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羽,你怎麼又回來了?」趁著耶律臻回身之際,葉姿輕輕收回手,迎上前去。♀
侍衛們將乘輿放在庭院中,鳳羽抬頭看著她,從懷中取出一個木盒︰「剛才听說姐姐頭疼,我想到行李中備有良藥,便帶來給姐姐試用一下。」
耶律臻走到葉姿身後,與她離得極近,從他這個角度看去,坐在乘輿上的蕭鳳羽似乎顯得有些卑微渺小。他抬起下頷,道︰「鳳羽真是有心了,其實只需差人送來即可,又何必專程來這里?」
「別人不知如何敷用,這是朔方的秘藥。」蕭鳳羽嘴角上揚,不卑不亢地望著面前比他高的人。
葉姿急于擺月兌剛才的尷尬處境,便蹲在蕭鳳羽身前道︰「多謝你,鳳羽。」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似乎帶著幾分淡淡的笑意,讓葉姿模不著頭腦。但她還是裝作很自然的樣子,接過了他遞過來的盒子。這木盒只有手掌大小,四四方方,做工簡陋,也沒有任何雕飾。耶律臻睨著她手中的盒子,道︰「這里面是藥丸?」
「是。」蕭鳳羽端坐著道,「姐姐,我隨你進屋去,好為你治病。」
葉姿略有猶豫,他隨即又朝耶律臻道︰「時間已晚,殿下不如早些回寢宮休息,我為姐姐解除頭痛後也會即刻離開。」
耶律臻看看他,笑道︰「那就有勞鳳羽,希望鳳盈的頭痛之感可以消除。」說罷,揮手讓侍衛背起鳳羽,將他送入了堂屋。
葉姿握著木盒站在門檻邊,耶律臻側身向她低語︰「你覺得他真是來替你治病嗎?」她抬眼望著他,還未回答,他已帶著侍衛轉身離去,逐漸消失在曲徑盡頭。
「姐姐,你怎還站在風口,不怕頭痛更甚嗎?」燭光搖曳下,一身素白的鳳羽坐在堂中,望著兀自出神的葉姿。
******
「其實現在痛得也不是很厲害了。」葉姿關上雕花門扉,轉身望著面前的少年。之前在馬車與鳳羽雖也相對而坐,但其間光線暗淡,看得並不真切。♀此時青銅燭台上明燭閃耀,光亮在他白皙臉上躍動,倒顯得他還略帶幾分青澀。他眼形狹長,瞳仁極黑,在燭影下寧靜內斂,但一抬眼,扇形眼睫微微上挑,又帶著清冷高傲之意。
「你以前就時常這樣,十多年過去了,頭痛痼疾還是未曾根除。」他一邊說著,一邊整了整長袍下擺,覆蓋住了自己的雙足。葉姿不由自主地望了一下他的雙腿,很快又收回目光,走到了桌子的另一側。
「麻煩將蠟燭遞給我。」他淡淡地道。
「要蠟燭干什麼?」她蹙眉回頭看著他,總覺得這個少年讓人捉模不透。他卻很自然地斜倚在椅背上,伸手拿過她放在桌上的木盒,「不是說了為你療治嗎?」
說話間,木盒已被他打開,里面是一排銀光閃閃的細針。葉姿看到這種尖利的東西就覺得頭皮發麻,不禁道︰「你之前不是說給我帶了藥嗎?這些針又是做什麼的?」
「刺穴,我在朔方學會的。」他簡單地回答著,見她不給他拿蠟燭,便自己扶著座椅探身去夠。高高的燭台離他尚有一段距離,他努力地伸出右臂,但竭盡全力之下卻還是只能勉強觸及燭台。
葉姿怕他摔倒,只得走上前取下一支蠟燭,他伸手想接,卻被她抬肘擋開。「有燭油,燙的!」說話間,葉姿已將那蠟燭小心翼翼地放置于桌上。
鳳羽的手指在一排銀針上輕輕劃過,最終拈起最細的一枚,將那針尖置于燭火之上。火焰微微一跳,灼著針尖,流麗生色。葉姿攥著衣襟︰「我不想刺穴。」
他自顧自地燒灼著銀針,仿佛沒有听見一般。葉姿皺眉道︰「鳳羽,多謝你過來探望,我現在就找人送你回去。」
「為什麼?」鳳羽這才抬起眼眸,帶著些許的詫異。
「沒什麼,我已經不覺得頭痛了。」葉姿說罷,伸手便想去拿開那支蠟燭。不料鳳羽動作更快,她的手才伸出,已被他一把扣住,葉姿掙月兌不得,看似瘦弱的他竟有如此大的手勁,讓她很是意外。
「干什麼?!」葉姿急道。
「坐在我身前。」他依舊抓著她的手,似是唯恐她逃走。
葉姿恨不能讓他即刻離去,但又不能與他翻臉,只得軟了語氣︰「我真的不想刺針,你為什麼非要勉強我?」
「姐姐你與以前完全不同了。」鳳羽忽然說了那麼一句,指掌暗中用力,扣緊她的手腕。
葉姿呆了呆,勉強笑道︰「你是覺得我膽小了嗎?你要知道,一個人失憶之後,性格也許也會變的……」
「是嗎?這刺穴之術是從中原流傳而來,有時甚至可以起死回生,說不定你經我刺穴之後就能恢復正常了呢。」鳳羽說著便微笑起來,可這看似無邪的笑容在葉姿看來顯得別有用心。
「你是對我有懷疑?」她見好話說盡也不管用,便索性直視著他,「從見面之後,你就總是用審度的眼神看著我,現在忽然深夜折返,難道真是為了給我治病?」
鳳羽抬頭望著她,眼神竟含著不屑︰「那你說我是為何而來?」
「我為什麼要說?!你到底有什麼居心?!」葉姿強硬地甩開了他的手。
他的眉梢動了動,不含情感地反詰︰「只怕是你心虛,才會對我如此戒備吧?」
「我戒備?你又何嘗不是?」她頓了頓,盯著他的雙腿,「還有,你真的是因為摔倒在冰上才變成這樣的嗎?那個始終跟在你身邊的靖王,其實一直在威脅你吧?」
蕭鳳羽垂下眼睫,很快又恢復到之前的那種漠然神態,好似葉姿所說的話與他完全無關。
「給個回復好嗎?」葉姿屈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他緊緊抿著唇,燭影飄忽,映在他雪白狐裘間,錯落有致,宛如梅瓣。葉姿最忍受不了這種沉悶場面,不由著急道︰「說話,蕭鳳羽!」
「要我說什麼?」他冷冷道。
「你來找我到底是為什麼?如果是試探的話,請你回去,我要睡覺了!還有,我不記得過去的事情了,你要是覺得我很陌生就跟我保持距離,不要再來故弄玄虛!」她說著,「啪」的一聲合上蓋子,一把推到了他面前。
——她嘴上鋒利,心中卻還是有點虛,因此一鼓作氣地說罷之後,便再也沒有看他一眼。
屋中很是寂靜,過了片刻,她才听到鳳羽緩緩道︰「我沒有故弄玄虛。」
葉姿怔了怔,他又繼續道︰「小時候你就犯過頭痛的毛病,父王命人從新宋邊境抓來大夫替你以銀針刺穴,只有那樣才可以緩解你的疼痛。我曾說過,姐姐,等我長大了,會去新宋學習醫理,替你徹底治好痼疾。」說至此,他頓了頓,卻沒有看她,「但是不久之後,我就被送到朔方做了質子。」
葉姿本是側身對著他,此時不禁望了他一眼,鳳羽的視線始終落在青磚地面上,似乎是在對著空氣說話。
她頗感糾結,猶豫著不知應該如何接話,鳳羽將桌上的木盒收入袖中,「既然你不再需要我替你治病,那我以後不會再拿出這些東西了。」
葉姿心里有些酸,感覺自己似乎是太過敏感也太過急躁,誤傷了他的好心。她轉身望著木盒︰「銀針是你專門帶回來的?」
他沒有看她,只是道︰「我本來以為你會高興。」
葉姿望著鳳羽,他低眉側目,神情中帶著幾分落寞。
這樣的神情,讓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當她與父親的關系還不算那麼糟糕的時候,為了給父親準備生日禮物,她每天晚上打著手電躲在被窩里編織。可是當她趕在父親生日那天編織好絲線女圭女圭,從中午等到傍晚,準備給他一份驚喜時,他卻連家都沒有回。蛋糕上的蠟燭由燦爛至燃盡,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她攥著女圭女圭坐在空蕩蕩的房子里,卻覺得時間過得格外漫長。
葉姿默默地嘆了口氣,彎腰望著鳳羽︰「好吧,如果你真的很想試一試你新學的本領,我可以做一下實驗品。」
他略怔了怔︰「什麼意思……」
「別管這些。」葉姿正色道,「說吧,你要刺哪里?」
鳳羽想了想,道︰「後背處,可治頭痛之疾。」
「……你是要我月兌光衣服嗎?!」先前的同情心一下子跑光,葉姿漲紅了臉,腦子里居然浮現出為了治病必須要在男子面前「寬衣解帶」的那些老土橋段。
鳳羽被她突如其來的問話嚇了一跳,怔了怔道︰「不需要,只是後頸,你將衣領解開,最多露出肩膀即可。」
「……好吧……」她環顧四周,雖然門窗緊閉,但屋內還是很冷。于是搬來凳子坐在他面前,伸手呵了幾口氣,背對著他解開了衣襟。
絨襖褪去後,層層疊疊的衣衫滑落至肩膀下,肌膚暴露在外,果然很是寒冷。
她繃緊了肌膚,等著那種酸楚的感覺降臨,但奇怪的是,坐在她身後的鳳羽卻沒有立即刺下銀針。
「喂,鳳羽,快點啊!」她冷得直打哆嗦。
話音才落,忽覺後背處輕輕一觸,有人撫過了她的肌膚。
他的動作似乎還帶著幾分猶豫,但微冷的指尖停留于她頸下,許久不曾移開。
葉姿渾身起了寒戰,她不是沒有與異性接觸過,但這種寂靜中的輕觸,卻讓她心底浮起異樣的感覺。「你干什麼?!」她驚愕之余,猛地收緊衣襟,回過身怒沖沖盯著他。
眼前的蕭鳳羽卻似乎比她更震驚,黑澄澄的眼眸里不再是冰雪一般的清冷,而是一江秋水起了波瀾。
「你不是說要扎針嗎?為什麼動手動腳?!」葉姿覺得自己受了騙,霍然起身質問。
蕭鳳羽深深呼吸,眼神波動,似乎在壓抑著某種情緒,忽然開口叫道︰「姐姐。」
葉姿一怔,從見面到現在,他還是第一次用這樣的口吻叫她。雖然她其實並不是他的姐姐,但這一聲情真意切,竟也讓她一時愣住。
「你,你到底搞什麼啊?」葉姿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慌亂中扣著衣襟。
「沒什麼。」他竟如釋重負,雙手撐著椅子,「你後頸下方有朱紅色的印記,我見過,不會認錯。」
「原來你還是為了驗證我的身份?」葉姿不知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但忽然一轉念,不禁月兌口而出,「你怎麼會知道我後頸處的印記?!」
鳳羽愣了愣,竟稍顯局促︰「小時候去找你,你在沐浴……踫巧看到了而已。」
葉姿張了張嘴,緊緊攥著衣衫,魂不守舍地坐在了椅子上。
——如果說世界上有兩個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人還是在她的認知範圍內的話,那麼為什麼就連真正的蕭鳳盈身上的印記,在她身上也同樣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