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已至,暑氣益盛。♀容娘與玉娘正仔細準備乞巧節所用針線。到底是小娘子們一年到頭展示針線最重要的日子,容娘也不敢馬虎,上月就帶著玉娘定了所繡之物。容娘做的是嬰兒的小肚兜,繡了碧綠的蓮葉,亭亭玉立的蓮花。只是一個上面繡的是花苞,一個繡的卻是盛開的鮮花;一個的花苞上立了一只點水蜻蜓,另一個的荷葉上則伏了一只褐色蛤蟆。如今大半已成,只蜻蜓和蛤蟆尚需趕工。玉娘則只是給分派了一方帕子,繡些簡單花紋,也即日可得。
張氏看了兩人所繡,稱很是可以,尤其容娘的肚兜,雖繡工尚不甚精致,然活潑可愛,令人見之忘俗。得了張氏的夸獎,兩位小娘子大喜,再不嫌那腰酸背痛之苦,著力苦干。
正值兩位小娘子加力苦干之際,大郎的家書到了。自張氏有喜,徐夫人早已鴻雁傳遞,告知大郎喜訊。如今家書一至,便直接交予張氏手中。張氏展信一讀,臉卻慢慢的紅了,料是大郎有些體貼慰藉之私話。看到後來,卻又「噫」了一聲。
容娘便抬了頭問道︰「怎麼,可有甚事?」
張氏道︰「你可曾听過叔父之事?」
容娘訝道︰「大哥信中提及叔父?不是說當年走散,不知去向?大哥何處尋來?」
張氏卻不忙回答,只說須先告知婆母。容娘听了,忙放下手中物事,囑咐玉娘仔細針線,自扶了張氏往徐夫人院中去。
原來老夫人生的有大郎二郎三郎。大郎自不必說,二郎夭折,此三郎徐進之卻是徐家奇葩。徐家家風嚴謹,徐節度使與徐副都指揮剛直勇武,一心為國,與世上那風流俗事絕無沾染。♀許是因上有庇護,兼二郎夭折,老夫人寵愛,徐家那一分風流竟全是落在了徐進之身上。玩弄刀槍全然不會,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略知一二,家中一房正妻三個小婦個個有絕活。當日在東京也是響當當的翩翩少年郎。素來與正事無染,混跡于舊都官宦少年之中。因家中殷實,妻子帶來的陪嫁亦不俗,日子很是瀟灑。只不知後來如何失散,老夫人是想起便要念叨半日的。
張氏將書信涉及叔父之處一一念來。原來徐進之當日攜家帶口,直跟了朝廷大部去了臨安。恰大郎一同僚居他隔壁,打听到老母近在清平,思母心切,竟欲舉家遷往清平縣來,侍奉老母。
徐夫人呆了一呆,神色頗是復雜,似喜非喜。張氏與容娘看不明白,只等夫人開口。末了,徐夫人道︰「且去告訴婆婆去。」
老夫人卻微有小恙,許是昨日不合吃了片井中泮的果兒,月復中受涼,在榻上歪著。听了徐進之的消息,喜極而泣。忙命媳婦準備諸事迎接那一大家子人。
徐夫人卻是喜愁各半。喜在小叔一家無恙,家中人丁又可興旺;愁在家中狹小,如何安置?不由扶額嘆氣,容娘輕輕幫夫人揉按頭部。徐夫人當日也是一嬌滴滴的娘子,此等俗事自有大管家管理。如今家小底薄,卻必須親力親為,事事計算。無有人商量處,便時時頭痛。容娘每每幫夫人按摩,些許減些疼痛。
「娘可是在為叔父一家如何安置發愁?」
徐夫人合了眼楮,隨了容娘手勁輕輕搖晃。
「是哩,這四進院子,本就擁擠,如何能安置得下這許多人。本待買個大些的院子,奈何這房價一日漲過一日,莊上收入盡買了那回頭溝,如何有得余錢!」
容娘有些不解︰「叔父有錢在臨安住得,自會在此買間屋子住,娘何必煩惱。」
徐夫人苦笑︰「容娘,你不知…,罷了,法子自是有的。」
容娘見徐夫人似是有顧慮,心中實是好奇。然長輩之事不好打听,想了想,道︰「如今城中有許多人卻是賃了屋子來住哩,莫若咱們也去賃個屋子,暫且請叔父先住著。」
徐夫人嘆道︰「也只得如此。」
于是徐夫人派了兩位管事去打听房子之事。張氏告知婆母,自己的陪嫁房子雖也有三進,盡可住得。夫人卻搖頭,道不好使用媳婦的陪嫁。
城中房子倒有,只是在另一條弄子里,也是三進的院子,只比徐府這院小些許,卻要賃4貫銅錢。無奈,也只得賃下,安排了人灑掃,置辦些家具,只等徐進之一行到來。
容娘聞得四貫銅錢,心中暗算,回頭溝那等薄地,四貫一畝。那院子賃一月卻得費了薄田一畝去,實是不值。
老夫人卻是有些不滿,自己僅剩的一個兒子,如今自那繁華京都遷來小小清平縣,只為盡孝。卻只賃個屋子與他住,又不是旁支親戚來投靠,實是不夠尊重。奈何長媳只身撐起這個家,又一向孝順,卻不好挑得刺兒,嘴里嘟噥兩聲也就罷了。
家事陡然多出許多來,徐夫人愈發覺得心力不足,家中老人媳婦,俱要照顧,還要迎接那一家子。看容娘處事有些主意,遂與二郎商量,索性叫容娘就此學了理事,好歹幫些個。
容娘實是驚喜,未料到這一日來得如此容易。心中未免感謝叔父帶來,從此每日上午隨夫人在偏廳理事。听得幾日,也漸漸學了些個章程,瑣碎事情也能處理妥當了。每日午後,仍往張氏房中做自己針線。
這日,宋管事來稟,回頭溝已是交接完畢,只待府中派個管事的人去。那邊雖說田薄地貧,後頭也有兩片山,有好些樹木,幾房人家,須得有個為首的。夫人欲學那田莊,從那幾房人家中選個管事出來。容娘卻拉拉夫人的衣袖。
「娘,回頭溝不比田莊,離的甚遠。如今再用舊人恐怕不妥。不如從家中選個人過去。」
宋管事道︰「小娘子考慮周到。」
徐夫人于是問容娘︰「既是你的主意,你且說來,選了誰去合適?」
容娘眼楮閃閃,笑道︰「娘是誆我哩,家中只得那幾個人,娘還不清楚。」
當日南遷,只有宋管事與盧管事兩家家生奴僕跟了過來。其余僕婦盡在此地或買或雇,能用之人自是宋盧兩家。
徐夫人便問宋管事︰「盧管事家兩個小子還小,當不得事。你家小子富貴,行事穩重,且叫他先去管著吧。你提點著些,也是可以的。雖路途較遠,二郎說騎馬也只需半日,到時有余錢,先給那邊買得一匹半匹也方便。」
宋管事卻是高興的。富貴早已成家,然徐府早已沒了當年派頭,差事少了許多。富貴那一家做點閑事,可難得養活哩。如今做了那莊頭,按徐府的規矩,收入不菲。
宋管事忙謝過夫人與小娘子,又道︰「莊中山地少水,雖有幾十畝薄田,都只種了那佔城稻。佔城稻雖產出豐富,然入口粗糙,按往年規矩,恐怕賣的價錢不高。不知夫人作何打算?」
徐夫人卻扶了扶額頭,莊上事宜,夫人素來不懂。那田莊盡是水田,稻谷收獲,不待入倉就有經紀來收。如今這佔城稻卻不知如何處理?
容娘又拉了拉夫人衣袖,夫人索性道︰「容娘有何主意,不如與管事直言。」
宋管事亦俯首道︰「請小娘子示下。」
容娘抿嘴一笑︰「如此,還請娘和管事不嫌我魯莽幼稚。」
管事連呼不敢,夫人只用手指點點了她額頭。容娘方款款道來。
「如今家中開銷日大。咱家住這院子都嫌堵了些。叔父來歸,又添用度。我這幾日看了賬簿,物價攀升,田畝所得有限,要應付家中支出尚可,置產卻難。」
徐夫人想到家中尚有兩兒兩女需嫁娶,心中暗暗稱是。
宋管事原有看輕小娘子之意,听到此處,也不由凝神。
「如今年方過半,山莊農戶收了稻,便無事可做。不如將那佔城稻賣出,購得雞鴨豬羊等畜生,分與眾人喂養。亦制定個章程,來年收入,也分些個收入與他們,兩相便宜。」
宋管事不由稱贊︰「小娘子主意甚好!如今臨安食羊成風,價高且不易得。比種地收入還高哩!」
徐夫人思忖片刻,便道︰「既然如此,你便叫富貴如此行事。去莊里選了合適人家,定好章程好行事。」
宋管事應諾去了。
徐夫人方與容娘道︰「娘知你孝順,欲與我分擔,我甚寬慰。懂些市面經濟亦無不可,只心中須明白,所為之事,只為家中興旺,不為圖利。也不可忘了女兒本分。」
容娘垂首稱是,心中本有些得意,此時也不由得收斂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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