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娘掙扎著要起來道謝,那婦人忙擺了擺手,她的嘴唇稍厚,笑起來顯得十分親切。♀
張家竟有如此人物,不知她是甚身份,似主非主,奴僕待她雖讓著幾分,到底不十分尊敬。她也不在意,那溫暖的笑容竟是始終如一。
如非是她,自己怕是早就喪了一條命在此處呢?
那卞氏如此凶悍,但看那日兩個婆子下手便知,歹毒之處,令人發指。她把自己關在此處,全然是為了自己的那份不屈,存心要降服自己。幾日不給水喝,幾日不給一點吃食。若是她一時興起,便叫那兩個婆子折磨她一番。一條人命,她竟然看得如此輕賤!
所幸有這位恩人,每每見她偷偷尋來,塞些錢財給看守,趁機塞點吃食進來。這些日子卞氏許是有些忘記她了,看守竟有些松懈。若非如此,自己怕是要病死在此了。
那年輕婦人端了盆出去,仍轉身來鎖門。她嘴角微翹,神情平和恬淡,在如此陰暗的天色之中,她的臉,竟隱有柔和的光澤,令人向往。
容娘抬頭瞧著她,也不由得含了微笑。那婦人朝容娘笑了一笑,轉身欲走。然她似是受了驚嚇,不跌後退。
容娘心知不好,掙扎著爬起來,攀在那門上,往門縫里去覷。一看之下,容娘大驚。那一頭,竟是站著自己的冤家對頭,卞氏和那兩個婆子!
卞氏細長的眉,細長的眼,連身子也細長得像一根凍僵了的棍子。她眉毛一蹙,細長的眉眼陰雲密布,神色間便帶了狠戾。♀
「我道這個小賤人如何能熬這許久,原來有你這個吃里扒外的賤婦護著!」
那年輕婦人忙跪下道︰」娘子,這位小娘子身上化膿了,若不敷藥,恐傷重難治,故此……。「
一個婆子上前一步,朝那婦人啐了一口,道︰「去了便去了。不過一條賤命,這世上賤人多了去了,獨獨不少煙花巷里的姐兒!你仗著郎君偏你,竟敢忤逆大娘,拿家里的錢來貼補賤人?」
容娘听得她口中「賤人」說了數次,不禁火起,在門後斥責道︰「你才是賤人!我是良人家娘子,你們蔑視朝廷法紀,私動刑罰,不怕吃官司麼?」
這話果然將那幾人視線轉移過來,卞氏冷笑道︰「官司?我倒看這小小清平縣,有誰敢叫我吃官司?」她欺近幾步,喝道︰「開門,讓我瞧瞧,這賤人還有幾口氣,如此嘴硬?」
兩婆子應了一聲,便有一人要上前開門。不料那年輕婦人伸手攔了,苦苦求道︰「娘子,放過這位小娘子吧,她年紀小不懂事,沖撞了娘子。娘子你大人大量,何必與她置氣。」
卞氏厭惡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一個下戶出生的小婦,做甚麼聖人?沒得討人嫌。你不知麼,她可差些廢了郎君,害的郎君不能……。」卞氏頓了一頓,「我沒有送她去衙門吃棍棒,已是慈悲。你假惺惺的作甚?莫非你樂的見郎君出事?如此,我便早打發了你出去,免得你不快活!」
「郎君,郎君不是無礙了麼?娘子便放了她吧,左右她已吃了苦頭……。」
縱是婦人所說之話合理,卞氏又如何肯听!但凡有了夫君者,有一項能力,那是成倍數增長的。那便是吃醋!卞氏尤甚!
她因相貌平平,性格乖張,二十上下方才嫁得張炳才。她初識男女滋味,不免存了獨佔的念頭。不想張炳才早已有了小婦,便是這李嬌兒,人又美,性子又好,站在卞氏面前,簡直就是一面天生的鏡子,將卞氏照得分明,處處不如嬌兒。
張炳才若不外出尋花問柳,必定歇在李嬌兒屋里。卞氏嫁過來這些日子,張炳才統共不過在卞氏房中過得十來夜。卞氏如此心高氣傲之人,如何能忍下這口氣?
如今張炳才又弄了個心心念念的人回來,那小娘子美貌之處,便是李嬌兒也斷斷不如。卞氏怎能容得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分了郎君寵愛去?
然她心中打著小算盤,欲把這小娘子馴服了,放在身邊養著,不愁郎君不往自己屋里來。
不想,這李嬌兒竟敢自作主張,壞了自己好事!
「你怎知郎君好了,莫非……?」卞氏忽地想起張炳才喊的那聲「嬌兒」,莫非,這賤人竟已事先試過?
卞氏心中妒火勃發,難怪郎君竟然如此勉強,原來是這賤人分了他精神去!她臉色鐵青,胸口起伏了幾回,便忽的拔了頭上金釵,揪了地上李嬌兒的一頭青絲,狠狠往她身上扎去。
事出突然,李嬌兒不防,已叫卞氏扎了數下。那人著實歹毒,盡往她臉上、胸脯等柔軟處招呼。李嬌兒吃痛,忙護了臉面,哀求不已。
容娘又氣又急,嘶啞著喊道︰「你這毒婦,有種你沖我來,不是要我死麼。來啊,看你能耐我何?」
那卞氏一邊扎一邊回道︰「你莫急,賤人,待我收拾了她,便來收拾你!」
容娘大急,又朝李嬌兒喊道︰「你回手啊,再不回手命都沒了。」
然各人性情,從來天注定。
老天爺便生的李嬌兒如此花草一般干淨人物,造就的慈悲心腸,也生的卞氏如此蛇蠍毒婦!恰恰的,便叫這毒婦壓了這善人,你能奈何?
況身邊兩個虎視眈眈的僕婦,一旦她家娘子力有不逮,便上前摁住嬌兒,任卞氏下手。
那邊八斤許是看見,拼命叫嚷︰「張炳才,你這鳥人,李嬌兒要被打死了,你還不來救人?你殺了二癩,如今,又要害死李嬌兒,不如殺光她李家好了。張炳才……!」
八斤尖銳的聲音在院中回蕩,驚飛樹上一窩鳥雀,撲簌簌的飛走了。
張家僕人們面露懼意,紛紛尋了地方隱了,只恐一個不好,卞氏將怒火噴來。
過得一時,李嬌兒奄奄一息之際,張炳才方匆匆趕來。彼時那兩個惡奴跪坐在嬌兒身上,卞氏臉色猙獰,兀自下著狠手。底下李嬌兒衣裳袒露,女敕生生的臉上,白花花的胸脯上,無數印痕,皮肉之上有血絲滲出。
虧得她那簪子甚粗,並不尖銳。饒是如此,這幾處乃是婦人最疼痛之處,李嬌兒原先還叫聲淒厲,待到後來,已是奄奄一息,任人宰割。
張炳才是個狠的,卻是虛狠。他出了事,只知跑往臨安躲避。他胡都尉管事做主殺了個二癩,他猶自做了半年的噩夢。如今有嬌兒在側,方得睡個好覺。不想自己娶的這個婦人,竟是狠辣至此!
張炳才幾步過去,長腿一飛,先踢了那兩個婆子,又一腳將那惡婦當胸踹開,扶起李嬌兒,急急問道︰「嬌兒,嬌兒!」
李嬌兒虛張著眼楮,扯出一個笑容,道︰「郎君,嬌兒無事!」竟雙眼一閉,昏厥過去。
張炳才大喊︰「快請郎中!」
卞氏一旁嚎哭了一回,不見張炳才理睬。只見他懷抱佳人,神色慌張。卞氏冷了心腸,咬牙道︰「張炳才,你如此寵妾滅妻,我要與你和離!」
張炳才狠狠的盯了過來,道︰「和離?如此惡婦,我要休了你!」
卞氏一怔,待要開口,張炳才又道︰「你莫拿你那不見蹤影的伯父來要挾我。我又沒沾著甚麼好處,也不求他。你要脅迫,只對著我大伯去說!」
這話如此決絕,竟是狠了心了。
那兩個婆子倒有些怕了,到底卞氏好不容易才嫁出來,家中正是松了一口氣呢!若是回去,怕會送到庵里去!兩人忙勸卞氏,又將厲害關系輕聲說了,好歹勸著回去了。
經此一役,張炳才全勝。他將容娘騰了出來,擱置在一間上好的屋子里頭,又叫人好生服侍,只待容娘養好身子,他來嘗鮮。
容娘心知未月兌了這張家,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不論是與張炳才,還是與那卞氏,左右,拼了這條命罷了。
她心中拿定了主意,便好生吃,好生睡,養精蓄銳,只等惡人來。
然過得幾天,張炳才竟然匆匆忙忙將容娘與八斤塞上車子,帶了李嬌兒,出了清平縣,不知往何處而去!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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