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如喪考妣,偌大的宅子里沒有一絲活氣,僕人們悄聲耳語,各各尋了角落隱了,只恐被主人家的怒火噴及。♀
都尉府上與張家大房的來人早已離去,張大戶跌坐在椅子上,一片頹色。他渾家趙氏哭嚎了許久,如今奄奄一息,眼皮浮腫。
「怪道叫我們到清平來,說甚好深的宅院,錢也好賺,原來竟是要打發了我們,撇得干淨!」趙氏癱在地上,喃喃自語,心中絕望之極。
「胡都尉也做的太絕了啊,他不幫手也就罷了,何必把大郎送去縣衙。這是要我的命啊,大郎哎……!」說到傷心處,趙氏雙手捶地,一副不想活了的模樣。
「住嘴!只知道哭哭啼啼,真是廢物!」張大戶到底不比婦人,曉得此時需盡快想了法子,否則兒子遭罪不淺。他喝止了趙氏,又叫派人去叫管事進來商量對策。
「快快想個法子來,斷要保住大郎的命,不惜錢財。」張大戶如今想的明白,如今誰都靠不住了,只能靠自己。然他心亂如麻,萬千頭緒,理不出一條能用的。
劉管事小眼楮一閃,心中好生盤算了一回,又與張大戶商量了半日,方拿定了主意,自去賬房支了錢,忙忙的去了。
待到羅知縣審張炳才那日,守禮命盧管事去打探消息。不過一時,盧管事便匆匆趕回。守禮訝異,問道︰「這就審完了?定得甚罪?」
盧管事苦笑一聲,神色間滿是無可奈何︰「那二癩的爹爹把事攬了,說是二癩數月前不合與八斤爭執,言語上吃了虧,起了歹心,每常說要報復。不想卻借了機會真個就……。他只說自家兒子該死,不敢讓張家背了冤枉,否則他兒子不得往生。」
守禮心中震驚,一時言語結巴︰「他……他怎……怎能……如此糊涂?」
盧管事輕嘆一口氣,道︰「想是張家費了重金打點。窮人便是如此,有了幾個錢,好歹活人能過得好些。左右二癩逃不過一死,張家判了罪也換不回人。」
守禮只覺荒唐。十六載來所經人事未曾教他,所謂正義公道、王法天理、道義良心等等,于窮人而言,便是天生的瘸腳。便如飯前的果子飯後的熱茶一類,肚腸飽滿時,倒也講究一番;饑腸轆轆時,那便都是些騙人的空話,沒有哪個靠了它們填飽肚月復。
「羅知縣如何判?」守禮心中滋味復雜,竟不知作何想法,只得先問知縣如何判。
「師爺叫我來討六郎的話,是繼續審二癩他爹,還是……。」
守禮想起那日大門外哭嚎之聲,心中一時糾結不已。
盧管事看了看守禮的神色,試探著說道︰「八斤托我回稟六郎,說事已至此,二癩已死,再審下去,白白的又害了另一家人,縱是殺了張炳才,也于事無補。他請兩位郎君莫再操心此事,免得污了郎君們的耳。還說張家終有一日,會遭報應,不過是時候未到罷了。」盧管事居然眼楮濕潤,話語哽咽。他想到衙門大堂里,那個細細小小的小人,眼中淚水翻滾,卻強自忍耐,那張闊嘴抿得死緊,說此話時便似大人般老到。哎,造孽啊!盧管事抹了一把淚水,心疼不已。
「終有一日,會遭報應!」守禮喃喃自語,他看著書架上一排排擠擠挨挨的書籍,歷代大儒、史學名家,頭腦中想必包羅萬象、學富五車,卻無人告與他,原來有些事情,便只能等待報應!
他忽地想到大哥,若是大哥,遇到此事又該當如何?守禮再次嘲笑自己,若是大哥,他便不會讓此事發生;若是大哥,他斷然不會讓一切瑣事阻礙他的抗金大業!守禮頭腦一激,驀地醒悟,原來自己竟然不如八斤,當下不可為之事,自己死死糾纏,徒費心神。♀
「你去衙門與李師爺說,張家便是月兌了死罪,活罪斷不能繞。另,他張家不是仗著有錢麼,叫張家拿出錢來,好生做幾樁慈善事情,些許抵些罪惡!」
盧管事正要答應,外頭容娘的聲音忽起︰「六哥,不如叫張家出錢,趁便辦起慈幼局。」說話間,容娘已掀起門簾,從外進來。
守禮驚訝之後想了一想,深以為然,笑道︰「容娘想的甚好,便是如此。」
容娘側臉又對盧管事說道︰「待款項一到,便請城里幾個有名望又公正的人為首,將款項交予他們,將慈幼局建起來。」
盧管事吸了一口氣,不由提醒道︰「這……可是不信任之意啊,怕有些冒犯吧!」
守禮已是明白過來,他冷笑一聲,道︰「便是如此,羅知縣不敢不應。二癩之死,想必他也月兌不了干系。如今我才算是有些明白,為何大哥總說我不通事務。世間百態,果然我還領略不夠啊!」他搖了搖頭,自嘲不已。
守禮一時想通,遂命盧管事送些銀錢給七斤兄弟,好生幫著他們安葬。盧管事答應,戚戚去了。
守禮已幾日不曾與容娘好好說話,如今佳人在此,雖神態疏遠,他心中也慢慢的滲出歡喜,輕聲喚了聲「容娘」。
不料容娘正經的福了一福,也不抬頭,冷冷道︰「我來取筆墨,好回房給嫂嫂抄佛經。」言罷,取了筆墨徑自走了。
守禮不防她如此干脆,竟是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縴細的身影掀簾離去。他苦笑著搖了搖頭,重又拾起書本溫習。
容娘這些日子日日做針線,下廚房,抄佛經,安靜得很。
徐府眾人看見,都說這才是個小娘子的樣子。守禮存了討好之心,每每從街上帶了新鮮玩意回來與她把玩,容娘倒也受了。
獨小環暗地里心中不安。她眼睜睜的看著容娘用了朱紅配了玄青,用絳紫配了青蔥!那樣濃的顏色,偏又挑了赤金的花,壓了銀白的葉,生生的耀花了人的眼!
張氏稱贊容娘用色大膽,玉娘高興的拿了紫綠的肚兜在自己身上比來比去。
下廚時,平日做辣的菜她偏做成酸的,平日做甜的她偏做成咸的;做個糕她夾上一層腌蟹,蒸條魚偏又放上幾粒酸梅……!
勝在做工不錯,味道新鮮,進之也嘆道︰「容娘一手的好廚藝!」
然吃了幾天,老夫人也有些受不住了,仍叫恢復往常做法。
守禮縱是狠心,也不願再看到她瞎折騰下去,費心費神。他尋了空子,把容娘堵在書房。容娘卻偏了頭去,只對著滿架的書,留了個背影給守禮。
守禮又好笑又好氣,無奈道︰「怎麼,如今連看都不看我了?」
容娘並不答應,石榴紅的裙擺紋絲不動。
「我就要去臨安了,還與我置氣?」守禮往前邁了一小步,輕聲笑道。
容娘僵住,腦袋愈發垂了下去,只見到耳後一片緋紅。
守禮心中情動,輕輕的握住容娘的肩頭,將她扳了過來。
「容娘,莫生我的氣,嗯?」
那小人兒螓首低垂,腮邊的鬢發軟軟的納在耳後,些許初生的絨發太過蓬松,從耳後調皮的露了出來。
守禮猶豫了一回,終究戰栗著伸了手,將那縷絨發往後壓了壓。
容娘一震,慌張張的抬起頭來,不過匆匆一瞥,便又急急的低了頭去。
守禮早已瞧見那張小臉,帶了一分驚慌,一分嬌羞,另有八分卻是堪比芙蓉的嬌艷。他不知何時,已雙手捧起容娘的嬌臉,心中跳的厲害,卻仍顫微微的,將自己那滾熱的唇壓在了那兩片鮮艷欲滴的花瓣上。
「容娘……。」
容娘已失魂魄,她暈暈沉沉,不知所在,腦中卻奇怪的想到︰原來六哥的唇,是如此的燙人!
「小娘子來了。」小環立在書房門外,正是無聊間,忽地見到婉娘從那扇半月門過來,不覺驚訝,忙忙行禮。
婉娘的丹鳳眼轉了一轉,問道︰「容娘在此麼?你也太懶了些,躲在外頭玩耍,也不進去服侍。」話罷,她的婢女一掀門簾,婉娘迎面踫上容娘。
「呦,我便猜你在此。這是上回借的《地藏經》,我已抄了一本,特來還與你。」婉娘邊說邊打量,只見容娘臉色潮紅,嫵媚之極。婉娘心中一驚,丹鳳眼眼尾往屋內一掃,守禮正在案後交椅上看書,嘴角微揚,眉目間極是柔和。
容娘伸手去接佛經,誰料婉娘並不放手,她笑笑地湊近容娘,極薄的眼皮忽地往上一抬,嘲諷之意畢現︰「容娘,你喝了酒麼,怎的臉紅成如此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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