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說笑了吧?我怎麼會怕你?」葉姿說著,將水壺輕輕遞還了過去。耶律臻道︰「我至今都不明白你當時為何不告而別,忽然就與鳳羽離開了上京。思前想後,莫不是那天在宮中,我說了什麼話讓你不樂意了?」
葉姿笑了笑,道︰「怎麼會呢?當時離開上京……」她不由自主地往馬車方向望去,卻見鳳羽正推開窗戶也望向這邊。
「當時是姐姐與我發生了口角,她負氣離去,我為了讓她消氣,便與她一同啟程趕往邊疆。」鳳羽顯然是听到了他們的談話,順著她的意思說了下去。
耶律臻隨即問道︰「鳳羽的腿可有所好轉?」
鳳羽道︰「比之前略好一些,但還不能站起。」
「其實在我北遼如此廣闊的疆域中必定也有良醫,你們又何需遠赴邊疆舍近求遠呢?」耶律臻喟嘆了一聲,看著葉姿道,「這一路上可曾遇到什麼危險?」
葉姿不知他為何忽然說起這個話題,只得道︰「雖然路上艱險,但還好沒有什麼意外。」
「是嗎?」耶律臻站了起來,「這樣最好,否則只怕北胤王得知後又會氣惱不已。」
葉姿心中一動,不由道︰「父王去了伏羅邊境那麼久,太子可曾得到什麼消息?」
他笑了笑︰「他倒是曾傳信給父皇,說伏羅國內的動亂正在逐漸平息,說不定再過一段時間就能返回上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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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
檐角的積雪慢慢消融墜落,城樓上的旗幟在風中飄展,金暉一耀,便折映出萬端光芒。只是若是細觀,斑駁的城牆上有著明顯修葺過的痕跡,沿著城中街道的房屋亦正在補救。道路邊堆積著廢棄的木料與磚瓦,使這座原本繁華的城池顯得有幾分雜亂。
崇光殿中,群臣依次上前通稟各司近況,隆慶帝坐在龍椅上,神情卻有些木然。「陛下,陛下……」近旁的內侍低聲提醒了兩句,他才回過神來。這才發現殿中的一名大臣已陳辭完畢,正等著皇帝發話,隆慶帝卻心煩意亂,揮了揮手,道︰「先下去,此事改日再議。」
內侍見狀,急忙道︰「聖上龍體不適,眾大臣們要是有事還未稟告的,請寫在奏折上再遞交上來。」大臣們見隆慶帝臉色不佳,也不敢再上前羅 ,隆慶帝隨即起身退朝,在內侍與侍衛的護擁下離開了崇光殿。
沿著幽長的通道返回了寢宮,隆慶帝屏退了前來服侍的宮女,獨自坐在屋中。沒過多久,又起身來回踱步,貼身內侍見他如此焦慮,不由戰戰兢兢上前道︰「聖上可需請太醫前來問診?」
「不用。」隆慶帝緊鎖雙眉,過了片刻又道,「去將觀星師叫來。」
「是。」內侍躬身離去,沒過多久,便領著一名身披黑色大氅的老人匆忙而來。觀星師叩拜已畢,隆慶帝示意內侍退了出去,待房門緊閉後,才緩緩道︰「朕昨日命你查看的星象,可有什麼變化?」
觀星師跪在地上,顫顫巍巍道︰「……以老臣所見,那一團煞氣依舊存在于帝星之側,並未有所減退。」
「你的意思是,這朝中有人妨礙了朕?」隆慶帝聲音低沉,眼神鋒利。
「此時在不在朝中不好說,但應該就是與聖上關系緊密之人。」老人額上沁著冷汗,冒險抬頭看了看皇帝,又試探著道,「而且,這一團煞氣隱隱浮動,竟有吞噬帝星之意。」
隆慶帝的目光陡然一寒,直刺向老人。老人瑟縮在他腳下,本就佝僂的身子幾乎匍匐在地,連呼吸都沉重了起來。隆慶帝斥道︰「一派胡言!難道那人還想篡奪朕的天下不成?」
老人趴在地上,顫聲道︰「老臣只是據星象而言,對朝中之事也不熟悉。但請陛下一定要小心謹慎,以免中了奸人的毒計。」
隆慶帝扶著椅子緩緩坐下,閉著雙目沉默許久,道︰「你可能算出那人的身份?」
「……這,老臣還不能算出。」老人遲疑了一會兒,又低聲道,「但那煞氣位于帝星的西南方向……」
「西南?」隆慶帝慢慢睜開眼,「那人是住在西南方向?」
老人目光閃爍,「也有可能是從西南往上京而來。」
隆慶帝緊抿了唇,略顯疲憊地倚坐著,抬手道︰「此事不得對外人說起,否則,小心你的身家性命。」
「臣自當恪守秘密。」老人重重叩首,隨後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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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
隆慶帝雙手置于膝上,坐在沉寂的寢宮中,腦海中盤旋著這兩個字。一听到觀星師說到有煞氣想要吞噬帝星,他心中首先浮現的竟是最熟悉不過的面容。
頎長的身材,端正的容貌,那個人從小便被太傅等老臣子們稱為國之棟梁,是能夠繼承大業的最佳人選。耶律臻也一直習武騎射,多次隨同前鋒將領出征作戰,無論從尊崇的出身,還是從現有的功績來看,這個太子似乎當之無愧。
但隆慶帝就是從心底不喜愛他。
或許因為他的生母蕭皇後。她活著的時候便是隆慶帝的心頭刺,其父兄當時也身居高位,幾乎將北遼軍政命脈把持于一家。隆慶帝從來不愛這個善妒的女人,迫于無奈冊封她為皇後,耶律臻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太子。在蕭皇後在世的那些年里,隆慶帝作為一國之君,竟不能自由地冊封其他美人為妃,他覺得自己簡直是空有其表的傀儡。
因此,盡管耶律臻自幼喜歡賴著他叫他父皇,他對這個長相頗似皇後的兒子沒半點好感。好不容易等到蕭皇後之父抱病而亡,蟄伏已久的隆慶帝終于大展拳腳,趁著皇後哀傷臥床,暗中關照了朝中其他大臣羅織罪名,將蕭皇後家族中的重要人物剪滅殆盡。
當蕭皇後終于躺在冷冷清清的寢宮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隆慶帝才覺得心頭的一塊大石終于粉碎瓦解。
準備葬禮的時候,他在心里盤算著想要廢掉太子,因為當時一位美人已經生下兒子。只是在葬禮上,年幼的耶律臻哭著叫他父皇,問他,是不是以後再也見不到母後和外祖父,諸位舅舅又是不是都已被放逐出京。他看著痛哭不已的太子,竟微起惻隱之心,其時,他已許久沒有去東宮看過這個兒子了。
而太傅等人亦不失時機地力陳蕭皇後與太子的無辜,跪求他保全太子之位。隆慶帝擔心過于斬盡殺絕會引來非議,正猶豫之際,宮中又傳來消息,新生的嬰孩得病夭折,竟給了他當頭一棍。
于是耶律臻的太子之位,就在這樣的風雨飄搖中被殘留了下來。
隆慶帝一想到這些煩亂的往事,便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這些年來,他始終都不願與太子多待在一起。或許是始終存有疑慮與擔憂,總覺得太子那貌似恭良的外表之下,有著一顆疏離的心。他甚至不知道這個兒子是否已經忘記了過去,還是只要保住自己的位置,就不再在意被冷落的時光。
而方才星象師所說的西南……隆慶帝細細考量,東宮並不在西南方向,但耶律臻現在不在上京,若是從返程的路徑來算,倒真的屬于西南之路。
他的眼角抽動了幾下,想要讓自己再度狠下心來,但腦海中隨即又浮現出另一個人的身影。
在上京城中,那座同樣恢弘的北胤王府,正坐落于皇城的西南方向。執掌千軍萬馬的北胤王,若是存有僭越之心,必定也將成為一個難除的對手。
隆慶帝望著前方緩緩吐著青煙的香爐,眼神不由得冷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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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空曠的荒地中,耶律臻看著眾士兵搭建起營帳,隨後遠離了人群。獨自來到一處高地,仰望璀璨星辰,微風吹過衣擺,亦搖動身後低木。
斜坡一側傳來了腳步聲,他聞聲回首,見是莫淵緩步上來,便又回過了身子。「葉姿呢?」他不經意地問道。
「在營帳里。」莫淵道,「不過我有一點疑惑。」
「什麼?」耶律臻很少見他會產生疑問,不由側過臉看了他一眼。
「據我觀察,她與蕭鳳羽之間的關系似乎越來越緊密。」莫淵轉過臉,望著遠處亮起了燈火的營帳,從這個方向望去,無垠的荒野間那一點一簇的光亮,與天際的群星相互映射,猶如浩瀚汪洋間的漁燈一般。
「不管怎樣,她從名義上說,還是蕭鳳羽的姐姐……」耶律臻不禁微微一頓,轉而望著莫淵,「你覺得蕭鳳羽是知道她的身份,還是只以為她真的就是鳳盈?」
莫淵冷靜道︰「他已經知道葉姿不是鳳盈,當初在他們離開上京的時候,就是他坐著馬車一路引開了我,如果葉姿沒有告訴他實情,他不可能那樣做。」
「那他為什麼還要如此護著葉姿?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姐姐,卻反而與她走得越來越近。」耶律臻皺了皺眉,心里隱隱浮起一絲異常的想法,但沒有說出口。
莫淵卻還是面無表情,「也許他有自己的目的。」
「他有什麼目的?」耶律臻頗為意外。
「揭穿葉姿的身份對他來說沒有什麼好處,也許將計就計,可以保全北胤王府更多的實力。」莫淵揚起眉,「你不是說過,真正的郡主很得北遼諸多年輕將領的喜愛嗎?」
耶律臻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問,不由一怔︰「你是說借用鳳盈的名義,繼續吸引其他將領為之效勞?」
「目前為止我只能分析到這里。不然我找不到鳳羽不揭穿她身份的理由。」
耶律臻淡淡道︰「還有一個可能,最離奇卻也是最簡單的。」
「什麼可能?」
「男女私情。」
耶律臻說罷之後,便觀察著莫淵的神色,他眉間微蹙,眼神有些迷茫。「你是說,蕭鳳羽和葉姿有了男女感情?這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耶律臻反問,「如果按照你說的,他早就察覺葉姿並不是郡主,那就意味著他們不是親姐弟。不然為什麼他忽然離開上京,說是自己治傷,其實是陪著她逃亡。」
「這很荒唐。」莫淵似乎很難相信他說的一切,但又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如果我說的不假,你還得將蕭鳳羽可能帶來的阻撓也考慮進去。」
莫淵沉默片刻,道︰「你怎麼可以證明?」
「要證明他與她已經超出了姐弟之情?這很簡單。」耶律臻想了想,「不過我在想,這件事要是被北胤王知道,不知會是什麼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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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羅國與北遼的交界線處,荒草連天,夜風呼嘯。北胤王結束了漫長的巡視,挎著腰刀回到了營地,才進營帳不久,便有近衛進來附耳低語。
「快呈上來。」北胤王月兌下頭盔,沉重地坐在營中。
帳外隨即有一名黑衣人閃了進來,低頭獻上一封以蠟油封緘的密信。北胤王對著油燈打開信箋,那白紙上僅僅寫著幾個字,卻讓他的臉色為之變化。
「退下吧,回京途中千萬小心。」他揮手,讓那個黑衣人出了營帳。
隨後,在躍動的火苗上,燒掉了那張信箋。
作者有話要說︰形勢貌似越來越復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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