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形勢緊急,次日一早鳳羽與葉姿便啟程離開了上京。青芒江位于北遼最東部,為了盡早抵達,他們幾乎是馬不停蹄晝夜不舍。葉姿想到自己來到北遼後竟有大半時間是在車馬上度過,就覺得渾身不適,可看看鳳羽依舊坐得端正,不免有幾分慚愧。
這一次兩人還是相對而坐,但他時常獨自出神,葉姿也再無心去打攪。數日後,他們的馬隊經過連日奔波已經精疲力盡,便趕在城門關閉前到了驛站休息,葉姿將鳳羽送進房間,吩咐隨從準備了飯食。可當晚飯端到鳳羽面前時,他卻倚靠在床頭道︰「我不覺得餓,你自己先吃吧。」
「都快天黑了怎麼會不餓呢?」葉姿拉過他的手卻覺掌心發熱,一模鳳羽前額,竟比掌心還要熱上幾分。「鳳羽,你在發燒了!」
他自己似是早就有所感覺,只是側過臉看看她,「沒什麼,大概是累了,我今晚早些休息就是。」
「我去叫人請郎中給你開藥。」葉姿說罷便開門對手下叮囑幾句,隨後又轉回身倒了一杯清茶,「你自己覺得不舒服就要說話,不能拖著。」
她一邊說著,一邊坐在床沿,將茶水遞給了他。鳳羽慢慢喝著,葉姿看著他的容顏,越發覺得這幾天他格外憔悴,不由道︰「要不我們明天在這兒休息,不要再趕路了?」
「那怎麼行?」他抬頭道,「多在路上耽擱一日,邊境上就可能爆發出更大的戰事。」
「可我怕你……」
他笑了笑︰「我會小心的,若是實在難受了再跟你說。」
葉姿拿他沒有辦法,便只能坐在那兒看著他不說話。鳳羽見狀,反而催促她回房去,她不悅道︰「你真是想的出來,郎中都沒到,我怎麼能自己回房?」
「我想要躺下睡一會兒……」他無辜地說著,這個時候的鳳羽或許是因為生病的緣故,比平時消退了幾分清冷。葉姿整了整他的衣襟,「先吃點東西,不然等會喝藥會難受。」
說罷,也不顧他的反對,舀起一勺道︰「不吃的話我就喂你。」
他無奈至極,只得自己端過碗,一聲不吭地吃了起來。過不多時,隨從領著郎中回到驛站,一番詢問搭脈後開出了藥方,下屬們忙著抓藥燒水,葉姿想讓鳳羽先安靜一會兒,便自己出了房間。正站在樓梯上想著事情,就見驛站官員匆匆而來,她以為是來探望鳳羽,便抬手低聲道︰「世子身體不適,已經躺下休息了。」
「那便如何是好!」官員竟哀嘆起來,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遞給葉姿,「前方又送來急信,說是朔方軍隊已攻佔了青芒江流域,眼看就要朝著臨江的城池進發了。」
「朔方人這次竟變得勇猛起來了?!」葉姿大為不解,「難道我們的守邊將士打不過他們?」
官員嘆道︰「自從議和後,聖上見多年來將士們疲于殺伐,便減少了在那邊的駐兵。這次事出突然,恐怕臨近的軍營也未及做出準備,可朔方人也真是奇怪,怎麼會忽然這樣大動干戈……」
「青芒江附近的城中有多少官兵?能否抵擋得住?」
「這……」官員為難了一下,「下官只是區區驛站官員,對那邊的士兵戰備也不了解,只是送信的人交待,務必請世子盡快趕去,不然……」
葉姿呼出一口氣,道︰「我會轉告他的,你先回去吧。」
官員向她道別後離開了,葉姿獨自站了片刻,才回到了鳳羽那邊。本想將此事告訴他,可推開房門見他已經睡下,走到床前看看,鳳羽才緩緩睜開眼,意識有些模糊。
葉姿模了模,覺得他的額頭似乎更燙了。「怎麼藥還沒有拿來?」她沉不住氣地埋怨道。
「這才多久,怎麼就能熬好了?」鳳羽伸出手來,她俯身捏了捏他的手指,又想到之前官員說的話,但看鳳羽這個樣子,便沒有說出口。
這一日葉姿為了讓鳳羽快些退燒忙個不停,直至次日清早再去看望時,他的熱度才算消減了下去。盡管只病了一天,可在葉姿看來,他也憔悴了不少。
隨從進來詢問什麼時候安排啟程,葉姿擔心鳳羽受不住,但又怕延誤了時間。正在為難之際,門外卻傳來喧鬧之聲,像是有人在吵架一般。
她急忙開門出去,但見樓下的呼爾淳正朝著門外一人怒斥︰「我家世子昨天已經病了,難道還要他連夜趕路,就不顧他的身體了?」
葉姿扶著欄桿朝下問道︰「什麼事?」
呼爾淳听到聲音,回頭道︰「郡主,是朝廷派人來催促,說要在月底之前趕到青芒江,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葉姿快步下樓,那門外傳信的士兵見了她倒頭就拜,急呼道︰「小的也只是奉命傳信而已,上面這樣交代了,又怎敢不從?」
「算了,你就說我們只能盡力趕路,總不可能生出翅膀來。」葉姿揮手叫那人退下,呼爾淳氣憤難消,道︰「本就是無人願做的苦差事,現在居然還強行限定日期,若是晚到了,豈不是還成了我們的罪過?」
「但鳳羽已經答應了,又能怎麼樣?」葉姿也頗感無奈,這時樓上的護衛又朝下喊道,「郡主,世子請您進來。」
她跑上樓去,房門開了一半,鳳羽已坐在床上,似乎听到了下面的對話。「從這里到青芒江大約要十二三天的路程,但至月底卻只有十天了。」他微微蹙著眉道。
「他們也真是欺人太甚。」葉姿怫然坐下,鳳羽又望著她道,「听說昨天有驛站官員來找我?你怎麼沒說?」
葉姿一怔,只得道︰「昨天你病得厲害,我就沒想打攪你。」
「他說了什麼?」鳳羽追問道。
「說是朔方軍隊已經打過了青芒江,即將到達江畔城鎮。」她一邊說著,一邊觀察他的神色。果然,一听此話,鳳羽的神情變得沉重起來,「你為什麼拖了一夜才說?」他的語氣竟有幾分慍怒,「要是我現在不問,是不是還打算繼續瞞著?」
「你不是才醒來不久嗎?」葉姿雖知道他會在意,但沒有想到他的反應如此激烈,心中有些委屈,「就算昨晚我跟你說了,難道我們要連夜上路,覺都不睡了?」
鳳羽臉色微白,「不管如何打算,你至少要先讓我知道!」
「是我不對,耽擱了時機,這樣總可以了?」她重重說了一句,看他緊抿著唇,只得將心里的話又咽了回去。屋子里寂靜一片,鳳羽沉默之後,叫來了呼爾淳,吩咐他準備車馬,下午就要動身。
「但您身體還沒好……」呼爾淳勸解了一半,鳳羽已開口道,「我坐在車內一樣是休息。」
他沒辦法,只得唉聲嘆氣地出了房間。葉姿瞪了鳳羽一眼,他卻有意側過臉不看她。
「我看你這個樣子還有沒有命趕到青芒江去!」她恨聲說著,站起來就走。
「我要是不趕去,他們說我有意延誤時機,到時候一樣治罪,難道你不明白?」鳳羽似乎真的生了氣,看她已走到門口,竟掀開被子便想下床。葉姿回頭見他抓住床欄想撐坐起來,不禁急道︰「不怕摔了嗎?」
他瞥了她一眼,重新坐下道︰「那你干什麼要走?」
「去給你準備藥,帶著路上用。」她哼了一聲,回過去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指著他道,「你以後再朝我發脾氣,我就真的走了,再也不理你。」
鳳羽微微怔了怔,眉宇間略顯沉寂,但很快又自我解圍,托起枕邊的包裹,「我這里一直隨身帶著那個對講機,到時候叫你就可以。」
葉姿硬邦邦的心忽然柔軟了一下,嘴上卻道︰「你以為我是每時每刻都打開那開關嗎?」
「那我就一直喊你,直到你听到為止。」他抬起頭,向著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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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風波之後,他們很快就離開了驛站。鳳羽雖是在眾人面前裝成已經好轉的樣子,但一到車內,就還是懨懨無力。為了在最短時間內抵達邊境,車夫加緊了行程,呼爾淳他們久經征戰倒也無所謂,但葉姿看著鳳羽遭受折磨,心中著實不忍。
更令她擔心的則是就算到了那里,面對已經矛盾重重的雙方軍隊,鳳羽又該如何化解糾紛?
在這樣的壓力之下,葉姿連著幾天都寢食不安,鳳羽見了,反過來安慰她道︰「你這樣焦灼不安干什麼?我既然答應了皇上,必然也是經過考慮的。」
「但那些人殺紅了眼,萬一不听你的怎麼辦?」正在車行途中,葉姿大著膽子倚在他臂側。
「那我就找能听得進話的人說啊。」他低下頭看看她,模了模她的劉海。
她嘆了一口氣,又不知說什麼,便閉著眼楮在他懷里小憩。陽光正暖,透過窗紙淡淡地灑了一層,落在他的身上。葉姿的手不老實,輕輕揉著他的雙腿。
「你把支架取下來了?」她小聲問道。
「嗯。」鳳羽點點頭,「反正出來還是坐著輪椅的,暫時用不上了。等回去後再用。」
「回去後我陪你走路,說不定可以慢慢地擺月兌支架了呢!」她難得高興了起來,揚起臉望他。
鳳羽見她高興,便也微笑了起來。「我希望有一天可以跟你一起走到外面去。」他輕聲道。
微風吹動了窗戶,葉姿轉過頭望著外面,原野已經泛出了嬌女敕的新綠,在遠處有河流靜靜流淌,如白練飄散,為整片平野增添了幾分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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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條河流蜿蜒往東,越過更為寬闊的平原,途經若干城鎮,匯集了數條小河的流水,最終奔向的地方就是青芒江。只是原先清澈見底的江水此時已變得混濁不堪,時不時的還有浮尸從上游漂起,沿江兩側更是散落了一地兵器。
先前北遼士兵駐扎的營地已被大火化為烏有,朔方士兵群聚于此,大聲叫囂著,用長矛挑起了北遼的旌旗,在風中不斷揮舞。從營地出來一直往西,遠遠的便可望到一座古城,那里是北遼最東端的潛陽城,此時雖是白晝,但城門緊閉,城牆上更是布滿了弓箭手,時刻提防著朔方軍隊的攻打。
守城官員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臉色焦黃,雙目深凹。昨天朔方軍隊忽然發起攻擊,幸得弓箭手及時放箭,才將他們關在了城外。從城牆上往下瞭望,隨處可見白晃晃的兵刃在陽光下泛著寒意,那些人雖暫時撤退,但始終未曾遠離。
先前北胤王在此地曾大敗朔方猛將,將朔方人殺得落花流水,此次朔方軍隊集結而來,報仇雪恨的心昭然若揭。可眼下城中官兵已悉數上陣,求援的特使派出去已經整整一天,到現在也未見臨近城鎮派兵前來,這讓他傷透了腦筋。
「大人,城門外有人叫罵,說是讓您出去!」士兵匆忙奔來,神情緊張。
官員叱道︰「說了不要搭理,任由他們罵去!」
「但他們說,您的求援信已經被扣了!」
「什麼?!」官員心中一緊,抓起佩刀便速速步上城牆。周圍士兵見他到來,立即以盾牌護住官員,城下果然有一人騎著戰馬高聲叫喊︰「潛陽城的人听到了沒有?你們根本等不到救兵了!看看這是什麼!」
說罷,大手一揮,身後草叢中隨即又出現數人,用長長的鐵索捆著一具尸體拖了出來。官員定楮一看,見正是自己先前派出求救的士兵,心頭一寒,怒道︰「出爾反爾的小人!當初求著我們聖上停戰,現在反過來攻打北遼,是不是以為北遼無人,可以任由你們踐踏了?!」
那人冷笑道︰「你們當初以多欺少屠殺我們朔方人,如今被打了就要哭爹喊娘?識趣的就打開城門乖乖認輸,再不然的話圍上你們十天,我看到時候誰還能站在城牆上耍威風!」
「好,你且看看我們北遼人是不是軟骨頭!別以為殺了我一個使者就可以安枕無憂,臨近的軍隊早晚會過來援救!」那官員一邊說著,一邊暗自打了個手勢,身邊的弓箭手心領神會,趁著他與對方唇槍舌劍之際,悄悄搭弓扣弦,猛然間一松手,一支白羽三稜箭便直射而去。
朔方將領急忙提韁後撤,那支白羽箭雖未中其人,卻正射在戰馬頸側。戰馬嘶鳴急躍,把將領甩下馬背,周圍士兵急忙上前攙扶,城牆上一聲令下,頓時急箭如雨,盡朝著他們而去。
朔方將領帶著手下飛快後退,草叢中又沖出埋伏的人想要救援,但都被飛箭生生逼退。正在此時,卻听遠處一聲巨響,自青芒江方向又出現了黑壓壓的鐵甲軍隊,如潮水般朝這邊襲來。隊伍正中有高大坐輦,其後飄揚著赤金色旌旗,最前方的一列士兵手中還持有長形火器,隔著甚遠朝著城牆扣動機關,火星四濺之間,筒口噴射出大量鐵石,城上弓箭手應聲而倒。
「大人快走!」守城校尉一邊呼喊,一邊護送著官員飛速撤下城樓。
而朔方將士們見了那支隊伍,不由喜出望外,高聲呼喊︰「靖王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感覺朔方人要反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