管是哪一個島,都不留人。不僅不留人,連糧草也要帶走,財寶更要藏好。蓬萊人再攻上來,咱們就留個荒島給他們,沒吃沒喝,氣死他們!」

「這可好極了!」海盜們哈哈大笑,「咱們的糧食本來就不多,金銀珠寶更加藏得嚴實,諒他們也找不著。不過,咱們這麼多人,離開了海島,要去哪里落腳呢?如果去樾國,他們在岸上布下天羅地網,萬一不巧被發現了,那可麻煩——不如咱們去楚國避避風頭?」

那還了得?玉雲立刻反對︰「楚國難道就安全了?楚國一向以天朝大國自居,蓬萊和伽都曾向他們進貢。他們的水師,只怕是站在蓬萊人一邊的。再說,楚國把西瑤也當成自己的屬國。諸位打劫過不少西瑤商船。難道楚國官府不想抓捕諸位嗎?去到楚國,豈不是自投羅網?」

「哎呀,這也有道理!」海盜們都是頭腦簡單之輩,對玉雲的話並不深究。只問她︰「那怎麼辦?」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不靠岸。」玉雲道,「咱們就在海上呆著,等樾軍和蓬萊人分出了勝負,再做打算。」

「這個……」海盜們撓頭,「要在海上呆十天半個月,那得要儲備許多淡水和糧食,非得動用大船不可。但是現在對魔鬼海域的測繪尚未完成,咱們的大船沒辦法駛出魔鬼海域去呀!」

的確是個難題。但是還難不倒玉雲。她略略一想,便有了對策︰「咱們的大船出不去,可是外面停著二十二艘大船,難道還不夠咱們用嗎?諸位都是登船打劫的好手,搶一條蓬萊兵艦來,還難不倒諸位吧?」

一語點醒了眾海盜。個個拍手稱妙︰「這點小事,還不是手到擒來?眼下南面的敵人最少,只有三艘船,咱們就在這中間搶一艘好了!」

「這不好。」玉雲反對,「蓬萊兵艦漏水沉沒,並不見得上面的人都淹死了。凡是僥幸撿回一條命來的,應該都爬到了剩余的船上。雖然不知每艘船能吸納多少,但是南面剩下的這三艘船,即使每艘人數未增加一倍,只怕也增加了三成至五成。這就加大了登船作戰的難度。況且,他們已經被鑿沉的三艘船,現在一定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咱們要偷襲登船,談何容易!」

「那就該攻北面了?」海盜們問,「原來有六艘船,現在還剩四艘,應該每艘有一百來人。只是,萬一他們聚攏起來,咱們就算能夠將一船蓬萊人殺盡,也會落入重圍之中,難以月兌身。」

「所以,才不用強攻,而用智取呀!」玉雲笑道,「今夜我們兵分兩路,一小部分人,仍像之前偷襲時一樣,駕一艘平底船,再帶上些小艇,去假裝攻擊這條船——」她指著地圖上龍尾島北方由西向東數的第二艘兵艦︰「一旦咱們開始放火箭,左右的蓬萊艦船便會去支援。也可能會前來追擊咱們。總之咱們就與他們好好周旋,務求拖延時間。而另外一大部分人,則去偷襲這一條船——」她指向東北角的那一艘兵艦︰「它離得遠,不會去支援別人。當另三艘兵艦聚攏起來,這一艘就孤立無援了。咱們的人可乘機登上船去——一個活口也不必留!」

「過癮!」海盜們歡呼。

「先別高興——殺光他們的人,才是第一步。」玉雲道,「趁著夜里伸手不見五指,大伙兒要迅速檢驗船上是否有足夠的淡水和口糧。若是不夠,咱們只怕還得再劫一艘蓬萊兵艦。若是足夠,大伙兒就趕緊熄滅船上所有的燈火,將這船駕走——另外三艘船上的蓬萊人忙著應付偷襲,應該不會注意到那邊黑燈瞎火的出了什麼事。等到天亮的時候,他們發現少了一艘船,八成以為是半夜被咱們鑿沉了。這就叫神不知鬼不覺。」

「妙極!妙極!」海盜們拍手,「咱們吃蓬萊人的,喝蓬萊人的,再找樾國水師來把他們消滅。世上還有比這更大快人心的事麼?不過,假裝偷襲的那幫弟兄們,要怎麼上大船來呢?咱們是不是要約在哪里等著?」

「的確是要約好一個地點。」玉雲道,「不過,不是接人上船去,而是以後好聯絡。負責佯攻的這一隊弟兄不需要上大船,在你們劫船得手後,這一班人就折回魔鬼海域,另尋一條隱蔽的路線出海,去尋樾國水師。唯有這樣才能一刻功夫也不浪費,免得大伙兒在海上漂流太久。」

「果然還是劉兄弟想得周到!」海盜們稱贊。又有人提議,龍尾島再往北,大約五天的航程,便可望見一個半島。鄭國時候稱那里為「青州半島」。那里臨海的地方是一片濃密大森林,方圓百里連個鬼影都無,大伙兒不妨在那附近下錨等著。

「好得很!」玉雲道,「事不宜遲,咱們這就準備準備——願意去誘敵的,跟著我,願意去登船殺光蓬萊人的,就跟著你們老大——」

「不要跟著我!」她還沒說完,烏曇忽然打斷,「火字堂的鐵叔在海上做買賣已經三十年了,他帶弟兄們劫船還從來沒出過岔子。大家跟著他吧。」

「老大,這叫什麼話?」那鐵叔推辭,「有你在,幾時輪到我呢?」

「我不跟大伙走。」烏曇道,「劉兄弟想的法子,十分絕妙。但是,我不能把師父留在島上。」

怎麼這時候發起倔脾氣來!玉雲跺腳,只怕他這一帶頭,把其他海盜也擾亂了,忙勸道︰「況師父武功出神入化,區區幾個蓬萊人,奈何得了他?再說,他現在不知身在何處,你怎麼找他?找到了他,也不見得能勸動他。要是為了他一個,貽誤戰機,可能咱們所有人都在葬身海島。」

「我知道!」烏曇還是盯著地面,好像卵石能夠給他答案似的。片刻,「倏」地站了起來︰「劉兄弟,你帶大伙兒走,我去找師父。若是能說動他老人家,我就帶著他駕船來追你們。若是找不著,或者勸不動,那我就留在島上,也好和他有個照應。希望你早些帶著樾國水師前來解圍。」

「你——」玉雲擔心的事情發生了。海盜們紛紛嚷嚷起來︰「老大,這怎麼行。你不走,咱們也不走!」

「你們不要這樣。」烏曇道,「雖然你們叫我老大,但你們對于我來說,有些是兄弟,有些是叔伯長輩——是我的親人,我不能害你們。師父他……是我的師父,和你們沒什麼關系。你們不喜歡他,沒必要為了他留在島上冒險。然而我卻不能丟下他不管。你們听我的,按劉兄弟的計劃辦,借樾國水師來,消滅狗娘養的蓬萊人。你們越早辦成這件事,我和師父就越安全。」

「去借兵又不需要這麼多人!」阿康道,「劉兄弟帶著小船突圍就行了。咱們多留些人下來幫老大。萬一遇到蓬萊人再登島,也好應付。」

「不!」其他的海盜還來不及響應,烏曇已經拒絕︰「劉兄弟分析的沒錯。咱們這幾天來雖然鑿沉了十艘蓬萊艦船,但是蓬萊兵士只怕還有兩千余人。他們一旦登島,咱們哪怕是全體留下,也只有任他們宰割的份——經歷了方才那一場廝殺,大家心中還不清楚嗎?所以留下的人越少,他們越不容易找到我們。讓他們以為攻佔的是一無所有的荒島,也許他們會撤回海上。這樣,留在島上的人就安全了。」他拍拍阿康的肩膀︰「大伙兒不要多說了,我心意已決。你們如果還當我是老大,就照我說的辦——」說到這里,又看了看玉雲︰「劉兄弟,交給你,沒問題吧?」

「我?」玉雲呆了呆︰烏曇哪里曉得!她的計劃,是自己回到了東海三省,除了讓羅滿立刻派水師將蓬萊人驅逐出樾國的海域之外,還要讓水師追去海盜們停泊的青州半島,將他們一網成擒,奪回重石,報劫船之仇。可是烏曇現在卻對她推心置月復,將整個海龍幫的生死存亡都交到她的手上。倒令她有些不忍下手了。

這個人,憑什麼對她如此輕信?她盯著烏曇的臉。海上的月色雖然很黯淡,卻可足夠讓她看到烏曇怪異的面色——之前忙著議論戰略,絲毫沒有注意到,烏曇整個臉都籠罩著一層紫黑色,嘴角更掛下一線黑血來,顯然是身體承受著極大的痛苦,于是一直緊咬牙關,以致嘴角破裂。「你……」玉雲驚愕,「你……中毒了?」

海盜們一听這話,也都圍攏上來,借著月色一看,怎不驚訝萬分——烏曇不僅面色烏紫,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也都滲出黑血來,還隱隱有詭異的熒光之色——想是方才他奮不顧身闖進毒霧中尋找況師父,雖然屏息閉氣,但是毒素卻從傷口侵入血脈。

「我……應該死不了……」烏曇強笑,但每說一個字都十分吃力,「我這樣……應該是沒辦法……帶大家登上蓬萊人的艦船了……還是,讓我留下,逼出毒來……再去找師父……」

「胡說八道!」玉雲厲聲斷喝——她知道這時候如果讓烏曇走了,必然軍心渙散——若沒有人忠心耿耿替她駕船,她回不了東海三省!不過更讓她惱火的是,世上為什麼會有這麼痴傻執著的人?為了那個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師父,就連命也不要——甚至不惜將一幫和自己肝膽相照生死與共的好兄弟交到一個「心懷鬼胎」的外人手中。她看不下去。一甩手「啪」地打了烏曇一個耳光,直把重傷的烏曇打得跌坐在地。「你留下——你這個樣子,讓我們大家怎麼放心把你留下?你是存心想要大伙兒陪著你和況師父一起死在這里麼?我方才就已經說了,況師父武功出神入化,根本用不著你保護——況且你現在這個樣子,連一個蓬萊人也殺不了,還談什麼保護況師父?」

海盜們也紛紛勸說︰「老大,蓬萊人連況師父的寒毛也傷不了一根,你還是先治好自己要緊。」

烏曇掙扎著站起身來︰「不……你們不明白……若是師父不原諒我……我……」說到這里,忽然渾身一僵,仰天摔倒下去。

「還愣著干什麼?」玉雲命令,「我們還有多少清水,拿來給他洗傷口。如果有什麼解毒的藥,管是蛇藥還是什麼,快些拿來給他敷……有甘草丸之類的,就喂給他吃……」她知道這未免有些病急亂投醫之嫌,但是不論是什麼方法,她都必須試一試,因為她決不能讓烏曇死——這傻瓜如果死了,海龍幫就完了!她也就別想突圍逃生了!

海盜們也都心焦如焚,手忙腳亂地去抬水又拿藥。有的試著用刀割開烏曇身上的傷口,想擠出毒血來,可是無論如何擠壓,流出來的血都是黑的。大伙兒感覺烏曇的身體越來越冷,呼吸也越來越弱,心中生出絕望之感,竟有人嚎啕大哭起來。

「哭什麼!」玉雲罵,「哭能替他解毒嗎?」她翻查著海盜們搜羅來的一大筐藥——這大多是他們平日打劫商船所獲得,除了金創藥之外,從十全大補到陰陽合巹無所不有,甚至還有一些眾海盜也不曉得是什麼玩意兒,順手搶來,卻從來沒有吃過。若想從這麼多藥中恰好找出一種能救烏曇,那簡直是奇跡了!玉雲多希望端木槿此刻在自己的身邊。

而這時,忽有一個羊脂般的瓷瓶映入她的眼簾——好熟悉!這是楚國官窯專貢宮中的白瓷呀!她拿起來一看,只見瓶子上貼著標簽,寫著「八珍益氣丸」幾個字。打開瓶蓋倒出幾粒藥丸來,果然是她自幼就熟悉的鮮紅色丹藥!這雖然不能解毒,但是她知道對孱弱者可以固本培元,對病重者更可以護心保命。不得不賭一賭了!因將整瓶八珍益氣丸都倒了出來,和水磨碎了,讓海盜們喂烏曇喝。只是烏曇已經陷入昏迷,牙關緊咬,大伙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大半藥水還是順著他的嘴角流了下來。

「喝下去!」玉雲抬高他的頭,又硬搬開他的嘴,「你不是想你師父原諒你麼?如果你死了,就一輩子都別想求得他的原諒了!快喝下去!」

烏曇不醒人事,哪里能听到她的話。況此時,他的身子又劇烈地抽搐起來,牙齒劇烈打顫,竟狠狠咬住了玉雲的手指。玉雲不由痛入骨髓,可是卻顧不了許多,見烏曇因為咬住她的手指而無法將嘴合上,立刻趁機將藥倒入他口中,又捏住他的鼻子,強迫他吞咽。此舉倒也奏效,烏曇喉頭微動,竟真的將藥咽下了。玉雲不禁大喜,又倒了些藥在烏曇口中。海盜們也紛紛上前來幫忙,有的在烏曇前胸後背輕撫,有的又在他耳邊不斷說些鼓勵的話語。終于將那整一碗藥都灌了下去。

有用嗎?大伙兒都緊張地盯著他的面色。而玉雲則掐著他的脈搏,起初微弱得好像微風拂過水面一般,幾乎感覺不到,但慢慢的,可以清晰地數出來,再過一陣,一跳一跳開始有了力度。他的身體也不似開始那樣僵硬了。牙齒松開,玉雲才拔出自己的手指,只見傷口深可見骨,不過好在流出來的血是鮮紅色的,並未沾染到烏曇體內的毒素。她才稍稍松了口氣。

可算是看到了些轉機!海盜們都欣喜萬分。知道這招管用,立時有人去船上尋了幾條人參來,又把那筐藥中所有和人參、靈芝等沾邊的統統找出來,要研碎了給烏曇服。玉雲並不太通醫理,不知這些藥是否合宜,又是否相沖,生怕弄巧成拙。但所喜那筐中又搜出了好幾瓶八珍益氣丸,她就讓海盜們單單將這些磨碎喂給烏曇。

「這些好像是咱們從那個勞什子內親王的船上搶來的。」海盜們道,「還真幸虧搶了那艘船!原來竟然是仙丹——看來這內親王很識貨。也許那下石頭也都是寶貝!」

玉雲真有些哭笑不得。她可沒交代暗樁子們給自己帶這些。不知他們從何得來這許多八珍益氣丸。只當是冥冥之中老天爺的安排吧!

大伙兒忙碌了大半個時辰,烏曇才微微張開了眼楮︰「我……我還沒死?」

「你沒死。」玉雲道,「不過,你如果沒本事像你師父那樣把毒都逼出體外,只怕還是會死的——我們只不過是喂你吃了好些補藥,吊住你一口氣而已。你能救你自己嗎?」

烏曇眼神渙散,不過神智還清楚︰「你……你說要和我比狠……我……我怎麼能死?」

這話倒听見了!玉雲暗笑,又道︰「那很好。你要留著命和我斗狠,留著命看樾國水師怎樣消滅蓬萊人,還要留著命回來求你師父原來。到時候你願意廢了武功也好,做和尚也罷,我才懶得管你。不過現在,你要听我的——咱們這就按計劃行事,撤離龍首島!」說著,不給烏曇拒絕的機會——其實,此刻就算他要拒絕,也是有心無力——吩咐海盜們將他抬上一艘船去。

剩下的時間不多了,玉雲看天色,已經是半夜,如果能夠趕到北方海域,只怕和蓬萊人遭遇時,已經天亮,難以瞞天過海。但即使這樣,也必須使所有人乘船離開龍首島,就算在海上漂流,也好過在這里等著被蓬萊人偷襲。所以,她吩咐所有還能活動的海盜準備兵器,檢查船只,力求盡快出海。而自己則和火字堂的鐵叔詳細計劃兩隊人馬配合的細節。

鐵叔不愧是海龍幫的老將,對于登船打劫的各種招數爛熟于胸,無論玉雲有何疑問,他都應答如流。而海上的各種航路,他也了若指掌,不僅立刻就為撤退去青州半島選好了合宜的路線,就連玉雲率領小股人馬避開蓬萊人眼目回去東海三省的路線,他都輕易就指了出來。這不禁使玉雲信心大增,並想︰日後將海龍幫一網打盡,應該盡量招降他們,也許會有用得著的時候!

如此又過了一個多時辰,阿康來報說,一切已經準備停當。玉雲便站起身︰「那咱們出發吧,給蓬萊人點顏色瞧瞧!」

「好!」阿康看玉雲身形不穩,用蓬萊長刀支撐著才能站立,忙上來攙扶。但湊近時,忽然面色一變︰「劉……劉兄弟,你……你的傷口……」

「怎麼了?」玉雲怔了怔,順著阿康的目光看去,只見自己身上幾處血污,也發出詭異的熒光。「這只怕是方才幫你們老大灌藥的時候,他的血沾在我身上了。」玉雲道,「應該不打緊。」她滿不在乎地拂了拂衣服。

只是沒有想到,那些血污模在手上是濕潤的。再細看,才發現自己肋下的傷口正汩汩地冒出黑血來。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春節快樂!在新的一年里,作者會繼續努力填坑的!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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