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郡主,不要再逃了,只要我們一放箭你還有命嗎?」一名面容瘦削的將領手持火把,一腳踏在陡坡邊緣,用生硬的語言向她呼喝。♀
葉姿拼盡全力抓著突起的岩石,嘶啞著嗓子叫道︰「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那人笑起來,晃了晃火把朝她這邊照了一下︰「鳳盈郡主,你可號稱是北遼最勇敢的女人!怎麼現在變得這樣貪生怕死,連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認了?」說話間,他已將火把交給旁人,同時抓過弓箭,大手一挽,便持滿了弓弦。
葉姿渾身發冷,手指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正在此時,卻听得下方隱隱約約地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
她先是一喜,繼而又緊張起來。上方的將領頓時警覺起來,手臂一揮,眾士兵立即伏在崖邊,轉而將弓箭對準了葉姿的斜下方。
夜風呼嘯而過,葉姿就懸在半空中。在她上方是潛伏待發的士兵,而在她下方黑暗的谷底,正有馬隊快速行過。
她的手越來越疼,已快要堅持不住,下方忽然傳來驚呼聲,似是有人發現了她的身影。隨即馬蹄聲急停,有人策馬上前喊道︰「是北遼的人嗎?」
葉姿心中一動,急忙回頭朝下望去,但見下方有人舉著火把正抬頭張望。「我……這有埋伏!」她焦急之下月兌口而出,那人似乎怔了一怔。與此同時,藏在陡坡上的將領一聲令下,頃刻間疾箭如雨,掠過葉姿的身子,盡朝下射去。
那手持火把的人來不及閃避,當即被亂箭穿心。但就在他倒地的一刻,自兩側紛涌而上無數甲士,眾甲士身形一矮,手中盾牌緊緊相挨,死死擋住了自上而下的箭雨。
斜坡上的第一波弓箭手迅速後退,第二波人涌上開弓。就在這電光火石一瞬間,谷底有人策馬疾馳而來,借著清寒月光挽弓扣弦,修長手指一松,白色羽箭便離弦而出。♀那一枚利箭在空中急速飛行,但听「奪」的一聲,便刺入斜坡上那個將領的面頰。
將領慘叫一聲連連後退,周圍士兵急忙轉身去救。趁此時機,那持箭的年輕人已經策馬馳向陡坡。
「鳳盈,跳下來!」他以不容人猶豫的語氣朗聲喊道。
葉姿一愣,一秒鐘之後便做出了選擇。
她回頭望了那年輕人一眼,隨後便朝著他所在的方位跳了下去。而就在她月兌手跳下的剎那,坡上再度飛箭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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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半空,猶能感覺到腿上一陣鈍痛。但只是那麼一瞬間的恍惚,葉姿已墜下山坡,隨之而來的是重重的撞擊感。
巨大的沖擊力之下,她與那個沖上前接住她的人一起跌倒在雪地。還沒等她徹底清醒,已有甲士圍攏上來,一邊以盾牌護住他們,一邊急速往後撤退。
短短的十幾米距離中,又有人身中利箭,但仍緊握盾牌不曾退縮。直至有高聳的岩石擋住了箭雨,一直抓著葉姿手臂的那個年輕人才迅速道︰「這里地形不利,你受了傷,不要再出去。」
葉姿此時才感覺左腿鑽心疼痛,低頭一看,竟有一支利箭射進了她的小腿。她吃力地倚著岩壁,年輕人一直用左手捂住右臂,想來是在接住她的時候也受到很大的撞擊。她抬頭望著面前的年輕人,搖曳的火光下,穿戴盔甲的他面容英朗,眉眼間更蘊含貴冑之氣。
她怔了一怔︰「你救了我,謝謝。」
年輕人揚眉,眼中有些詫異︰「你怎麼這樣客氣了?」葉姿還未回答,他顧自又追問︰「蕭灼炎他們是否還在烏木堡?」
「蕭灼炎?我逃出來的時候他在正門方向抵擋敵軍。」葉姿微微一頓,又道,「還有另外一個……好像是叫呼爾淳,之前在上面的山道遇到了埋伏。♀對方的人很多,他不知道怎麼樣了。」
那個年輕人一直盯著她,雙眉微微皺起,葉姿能感覺出他對自己產生了訝異之情。此時有副將從前方趕來,向年輕人抱拳道︰「殿下,末將帶人從山道上去干掉他們。」
年輕人一抬手阻止了他︰「你在這里保護郡主,我帶人上去。」
「這樣危險的事情怎能讓殿下親歷?何況您剛才還受了傷!」那人急道。
「骨頭沒斷。」年輕人忍著痛背起弓箭,「我剛才查探過地形,不必從前面的山道去強沖,有另一處較為隱蔽的山坡可以包抄。」
副將還待阻攔,年輕人已迅速召來部下,按照他的吩咐一列人馬負責抵擋斜坡上的敵軍,借以吸引對方的注意力,另一列人馬隨他由山林小道潛行而上,借著夜色的隱蔽向烏木堡進發。只一瞬間的事情,原本都聚集在一起的將士們分別領了任務各行其事。
年輕人在即將離去的時候,不忘回頭望了望坐在岩石後的葉姿。
「烏木堡不會陷落,等我的好消息。」他用很堅定的語氣對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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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濃煙彌久不散,夜空下廝殺越來越激烈。葉姿距離前方的戰場不足二十米,眼見一個又一個士兵身中數箭,有的人甚至來不及出聲就當場死亡,有的即使步履艱難還在繼續往陡坡上沖。
副將指揮著眾人的同時還要保護著葉姿,她忍著腿上的劇痛,竭力貼近岩壁,抬頭對他說︰「我躲在這里不會有事的。」
「殿下吩咐過,一定要保護好您的安全。」副將目不轉楮地盯著前方。葉姿忍不住道︰「殿下?他是什麼人?」
副將愣了愣,回頭道︰「您怎麼不認識他了?他是我們北遼的太子殿下!」
「北遼太子?!」葉姿一驚。
「郡主……您是不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記了?」副將睜大眼楮看著她,好像見到了世上最奇怪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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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轉亮的時候,北遼這邊的人馬終于從斜坡強沖而上,葉姿被扶上戰馬,由眾多士兵保護著行在隊伍中間。
穿過幽深的山林,再行至那條山道,前方的烏木堡方向火光未滅。一路上盡是尸體,空氣中充滿了焦味與血腥味,幾面旗幟斜掛在道邊岩石間,積雪不時墜下,打落在馬蹄邊。
遼遠的山頭方向傳來了低沉的號角聲,正在前行的北遼士兵听到這訊號之後格外興奮,向著烏木堡全力趕去。葉姿腿上的傷口還在滲血,整個人昏昏沉沉。一路顛簸著回到烏木堡時,厚重的大門已經敞開,兩側盡是倒地的尸體。石牆上的火把吐著光焰,有一名年輕將領快步迎出,臉上染著血痕,葉姿看了好久才認出他正是之前走散的呼爾淳。
護在葉姿身邊的副將下馬與他快速交談,片刻之後才返身回來,喚來士兵將葉姿攙扶下馬。「呼爾淳,郡主交給你了,我這就去接應殿下。」他說著,翻身上馬,帶著手下沿著山路徑直往下,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敵人已經走了?」葉姿忍著傷痛,低聲問身邊的人。呼爾淳扶著她道︰「朔方人暫時敗退,太子殿下帶兵追擊去了。」
「我們現在留在這里?」葉姿望著地上的殘肢污血,心口一陣翻騰。呼爾淳見她臉色蒼白,忙道︰「郡主不必擔心,援軍應該就快到了。」
葉姿艱難地轉過身子,想要扶著石壁喘息一陣,但這一動之間,只覺天旋地轉,一下子就癱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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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姿感到自己仿佛進了火爐,嘴唇干裂,渾身發燙。四周是嘈雜的聲音,像是有許多人在搬動自己,也不知過了多久,腿上的傷口一陣撕心裂肺的絞痛,她驚懼地叫喊掙扎,卻被人強行按住。恍惚中,她看到上方的火光忽明忽暗,一切虛幻而遙遠,讓她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夢中還是產生了幻覺。
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希望自己就這樣死去。
身處于未知的亂世,隨時都可能被一箭穿心或是一刀斃命,與先前莫名被逮捕關押的遭遇,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她從小就不喜歡甚至厭惡歷史,因此即便是那些人多次提及的朔方與北遼,在她的腦海中也只是有些模糊的印象而已。依稀知道是兩個處于北方的異族國家,至于總共有幾任帝王,分別經歷了哪些起落興衰,她是一概不知。
說來奇怪,她有一個從事考古專業的父親,可自己卻對那些充滿古舊氣息的東西沒有任何好感。她從小就喜歡生物,顯微鏡下那一個個形態各異的細胞體在奇妙的世界中舒展游動,讓她感覺到自己好像在無盡的宇宙中漫游。但父親卻總是對她的愛好不屑一顧,甚至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告訴她︰「你資質平平,在這方面永遠不會得到什麼收獲。」
她不信邪,初中時代就給自己做了規劃,即便父親不支持,她也要在進入大學後學習生物科學。然而不知是否真的應驗了父親的話,她雖然對生物很感興趣,可每次遇到重大考試,總是發揮不佳。甚至連學校的老師也語重心長地勸誡她,把生物作為業余愛好即可,要是真想取得什麼成績,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倍受打擊的葉姿因自己從小的理想逐漸趨向破滅而日益頹廢,父親又不失時機地給她安排了美術輔導,逼迫她每天背著畫夾奔波于學校與畫室之間。
「繪畫可以讓你更文靜,更受人歡迎。」父親為她置辦了所需的一切畫具,把她的那些生物書籍扔進了廢物箱。
在葉姿的印象中,父親很少會這樣關注她的學業。長久以來,他不是整天埋頭于故紙堆,就是帶著行裝長期外出勘察。屬于父女兩人的家中,時常都是干淨得不留一絲塵垢,更沒有一點煙火氣。
父親似乎是只為考古而生的人,他可以為了核實一塊破磚瓦的年代而不眠不休,也可以為了搶救一座無名的墳墓而連夜驅車趕路。葉姿曾多次向他抗議,但他似乎從不會顧及別人的想法與感受,他是一個活在自己世界的科學瘋子。
可悲的是,現在,輪到葉姿自己被不知名的力量帶進了古老的時代。而一向痴迷于歷史的父親,卻在之前已經自殺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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