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首立定良久,突然呆呆長應了一聲︰「啊——」
起初,盜首見著棺材里突然坐起來一個人,縱然他膽大,也被嚇得不輕。♀但過會他緩回過勁,心中懼怕便減弱至八分,後來又見坐起來的是名女子,面色如常,言談禮貌,還虛心想他們請教,盜首的懼怕又再減五分,只剩下三分。
盜首索性跨步上前,伸手模了女子手腕一下,肌膚溫熱,有脈搏,她是活人。
盜首便再沒有什麼懼怕了,側身彎臂,拔出靴中匕首,要滅口殺人。
哪知女子只是一個旋身,輕巧避開的。
她是有武功的人,而且功夫不弱。
「老大,君子當以禮還禮,她同你好生講話,你怎能動手取她性命!你同我說好了是來盜墓的,可不是來殺人的!」一直站在甬道和玄宮相接處的那名膽小盜賊喊道︰「更何況她還是個女的,哪有同女子動手的道理!」
盜首听到自己的同伴替女子幫腔,氣不打一處來,他轉過身來,匕首朝準女子喉嚨,再次直刺,口中卻對同伴罵罵咧咧︰「娘的,沒用的書生,女鬼你也憐惜?」
盜首一不做二不休,接連再刺,女子卻俯.身彎腰,頭顱和身子一齊往右滑過,再次避開盜首的攻擊。她並不想殺人,也從來沒有殺過人,本性驅使她能避則避。但是避了十幾個來回,盜首仍不放棄地襲擊她,女子心中念頭一閃︰這樣又能避到何時?你不殺他,他卻要殺你……
女子突然冷笑一聲,淒淒厲厲在這玄宮里回響,她以極快的身法閃到盜首身後,右手掐了盜首的手腕,操控著匕首往胸前一送,刺進了盜首的心房。
「犯我者死。」女子一面冷冷說著,一面將匕首j□j再重新刺進去,往復三次,且令匕鋒在盜首身內來回攪動,確保他徹底斷氣。女子自言自語,再次重復︰「犯我者死,決不輕饒。」
人犯我一寸,我還人一分,不再心慈。
女子拔出匕首,甩了盜首的尸身,任他癱倒在地上。女子抬手看看,見盜賊的血通過匕刃下滲,沾在她手上斑斑點點,似大小花鈿誤畫在虎口上。她也不擦,緊握著匕首向剩下的那名盜賊走去。
最後這麼盜賊始終未曾動作,見女子走近,愈發怕了。他自己蹲下來,抱首低頭,口中不斷叫著饒命,饒命。
女子將匕首輕擱在盜賊肩頭,不發一言。少頃,女子聞到一股怪味,再定楮一看,竟是這盜賊失禁了。
女子垂下眼臉,出聲道︰「你是初犯麼?」
常年盜墓的人,眸光較常人明亮,女子觀察另兩名已斃盜賊,皆目光炯炯如貓,唯獨剩下這名盜賊,眸光尋常甚至還有些眯眼渙散,倒像是個……常年用功苦讀的書生。
「女先生饒命、饒命。」尿.了褲子的盜賊全招了出來︰「小生姓容名桐,安州遂縣人……」
女子旋即思索,天下未有喚作安州的地方。她皺皺眉頭,將得手上的匕首緊了緊,匕刃悄然挨近盜賊脖上肌膚。
盜賊不查,猶自交待︰「去年秋闈中了鄉試第三名,朝廷體恤,允我參加今年的春闈,還發了十二兩銀子的路費。只是、只是阿爹好賭,不僅將十二兩銀子輸得一干二淨,還欠下三十兩銀子的外債。由于爹爹名聲在外,小生東借西借也借不到錢,這、這盜墓的首領亦是討債人之一,他討上門來,我無錢還債,他便誘說我有一筆大買賣,只要隨他一起做了這樁大買賣,不僅能夠還錢,還能重新籌集上京的路費。♀我隨他來到此處,才知……」盜賊說著將頭深深埋下去,緩道︰「……才知是盜陵,卻已回頭不得。」
女子听完,並不急著言語。少頃,她問︰「秋闈、鄉試、春闈分別是什麼?」
「是本朝皇帝新興的科舉考試……」盜賊將科舉事宜,逐一向女子講解出來。
她眉頭更鎖,悠悠回想起某年某日,一位朋友登門拜訪他的夫君,兩人相談甚歡,喝了點小酒。末了送走朋友,夫君就有些醉了,同她感慨朋友屈才,因家屬寒門又不習武,絕了入仕之道,導致明珠蒙塵,不能展報效之志。
她听了也為夫君的朋友傷心,忽然靈光一閃︰「要不你向陛下進言,勸陛下單闢出一條選拔,公平公正選拔這些寒門賢才?」
「如今的陛下,豈還听得進旁人的話!」夫君嘆氣搖頭︰「再則這個世道,民不聊生,朝廷忙著剿滅義軍都忙不過來,哪還有錢,有精力去開這番新舉!」
……
如此推來……現今地上的世道,已經大好了麼?他是否仍得陛下的信任?若他仍大權在握,殺他可就難了。
女子收回神思,聲音清冷問盜賊︰「今時是幾年、幾月、幾號?」
「元嘉三年,正月十六。」
女子一嚅唇,「元嘉」這個年號她沒听過。女子追問︰「‘元嘉’往前,年號為何?」
「建平。」
這個年號女子也沒听說過。
「‘建平’再往前呢?」
「‘光熙’。」盜賊瞧見女子面色陰沉,趕緊補充道︰「或者‘永常’。」
這兩個年號她都听過。先帝是在永鳳三十一年崩的,緊跟著襁褓中的小皇帝就繼位了,年號光熙。光熙三年,外戚桓玉良自立為偽帝,年號永常。
就是在光熙四年,或者永常二年,她,常蕙心,入夜與夫君一場交.歡。纏綿過後,常蕙心猶在喘氣,夫君體貼地遞來一杯溫水,她不假思索一飲而盡,並隨手將杯子還給夫君。倏地,常蕙心周身乏力,渾身的功力都在散開,她欲抬手伸腳,卻發現自己已無法動彈。恩愛十三年,成親九年的夫君,正用一種常蕙心從來見過的冰冷眼神盯著她。
她是如此敬重、信任和深愛著他的夫君,以致第一反應竟不是恐慌,更不是呼救。常蕙心以為夫君在同她開玩笑,就傻傻地嗔道︰「麗光,你這是在做什麼?給我喝了……什……?」
呼吸越來越困難,常蕙心最後那個「麼」字沒能發出來。
坐在床邊的夫君並未作答,他先低頭注視手上水杯,來回輾轉,繼而兩眼一閉,抬腿步離了床。
獨留中了無色無味劇毒的常蕙心在床上,很快成為一具冰冷冷的死尸。
光熙四年,常蕙心死在某日夜里,被她的夫君謀殺,至死不知死因。
怨恨積滿胸膛,常蕙心禁不住月兌口而出︰「說,如今距離光熙四年,已有幾年?」
匕首沒能控制住,將盜賊脖頸的肌膚劃破,雖未及筋脈,但還是滲出血來。
盜賊惶恐至極,拼命喊著饒命饒命。他想算一算統共有幾年,腦子卻因為恐懼變得遲鈍,算了半天才算出來。盜賊結結巴巴道︰「十、十年。」
常蕙心眸光一散,轉瞬又聚集起來。原來陰曹地府一日,地上已過十年。
竟讓那虛偽負心之人,多貪生了十年壽命!
常蕙心憤恨中生出不甘心,握著匕首的手亦開始微顫。她問那盜賊︰「這里是何陵墓?」
一直縮頭縮腦的盜賊,竟抬頭看了常蕙心一眼,長久注視,他的眼神很奇怪。
盜賊低下頭去︰「這里是帝陵。」
常蕙心的聲音亦是吃驚︰「帝陵?哪朝先帝?」
她自認為同皇帝扯不上關系。
「當朝……當今天子盛年在位,這座帝陵是為他百年之後修的。才著手動工兩年,許多機關都還未設,最近大雪封山又停工了,所以……我們才敢進來盜的。」盜賊說完,久久不見常蕙心反應,感到詫異。盜賊便再次抬起頭來,卻睹見常蕙心臉色蒼白,劇烈的震顫自她雙肩一直延伸到雙臂。
許久,常蕙心自己回過神來,一字一句,緩慢問道︰「現、今、的、皇、帝、叫、什、麼、名、字?」
盜賊皺眉,搖搖頭說︰「草民渺芥,豈可妄呼天子名諱!」
常蕙心一聲嗤笑︰「你連他的墓都盜了,還忌憚說他的名字?」
「我盜墓是被逼的!」
「好,不逼你。你只告訴我皇帝姓什麼?」
盜賊猶豫了片刻,還是實情相告。他低頭道︰「皇冑之姓乃謝。」
「謝景對吧。」
盜賊猛地直起脖子,仰視常蕙心。他的嘴長得大大的,難以置信常蕙心隨口就說出了當朝皇帝的姓名。
常蕙心卻無暇顧及盜賊的表情,她滿心都是憋憤和不甘,乾坤朗朗卻妄自明亮,叫那道貌岸然的兒郎,竟得天機,做了九五之尊。
「此地何處?距離京城多遠?」常蕙心繼續追問,她要去京城,找殺她的天子報仇。
「此地地處安州,西去京師近千余里。」盜賊不由蹙起眉頭。他看著常蕙心,表情……竟像是替她擔憂?
盜賊道︰「從這里到京城,就算是乘車兼程,也需月余。」
常蕙心卻不接盜賊的話題,而是問了個奇怪的問題︰「西去京城千里,那不是雍州麼?」
「安州既是雍州,前年陛下在此設陵,改名安州,取義天下大安。」
半響,常蕙心忽然彎腰,三兩下點了盜賊的穴道,令他保持蹲著的姿勢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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