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外的急報傳至京城,已經是三天以後了。♀
京中,無論百姓還是官員,皆炸開了鍋︰狄人又犯界了!
前朝時期,狄人就曾多次入關侵犯,燒殺掠奪,無惡不做。狄人甚至有兩次長驅入京,前朝皇帝倉惶出逃,留下偌大一個京都,任狄人劫掠。現在京城的城牆,還是前朝皇帝還京後,重新再修的。
五十年來,漢人軍隊對戰狄軍,僅取得過一次勝利。那次,漢軍的主帥是謝景。
那時候,謝景剛起兵,偽帝還霸佔著半邊天下,雙方打得不可開交,狄人便趁火打劫,殺入關內。偽帝的軍隊先遇著狄人,鏖戰數月……待謝景入京擒服偽帝,便換做謝家軍與狄人正面交鋒。
謝景親自掛帥,任命蘇釗為副帥,蘇鐘為前鋒,北上抗敵。這一戰取得勝利,雙方盟約,狄人退出關外。從此,北方得了近十年的太平。
怎麼狄人又背信打來了?
京中一些膽子小的富商,悄悄著手南遷,避禍。
這日,容桐下朝回來,匆匆告訴常蕙心一個消息︰朝廷要派兵抗敵了!後日出征。
常蕙心問︰「由誰領兵?」
容桐直搖頭,一時情急,說不出話。
常蕙心給容桐倒了杯水,輕輕拍了他一下,「你別急,慢慢說。」
「你听我從頭到尾跟你說。」容桐猛灌了一大口水︰「今日朝上,大家都推舉二位蘇將軍重新出仕領兵,漢王殿下突然走了進來,主動請纓。」
常蕙心心一沉,謝致這麼做可不是明智之舉。她問道︰「那皇帝答應了嗎?」
容桐搖頭︰「陛下好像不悅,並沒有答應漢王殿下的請求。陛下本來準備委任蘇鐘將軍為帥,岳父大人卻突然奏稟,說蘇將軍最近喝醉酒跌進池子里,染了風寒,帶不得兵。後來……後來陛下就任命岳父大人做主帥,領兵出征。」
「蘇——」常蕙心差點情不自禁喊錯了稱呼,趕緊改口︰「我爹是文官,是宰相,怎麼能領兵?」
容桐同情地看了常蕙心一眼,「陛下說,岳父大人是出身將門。再則,岳父之前弄權謀私,陛下讓他……戴罪立功。」
常蕙心剛要啟唇,听見容桐憂愁續道︰「陛下任命的副帥是一川。」
「啊?」常蕙心控制不住,驚嘆出來。
容桐低頭︰「之前,一川被撤了京兆尹的職位。我向陛下稟明原委,陛下本來打算給他官復原職的,但……朝廷上仍有人參奏一川。陛下無奈,讓他這次也去戴罪立功了。」容桐講到這里,還安慰常蕙心道︰「你放心,一川武藝好得很,武將也做得來的。他是文武雙全。」
常蕙心挑起眼皮,瞟了容桐一眼︰「你倒是對他很放心。」
容桐呵呵傻笑,小聲道︰「但是我擔心他萬一受傷。」
~
翌日,常蕙心趁容桐上朝的時候,出了一趟門。她走到偏僻無人處,撕下人皮面具,收好,低頭再走,近漢王府,求見漢王。
某位常樂告知常蕙心,漢王去梁河上鳧水了。
鳧水?謝致跑到梁河去游泳了?
常蕙心趕緊趕去梁河,遠遠就望見河中有一年輕男子,側身擊水,從西岸橫渡到東岸。
常蕙心繞至東岸等待。不一會兒,謝致游到盡頭,在水中站起身來,他似乎並未盡興,還準備折返游回去。謝致看見常蕙心,抿了下嘴,轉身上岸,朝常蕙心這邊走來。
謝致伸手扒開地上的雜草,道︰「怎麼站在這里等?這邊草多,泥濘。」
常蕙心低著頭,不敢看謝致——他打著赤.膊,僅穿了條里褲,兩只大腳丫子也赤著。常蕙心稍微一抬眼,就望見謝致耳側的水滴順著脖頸下滑,流到肩頭,又順著他月復肌的紋路闊散。
他是個精壯且富有吸引力的男人,且同她存這那麼一點點似真似假的曖.昧,她沒法直視他。
謝致楞了一會,轉過身去︰「你等會,我去穿鞋。」
謝致回來的時候,衣裳靴子都穿好了,天熱,他穿的是紗衣,里面簡單罩了件蠶絲青袍。
謝致一面擰頭發,一面問常蕙心︰「找我甚麼事?」
常蕙心卻反問道︰「你怎麼突然跑來鳧水?」
謝致低著頭,還在擦頭發,「天熱。」
常蕙心問︰「漢王府沒池子嗎?」記得漢王府里修造了池塘,一池清幽碧水。
「太窄。」
這話題進行不下去了,常蕙心干脆問關鍵問題︰「你怎麼去向謝麗光請纓?」這不明擺著讓謝景忌憚謝致麼?
常蕙心勸道︰「就算你再著急想掌握兵權,也須忍了這一時一刻,待蘇家那批將領全敗了,謝麗光不得不用你。那一日,才是你建功立業,扳倒謝麗光之時。」
謝致一直擦頭,不做回答。半響,他把頭發擦好了,白巾隨手一甩,雙手背到身後立定。
謝致面對面注視著常蕙心,堅定道︰「國難當前,內斗不存。我當時別無他想,腦中唯有抗敵報國,直斬狄蠻,便上殿請纓了。」謝致話語稍頓,繼續道︰「就算皇兄因此懷疑我,我也無悔。」
常蕙心雙唇微微張開,呆呆立在原地。
謝致望了常蕙心半響,走過去,模了下她的頭頂,輕笑道︰「你不信我。」
謝致徑直走遠。
常蕙心反應過來,忙追上去,口中辯解道︰「我不是不信你……」常蕙心走得急,竟被雜草絆了腳。她往前一攙,本能地抓住雜草,連根拔起,身子又往後仰了仰,方才立住。
謝致瞬間轉身︰「怎麼了?」他瞧見常蕙心已經站穩了,就沒再出聲。
常蕙心尷尬了笑了下,她想緩和氣氛,低頭瞧見自己手上握著的雜草,剎那記起謝致小時候挺喜歡常蕙心用草編的蚱蜢。常蕙心就朝謝致笑道︰「三吳,我給你編幾只蚱蜢吧。」
謝致不置可否。
常蕙心暗道︰也是,他現在也不是小孩子了,翩翩俊俏的公子,哪里還喜歡什麼蚱蜢。
常蕙心靈機一動,道︰「我給你編一對鞋子吧。」
謝致緩緩漾開笑意,常蕙心以為他不會接話的,哪知謝致笑道︰「快編。」
常蕙心低頭,從手中的雜草中取出苗子最好的四根,掐成一樣長。接著,將四根分作兩組,開始編起來……她十指向來巧,飛快翻轉,很快編出一對鞋子來。
常蕙心抬首,笑盈盈要將小鞋子交給謝致,卻發現他定定立著,目光凝固在一處。常蕙心尋著謝致的目光找去,發現他凝視著她的手。常蕙心十指驟縮,喚道︰「三吳。」
謝致這才驚醒過來,瞥了一眼常蕙心手上的小鞋子,不滿意道︰「我以為你是給我編獬(xie)豸(zhi)。」謝致說著,將常蕙心手中的鞋子半奪半取過來,收入懷中。
謝致昂首,出聲︰「常樂。」
很快閃出八名漢王府的下屬,皆著便衣。
謝致道︰「孤要單獨去走走,你們不要跟著,都候在這里。」
常樂們異口同聲應諾,躬身退下去,迅速隱沒不見。
常蕙心心中有異常的預感,果然,謝致不緊不慢道︰「金龍神廟……就距此處不遠。」
常蕙心忙擺手,「我剛進京那會,就去過了,不去了。」
謝致擠出一個笑容,「阿蕙,陪我重游?」
不知怎的,常蕙心的心有幾分慌亂,她雖然應承下來,但一路上陪著謝致往金龍神廟走,常蕙心始終在左右而言它。比方說,常蕙心不擇言道︰「我上次去,看見廟後頭那個園子徹底翻新了,鋪了地磚植了盆栽,完全找不到以前的模樣了。記得以前,那後園的草長得多高……」
「我知道。」謝致微笑著打斷常蕙心,告訴她︰「我常來這里。」
話音落地,謝致和常蕙心已經站在金龍神廟前。
前殿供著肖似謝景的金龍神像,謝致和常蕙心皆不想進去,步伐一致,齊齊繞至後園。
常蕙心上次來的時候,扶正過童子神像,這會它又倒了,栽在角落里。常蕙心還想去扶,但她的步子還沒來得及邁,手還沒來得及抬,謝致早已不疾不徐走過去,將童子像扶起來。他動作輕柔,仿佛正扶起跌倒的男童,又好像是在扶正他自己。
太陽的光輝從東往西斜投,後園的地磚上灑了一地金黃。謝致站起身來,反剪著雙手,逆光四望。不一會兒,常蕙心也悄然走過來,站在謝致身邊,與他一起望向這後園。謝致和常蕙心的目光皆是縹緲且虛無的,在兩人眼中,前方的花圃不是花圃,那是蔥蔥翠翠,長得比人還高的雜草。遠處明亮的白晝不是白晝,那是緊張且懼怕的黑夜,點點日輝晃動,儼然是那一夜追兵舉著的火把。謝致和常蕙心齊齊低頭,瞧著地上鋪的地磚,那不是地磚,是他和她流的血。
常蕙心出聲道︰「我竟然還都記得。」那一夜真是刻骨難忘。
謝致卻道︰「走吧。」竟要離開。
兩人沒有再繞回前殿,直接從後園的小門離開,重走當年逃生的路。小徑走至半途,謝致突然道︰「其實我最懷念的是這段路。」
常蕙心一楞,心道︰這段路有什麼好懷念的?明顯是那一晚在神像背後一動不動的躲藏更令人難忘吧。常蕙心再轉念一想︰哦,謝致懷念這段路也有道理,畢竟走過這段路,他便死里逃生。
這麼一想,常蕙心有點心灰。
常蕙心垂了頭,沒有注意到謝致正在一邊走,一邊不斷望她。那一天的清晨,他也是這樣與常蕙心並肩走,只不過那一天她還記得牽他的手。小小的謝致仰頭望,發現常蕙心的肩膀高出他腦袋許多,小謝致突然難過︰他現在還不能保護常蕙心。但是等他的肩膀高過她,應該就能保護她了吧!
走了七、八步,小謝致就想明白了︰他的身形再高,也不能保護常蕙心。因為常蕙心不可能時刻走在他身邊,萬一她走遠了,離開了,不在他身邊不就失了保護?
只有這天下是他的,才能確保常蕙心無論逍遙何處,都沒有一人敢陰她、害她、殺她。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接到通知,文章最多只能寫到淺親一口,不能寫she吻,和之後拉燈的事。所以今天偽更了多次,刪去了帝後的拉燈,渣皇和常蕙心的拉燈,小鞋子那兩個吻我實在是無法再改了,希望大家默默地看qaq另外我的專欄鎖了很多文,會把里面的拉燈逐一修改,再解禁。
這文我會一直按計劃更新,直到完結,大家放心。(不過之前準備寫次拉燈,到時候就不能寫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