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後我一直等到很晚都沒睡,我一直在等康寧的電話。雖然明知道他不會回心轉意,可是還是抱著一絲僥幸心理,苦苦地等著。一直等到凌晨一點鐘,電話像是得了嚴重的自閉癥,一言不發。我不禁徹底絕望了,只好洗洗睡了。
然而睡也睡不好,做了一夜的噩夢,夢里黃皮條沖我暴跳如雷,不但當著策劃部全體員工的面把我們新交上去的策劃書撕得粉碎,且還指著我的鼻子的說︰‘林可嘉,從明天開始你不用來上班了,你被解雇了!’我看見被黃皮條撕碎的策劃書的碎片到處飛舞,我灰溜溜地從公司里出來,那些碎片一直跟著我飛,飛得滿天滿地都是,後來不知怎麼的,滿天滿地的碎片化做了滿天滿地的飛雪,雪大極了,我從未見過那麼大的雪,鵝毛似的雪片漫天飛舞。朦朦朧朧中我看見有人在大雪中向我招手,我看不清他是誰,可又好像突然看清了,可不知為何那個人的樣子總是變,一會兒是簡輝的樣子,一會兒是康寧,一會是母親,一會兒又是父親,一會兒是康欣,一會兒又是美玲、于帆和楚秀,他們的臉交替著出現,表情各自不一。
我想跑過去,看看在大雪里向我招手的人到底是誰,可是怎麼也邁不動步子,就好像腿不是自己的一樣,我急死了,拼命邁步,可還是邁不動,後來也不知是累的還是嚇的,反正醒了。醒了才發現天已經亮了,看看表,六點半鐘。
我一邊起床洗漱,一邊盤算今天該怎麼辦。康欣大概是指望不上了,這讓我感到非常的失落,沒有康欣廣告會遜色很多,但是也沒辦法,我們總是習慣把事情往好的地方想,往完美的程度去做,但是又有幾件事能真正做到完美呢?不行今天就只好找一個健康的女孩子坐在輪椅上了。雖然我知道,一個能走路的人坐在輪椅上是絕對演不出不能走路的人的那種感覺的,但是也只能這樣湊合了。
然而當我做好了退而求其次的準備匆匆趕到公司所在的大廈門口的時候,我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我看見康寧推著康欣站在大廈的門口,清晨的陽光灑落在他們的身上,康欣的臉上洋溢著甜美而滿足的笑容。這樣的一幅畫,讓我覺得溫暖又感動,我的眼里驟然盈滿了淚。
我看見了他們,他們也看見了我。
「可嘉姐!」康欣向我招手,我走過去,眼里含著淚。
「可嘉,昨天我態度不好,請你原諒!」康寧望著我說道,眼楮里竟似乎飽含深情(我不敢確定那是不是我的錯覺)「昨天回去我認真想了,你說得對!我把康欣交給你了,好好照顧她!」康寧一邊說一邊把輪椅交給我。♀
「放心吧,我保證她一根汗毛都不會少的!」我從他手里接過輪椅,含著眼淚笑著說。康寧看了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似乎還想說什麼,可終于沒說,只沖我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然後便轉身大踏步地走了。
「怎麼樣?我說沒錯吧,只有你能說服他!」康欣轉過頭笑笑地看著我,笑容有點怪。
「是他自己想通的,不是我說服的!」我說。
「是你說了,他才想通的!所以就是你說服的!」康欣回答。
「好吧,就算是我說服的吧!」我一邊笑著說道一邊推著康欣往大廈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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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當我推著康欣走進辦公室的時候,余桐第一個跳將過來。「可嘉,你真行啊,這簡直是…….我真沒想到……這下我們的廣告可真要火了!」見到康欣,余桐語無倫次地發著神經。
「他叫余桐,是我的同事,也是都市桃源項目策劃組的成員,同時還是小道消息的制造者和傳播者!她叫康欣,是老天派來拯救我們的天使!」我為初次見面的康欣和余桐相互做了介紹。
「確實是老天派來拯救我們的天使!她若救不了我們恐怕就沒人能救我們了!」余桐望著康欣一邊雞啄米似地點頭一邊說道。這時晨晨和鐘友慶也走了過來。我先給康欣介紹了晨晨,然後重點介紹鐘有慶。
「他叫鐘有慶,也是我們小組的成員。你得和他盡快熟悉起來,因為今天他要扮演你的律師哥哥。」
「真的啊!」康欣歡快極了,笑著向鐘友慶伸出手。「你好,律師哥哥!」
康欣向鐘友慶伸出手,鐘友慶卻毫無反應,只顧盯著康欣的臉痴痴地發呆。我忍不住拉了拉鐘有慶的袖子︰「喂,發什麼傻呀,你妹妹要和你握手呢!」
「噢噢噢」鐘有慶這才如夢方醒似地握住了康欣的手,然而握住了以後卻又半天不放,繼續望者康欣的臉發呆。
「喂,別這樣盯著人家看好不好!真是!」余桐一把扯開鐘有慶,鐘有慶不好意思地模了模頭,轉身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這傻小子,傻人有傻福!」余桐咕噥道。「可嘉,干脆我演律師哥哥得了,我保證比他演得好!」
「誰信啊!」我撇了撇嘴。「行了,別貧了,快去打電話給制作部看看他們的人到齊了沒有,到齊了咱們好出發了!」
「好 !」余桐答應著屁顛兒屁顛兒地跑去打電話了,平時支使他做點什麼事可絕沒這麼痛快。
我當然知道,大家的反常表現是因為他們被康欣的天使氣質給震撼到了。當然了,他們越反常我越高興。因為他們的感覺也將是未來的廣告受眾的感覺,如果他們被康欣的氣場感染了,那麼觀眾也將會被她感染。所以,無論是鐘有慶的失態還是余桐的殷勤都在無形中增強著我對這個即將誕生的新廣告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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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板的拍攝很圓滿,每個人的表現都很積極,我完全沒想到事情會進行得如此順利。昨天晚上我還在為今天該怎麼辦而發愁,甚至還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可是當今天真的來臨時,我才發現之前所有的憂愁和顧慮都是多余的。看來有的時候應該要學會把焦慮、困擾、苦惱和壓力都交給老天,老祖宗說的盡人事听天命大約也就是這個意思了。以後再遇到相似的境況我想我不會再像昨晚那樣了。
總之,今天的很多事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尤其是鐘有慶的表現,更是意外中的意外!鐘有慶的表現簡直讓我目瞪口呆,確切地說是讓在場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當他站在鏡頭前在家門口和康欣道別時,當他輕撫她的頭跟她說那些關愛的話時,所有的人都覺得鐘有慶就是和康欣相依為命的哥哥,親哥哥。他神態中流露出的憐惜,疼愛,關切和柔情是那樣的自然、流暢、濃郁,除非是心底里流淌出來的真情實感,否則絕不會有那樣的表現。我們這些旁觀的人竟覺得就是親哥哥來了,都未必比他更像她的哥哥。
然而怎麼會這樣呢?鐘有慶早上才剛剛認識康欣,何況他又是那樣一個內向的不善表達不喜外露的人呢!別說我感到驚訝,就連晨晨和余桐的嘴巴也都是從頭張到尾,全然不敢相信站在鏡頭里站在康欣對面的鐘有慶就是我們天天面對的那個能悶死人的鐘有慶。
就在昨天當我祈求鐘有慶扮演律師哥哥時我對他根本沒有過高的期待,我只是覺得在沒有合適人選尤其是在有余桐從旁做對照的情況下勉強可以拿他去充充數。然而奇跡往往就是在你對一個人或是一件事沒有過高的期待的時候發生的,今天鐘有慶的表現就是這種奇跡。
當然,我的白領母親扮演得也相當成功,制作部的人一個勁兒地贊美說演得好,並建議將來實拍時還由我來演。我笑著說那可不行,今天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濫竽充數的。我嘴上這麼說,心里也是這麼想的,將來實拍的時候白領母親一定要另外換人。不過,制作部同仁的話倒是提醒了我,讓我不想換掉鐘有慶了,如果這個案子獲得了通過,也得到了客戶的認可,那麼將來實拍的時候我真的打算讓鐘有慶繼續扮演律師哥哥的角色。他演得真的是太好了,他營造出的親情氛圍讓我們震撼和感動。
拍攝結束後我忍不住跑到鐘有慶跟前使勁兒夸他,說他演得好,他卻輕描淡寫地回答說不是他演得好,而是演妹妹的人太棒了,面對那樣的妹妹沒有人會演不好。我承認他的話是有道理的,康欣的身上就是有這樣神奇的力量,這種力量早在我剛剛認識她的那天早上就體會到了。她是一個令人著迷令人向往令人想無限度地接近的精靈,更是一個讓人感到快樂、祥和、溫暖的天使。我是一個女人對她的感受尚且如此強烈,我想男人見了她大概會有更大的震撼更加不一樣的感受吧。
我從心底里感謝康欣,當然,也感謝那個昨晚跟我大吵一架今天一大早卻特意送她過來的人,沒有康欣,今天拍出來的故事板一定不是這樣的效果。今天的拍攝不僅讓我們都市桃源小組的成員激動不已,就連制作部的同仁的激情也被點燃了。
本來拍這樣一個不是定案的故事板對他們來說很可能是在做無用功,如果案子遭到否決,無論是遭到公司高層的否決還是遭到客戶的否決,這些拍攝工作很可能就都白做了。如果正在拍攝的東西只能引發他們做無用功的聯想,那麼他們在拍攝過程中的表現一定是消極的,怠工的,是不配合的。因此我們這些策劃部的人向來都很為怎樣才能說服制作部的人在策劃的前期工作中盡力配合而感到十分頭疼,這也一直是公司部門之間協調的最大難題。本來我今天也打算要跟制作部的人大費一番口舌的,沒想到他們的干勁竟比我們還足。我能說什麼呢?我只能說,是這個廣告的創意征服了他們,是美好的康欣感動了他們。
拍攝快要完成的時候,我接到了康寧打來的電話,問什麼時候結束,說他要到下班的時候才能來接康欣。我說馬上結束了,離下班還有一段時間,我說我帶康欣先回公司,他如果忙不來也沒關系,我會找車送她回去。他卻堅持要來,我也沒再說什麼。
我們回到公司樓下時離下班還有一個小時,我跟大伙兒說我和康欣就不上樓了,我帶著她在樓下的咖啡廳等著她哥哥來接她。
「哥哥不就在這兒,還用等?」制作部的朱亞軍半開玩笑似的一把把鐘有慶扯到康欣面前。
「我說的是親哥哥,真哥哥!」我沖朱亞軍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我跟你說,咱們這個哥哥可比親的還親,比真的還真呢!」朱亞軍一邊說一邊不懷好意地笑。鐘有慶不禁紅了臉,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康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似的。
「呵呵呵!」我也忍不住笑了。
「可嘉,不如這樣,你跟我們上樓,讓這個哥哥留下陪著康欣等那個哥哥來!」朱亞軍興致越來越高,接著開鐘有慶的玩笑。
「憑什麼呀!」沒等我說話呢,余桐竄了過來,一把從我手里把輪椅搶了過去。「他都演了一天哥了,便宜也不能讓他一個人佔了,輪也該輪到我了。我來,我陪康欣在樓下等她親哥來!」
「你們統統給我回去,今天早上她哥哥把她交給了我,我承諾了要把康欣一根汗毛都不少地交還給他。如果他來接康欣時,發現我竟然把他心愛的妹妹交給了一個他根本不認識的男人,他肯定連吃了我的心都有。所以,康欣就交給我吧,全當你們體諒我為我好,別再爭了,我會領你們的情的,快走快走!統統都走!」我連哄帶勸好不容易算是把這些人給哄上樓了,鐘有慶走在最後面,一步三回頭,我知道他回頭是看康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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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嘉姐,你的同事們真好!」康欣一邊目送大家離開一邊十分由衷地說道。
「你是沒看到他們壞的時候!」我笑著說。「折騰了一天累了吧?」
「不累!我今天真是開心極了,我已經很久很久沒這麼開心過了。」康欣用純淨的目光望著我說,臉上露出極其甜美的笑容。從康欣的目光和笑容里,我真切地看到了向往,它們在她眼眸的深處閃爍著,像點點星光一樣。而且,似乎,在我望著它們的時候,它們離我越來越近,也越來越亮了。我的心不由自主地一沉,突然之間非常深刻地體會到了她哥哥的憂慮。昨天,我還那樣慷慨激昂地反駁過康寧,可是今天,此刻,我卻已經開始憂慮起他的憂慮來了。這樣的快樂對康欣能維持多久呢?這樣的快樂過後對康欣又意味著什麼?會不會是無邊無際的痛苦和黑暗?我不知道,因為我不是康欣,我沒有坐在輪椅上,我不能真正做到完全明白她的苦和痛。
「康欣,咱們去喝杯咖啡吧!」我的聲音開始呈現出降調。
「好啊!」她的歡快卻絲毫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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