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鳴 鸞鳳鳴 第七十七章 空山候客

作者 ︰ 紫玉輕霜

葉姿自從走出府衙前廳後始終不曾遠去,她守在大門外,唯恐鳳羽獨自留在里面出了什麼事。果然沒過多久,門內便傳來了淒厲的叫聲,雖听出是崔舜的聲音,但她還是心生擔憂。好不容易等到里面安靜下來,她在外面站了許久,卻還不見鳳羽出來,不免惴惴不安。

耐著性子等了一陣,終于忍不住輕輕推開大門,只見堂上燭火昏暗,崔舜依舊被緊緊捆著倒在地上。而鳳羽則側對著堂下而坐,似是望著地上的陰影出神,那把鏤金寶刀跌落在他身畔,刀鋒上還沾著血。

檐下的燈籠微微晃動,交織的影子落在階上,幻化成斑駁的圖案,看上去有幾分詭異。

葉姿看著面前這一幕,心上竟涌起絲絲寒意。

一不留神,她推著門扉發出「吱呀」之聲,打破了這種寂靜。鳳羽這才好似靈魂回竅,抬起頭望向這邊。

他的目光中含著深不可及的悲傷。

「鳳羽?」葉姿試探地叫了他一下。他垂下了眼睫,遮蔽了內心,道︰「叫人將他帶下去吧。」

葉姿小心地走過去,看到崔舜腰間被血染紅了一片,臉色發青,閉著眼楮奄奄一息。她回頭高聲呼喊,呼爾淳帶著手下很快趕來,將崔舜架起拖了出去。

他們做這些事的時候,鳳羽還是靜靜地坐在那兒,直到他們離開後,他才推著輪椅想往里去。葉姿一把抓住他的椅背,「鳳羽,你怎麼了?是不是他說了什麼話觸怒了你?」

「沒有。」他低聲回答。

「那你怎麼魂不守舍?」她轉到他身前,蹲下來看著他。他有意垂著睫毛,將眼眸深深隱藏其後,只給人一種黑蒙蒙的感覺。

「只是想到了過去他們虐打我的情景。」鳳羽輕啟薄唇,神色寧靜得好像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葉姿無奈道︰「只是這樣嗎?」

他點點頭,呼出一口氣,道︰「你想必也已經很累了,不要再問來問去,快些去睡吧。」

她只得站了起來,回身見寶刀還落在地上,便過去撿了起來。可就是在這一轉身之間,鳳羽已顧自推著輪椅進了後堂。她握著刀柄站在燈影下,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心緒漸漸沉重起來。

******

青芒江畔夜風漸緊,江面上漣漪不絕,岸上雜草簌動,驚得棲息的鷗鳥盤旋不止。

朔方軍營中燈火猶亮,靖王雖已月兌下了銀甲,但還是坐在地形圖前,眉間緊蹙。身邊的副將見狀,便道︰「王爺,依剛才大家的商討來看,還是將會面的地點定在潛陽山為好。一則山內有暗流通往朔方邊境,方便行動,二則我們可派兵在江畔高地朝那邊瞭望,萬一北遼人設下埋伏,我們也能及早發現。」

「但潛陽山附近地形復雜,要是他們悄悄從後山進入設下伏兵,只怕我們從這里也望不到什麼。」靖王說罷,長嘆一聲,「想不到我竟要與鳳羽如此勾心斗角……」

「王爺要成大事,又怎能記掛以前的交情?」副將俯身道,「再說末將覺得蕭鳳羽並沒有把王爺當成什麼至交,您看他之前說話的樣子,冷冷淡淡,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哪里有王爺這般念舊?」

靖王苦笑了一下,「那倒未必,他從來就是這性格。」

「當初他是被幽禁的質子,您雖經常去看望他,但身份可比他高貴得多。他未必就將王爺的探望看成是好心……」副將一邊說著,一邊查看靖王的神色,見他眉宇間略有了陰霾,便又壓低聲音道︰「如今王爺好不容易有了帶兵出戰的機會,只要按照那邊的要求來做,何愁日後不成大器?區區一個蕭鳳羽,王爺若是在意他的性命,至多到時候再留他不死,也算不曾虧待他。」

靖王俊眼斜睨,副將隨即低下頭去不再言語。

「我與他之間的事情你這個外人還是少插嘴。」靖王端正了坐姿,又道,「話說回來,那邊的使者怎麼還沒有到來?我在這里拖延時間,他們要是遲遲沒有行動,我豈不是孤掌難鳴?」

「末將已經派人去查探,一有消息即刻會來回報。」副將躬身道。

靖王這才點了點頭,又撥亮了燭火,細細看著地形圖,末了才道︰「三天之內,我要拿到最詳細的山形圖,每一個可布控之處都不能放過。」

「遵命。」

******

次日一早,朔方軍中派出使者送來了信箋。經過層層檢驗確信信箋無毒後,這薄薄一張紙才到了鳳羽手中。

「兩日後于潛陽山听濤石畔恭請鳳羽賢弟駕臨,共敘往日閑情,以期化干戈為玉帛。」落款為李衍。

「潛陽山?」葉姿望向侍立一旁的潛陽縣令,「這個地方怎麼樣?」

縣令雙眉緊鎖,「此山雖名為潛陽山,但綿亙橫臥,其間有激流通向朔方境內,故此可謂是兩國交界的險地。」

「他們自然不會選擇有利于我們的地方了。」呼爾淳摩挲著下巴,看著桌上的地形圖,「世子,既然靖王有意要在這險要的地方與您會面,那我們也不要客氣,得多布置兵馬才是。」

葉姿忍不住道︰「都知道危險,還要叫鳳羽親自前去?」

「可是也找不到別的辦法啊……」呼爾淳愣了愣,望著葉姿。

鳳羽抬頭道︰「沒有事的,姐姐,你盡管放寬心。」

葉姿瞥了他一眼,抿著唇不說話了。縣令其實也唯恐世子出事,急忙道︰「依下官愚見,世子前去赴約確實以身犯險,不如先暫且答應了,到時候再換下官或是其他將領前去。」

鳳羽沉聲道︰「那樣的話對方馬上會說我們毫無誠信,這合議頓時成了一場空。」

「可如果世子被對方挾持或是傷及,下官實在無法向北胤王與聖上交代啊!」縣官既急又怕,連連拱手。呼爾淳不耐煩道︰「有我們保護著,世子怎會出事?」

「我想靖王應該也不至于要我的命吧。」鳳羽望著遠處,笑了笑,「畢竟相識一場。」

于是開始準備兩天後的會面。在這短暫而又漫長的兩天之內,呼爾淳等人忙碌不已,葉姿站在城頭,看著城中兵士來往,糧草運行。鳳羽則坐在她身後,安靜得如同一池秋泓。

風吹過城牆,卷起樓上黑旗呼啦啦作響,她回身,望著天際變化莫測的浮雲,想著許多事,只沒有做聲。

今日陽光不甚明亮,淡淡的雲影掠過城樓,鳳羽推著輪椅來到垛口處。遠山莽莽,原野蒼蒼,春暉下的萬物已開始滋生,滿地的青草如掙月兌了束縛似的拼命朝上鑽生,哪怕前不久,這片土地上剛剛浸潤了鮮血。

他從懷中取出一方白帕,輕輕展開,其間是一支長長的彩羽,赤紅帶金,在風中不斷簌動。

「你怎麼把它帶來了?」葉姿驚訝道。

「一直隨身放著。」他凝眸望著那羽毛,忽而笑了笑,道,「你還記得我當時跟你說過的話嗎?」

「當然記得。你說這是鳳凰的尾羽。」葉姿抿了抿唇,「你到現在還相信嗎?」

他抬頭看著她,道︰「只有你願意相信,一切便可以都是真的。」

葉姿不太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便伸手撫模了一下那冰滑的羽毛,「為什麼現在拿出來了?你想乘著它飛向遠方嗎?」

鳳羽望著那羽毛間最華麗的一道赤痕,緩緩道︰「我在朔方的日子里,每到想念家鄉的時候就會拿出它來,我以為終有一天能有一只鳳凰從雲中而來,帶著我飛回草原。」

葉姿蹙著眉,目不轉楮地看著他。他眸色黑沉,帶著點點冰寒。

「那時的我太過單純,還時常對朔方皇宮的人說,我的父王會來救我。」他不屑地笑了笑,「現在想來,在他們听來,這是多大的嘲諷。」

「鳳羽……」不知為何,葉姿有些不安,「怎麼忽然想到這些了?是因為見到了靖王,又抓到了那個打你的人?」

他默默地搖了搖頭,握著那支尾羽,將手伸到了城牆外。

「你若是不相信,一切都可以是假的。」他忽然說了這樣一句,驀地松開手,那華麗的羽毛便飄落了下去。

「鳳羽!」葉姿驚呼了一聲。但他沒有絲毫挽留,只是沉默地望著。青芒江那邊的風吹了過來,羽毛在風中飄飛,陽光下它泛出了淡淡的金色,但最終還是被風推著卷著,消失在蒼茫曠野。

******

這一天午後開始陰雲密布,到了夜間便淅淅瀝瀝下起了雨。直至天亮時分,雨水才剛剛停止,青芒江水勢上漲,潛陽城內外更顯寂靜。

雲層還在緩緩移動,潛陽山山道間已有了人馬行進的動靜。馬蹄踏過,滿地泥濘,山岩兩側的草叢間時不時滴落雨珠,落在靖王的深紫衣衫上,洇出一點一點的白花。

今日他有意沒穿戴盔甲,而是換上了紫色騎射服,襟前絲帶飄飛,配著袖口兩截銅質護腕,英武中不失儒雅。

此處山道狹窄,兩側怪石林立,春日草樹茂密,雨後滿山皆彌漫著薄薄水汽。馬蹄踏在石徑上,聲音在空山間回蕩。副將與一眾隨行人員身背弓箭緊跟其後,個個神色肅穆,唯有靖王意態淡然,似乎根本沒將旁人的擔憂放在心上。

「王爺,穿過前面那道棧橋,就是听濤石了。」副將低聲道。

拐過一道彎,但听水聲不絕,果然有激流潺潺而過,兩岸之間是以陳舊的木板鐵索搭成的棧橋。靖王等人下馬緩步而過,饒是他們行走留神,那棧橋也因年久失修而不住發出響聲,越發搖晃得厲害。

橋下激流之水濺起浪花,打在將士們臉上。靖王瞥了一眼四周,輕聲道︰「你找的好地方。」

「這里就算我們也行進困難,像蕭鳳羽那樣的殘疾,更加是插翅難飛了。」副將唇邊帶笑,小聲說著。

靖王沒有應答,而是抬頭望向對面山岩。滿山松竹掩映之下,已有人在靜靜等待。

一古亭,一石桌,一白衣少年,幽靜如畫。

靖王停在棧橋上,隔著濛濛水霧,朝著那邊的人拱手微笑道︰「鳳羽,別來無恙。」

坐在輪椅上的少年同樣報之以微笑,「李兄,你終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的前兆???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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