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
京郊桃林
林冬曜若有心藏一個人,除了他自己,再也不會有人找到。
寒冬臘月,早已過了桃花盛開的時節。滿目蕭瑟枯萎,如他這一刻難以繼續支撐下去的身體。
而她所在的梅園,正是一年賞梅最好的時節。
兩個月前,他派人擄走了她,制造出殺了她身邊所有人的假象,包括沒有跟她一同出來的其他手下。
他預計到,兩個月後的今天,將是京都風雲變幻,殺戮隨時而起。
無論她在哪里,都是處在風口浪尖之巔,對她最好的保護,就是暫時的失蹤。
父皇病情加重,四國時節趁機進宮,她早已成為眾人眼中焦點,在他生命散去之前,他會不惜任何代價為她未來而戰。
——
太子府
兩個月來,陰郁可怕的氣氛始終籠罩太子府上空。
因為滿月失蹤,太子府後院幾乎每天都有隱衛因為尋人不當受罰。林簡甚至連前朝錦衣衛慣用的那套刑訊逼供的招數也用上了,卻始終沒有滿月下落。
林簡性情大變,一眾朝臣也覺得太子變得陌生駭人。
皇上病重,林簡逐漸獨攬大權,朝中令狐鴻熹一向對皇上忠心耿耿,對于林簡這個太子自然也是盡心效力,而林簡也在一個月前低調迎娶了閣老女兒做側妃,有內閣長老做後盾,林簡在朝中自然是一呼百應。
至于安解,雖是一品丞相,卻也懂得審時度勢,對于林簡是表面迎合實則觀察。
天朝京都,看似一片寧靜。
只是這寧靜難長久。隨著四國使者進入京都,一輪新的較量即將展開!
四國形勢,將在這次交鋒之後,面臨洗牌重來。
太子府書房,林簡下朝之後,通常先去看過皇上再回太子府,隨即就是進入書房鮮少離開。
另一側院子,側妃張秀惠端著煮好的參茶正朝書房走去,另一邊,赫爾若與女乃娘正準備穿過這邊院子回寢宮。
這一刻,正妃側妃狹路相逢。
自從一個月前張秀惠進入太子府,爾若只在她入府當天見過她。在這之後,二人各自安守自己院子,未有任何交集。
在沒有模清張秀惠虛實之前,爾若也不會擅自行動。
「秀惠見過太子妃,太子妃吉祥安康。」
楊秀惠福身請安,看向赫爾若神情不卑不亢,進退有度。
爾若看了眼楊秀惠一身雍容裝扮,高高挽起的如墨青絲,斜插了十二根上乘質地的羊脂白玉發簪,每一根都瓷白無暇柔潤養眼,手腕上的碧翠玉鐲更仿若透明,清瑩剔透。
一身華貴宮裝,疊彩繽紛,領口袖口都繡著暗紋的曼陀羅花,花色靡靡,高貴而不艷麗。
原本張秀惠屬于五官清秀純淨,卻並不比爾若優勝一分,可因著這一身奪目裝扮,登時將面容憔悴打扮隨意的爾若比了下去。
爾若即便不說,面上也有些難看流露出來。
「妹妹不必如此,你雖為側妃,卻也是太子府的一份子,我拿你做親妹妹看待,快平身吧。」
爾若虛扶了張秀惠。
低頭之際卻看到張秀惠右手拇指上帶著的玉扳指,不正是她嫁給林簡時,從西域帶來的陪嫁嗎?
林簡竟然送給張秀惠了?
爾若心底寒冽生疼。
即便他不喜歡自己,這是自己的嫁妝,當時也是滿心期待的送到他那里,可他看都不看一眼也就罷了,如此珍貴卻不能輕易贈人的珍品,他竟然給了張秀惠?
「太子妃,這扳指有何不妥嗎?」
見爾若盯著自己手上的玉扳指看,張秀惠不解的問她。
「沒什麼。這玉扳指很漂亮。很配妹妹。」爾若勉強一笑,此刻唯有打掉牙齒往肚里咽。
女乃娘在她身後目睹一切,眼神出奇的平靜。
「多謝太子妃稱贊。若無事的話,秀惠先告辭了。」張秀惠態度平和誠懇,令爾若挑不出一絲差錯。
「妹妹要去看太子嗎?」爾若看似隨意的問著張秀惠。
「太子妃要一起嗎?」張秀惠莞爾一笑,卻是先發制人,如此一來,爾若反倒是騎虎難下。
如果她說不是,那她今兒也見不到太子。若她說是——則是證實了自己剛才的問題是有意為之。
張秀惠的直白一時令爾若心慌。
「太子妃一起吧?殿下這會喝了參湯應該就會休息了。」
張秀惠仿佛沒看到爾若尷尬,笑容平和。
爾若再次被張秀惠噎的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太子妃,請。」張秀惠後退一小步,示意爾若走在前面。
爾若飛快的看了眼女乃娘的表情,見她沒有反應,爾若尷尬的點點頭,走在了前面。
她已經十幾天沒有見過太子了。
最近一個月也只見過他兩次。
一次是張秀惠入府,另一次就是十五那天進宮看望太後和皇後。
爾若也想看看令狐滿月失蹤兩個月後,林簡現在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
沒想到,她最大的敵人——令狐滿月,會在如此情況下消失不見!如今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
書房外,蘇康見爾若和張秀惠一同過來,沒說什麼,請安之後,請二人進去。
張秀惠一直進退得當,任何時候都走在爾若身後,不多言多語,也不恃寵而驕。爾若卻不喜歡這樣的張秀惠!
越是如此,越難對付。
「殿下。」
爾若輕聲開口,她與張秀惠進來之後,林簡始終垂眸看著手中奏折,仿佛她們二人都是透明的。
「殿下,妾身與姐姐在隔壁院子踫上,就約了一同過來。」
張秀惠語氣淡淡的,命人將參茶擱下,也不邀功,自己是如何費盡心機的熬制參茶,林簡點點頭,不說話,她就安靜的站在一旁,垂下眸子,不動聲色。
爾若也站在一邊,卻明顯的沒有張秀惠那般淡定平和。
她眼珠子時不時亂轉,四下看著打量著。
林簡整個人明顯消瘦了一大圈,五官卻比之前更加冷硬立體。
爾若看著眼前無情淡漠的男人,心下說不出的酸澀仇恨。
無論她做多少事情,他都不會看自己一眼!他心底也不會有自己的位置!
也許張秀惠根本不愛林簡,否則若是如她這般深深喜愛,又如何能做到如此刻這般淡定安然!看到自己喜歡的男人對自己不聞不問,卻又成天為了別的女人令整個太子府雞犬不寧!
反正她如何也做不到!
「殿下,參茶——該涼了。」爾若站了一會,有些頭暈眼花,不覺輕聲提醒林簡。
自從她被龐銳廢了武功之後,身體就每況愈下,早知道過來要站著一動不動的話,她真的會考慮清楚了再來。
林簡擺擺手,算是听到了她的話,但卻不開口接話。
爾若臉色一白,說不出的尷尬難堪。
一旁張秀惠微微福身,輕聲道,
「殿下若忙,妾身和太子妃就先告辭了。」
張秀惠此話一出,林簡卻是忽然抬起頭看向她和爾若。
爾若心里頭更加不是滋味。
她說話他就不看,張秀惠說話他就看她!
這不擺明了是打她的臉嗎?
爾若有委屈也不敢發作,不情願的忍著。
「你留下,本太子有話問你。」
林簡只是冷漠的瞥了爾若一眼,從她們進屋到現在說的唯一一句話,還是對張秀惠說的。
「是,殿下。」張秀惠福身應道。
爾若則是訕訕然轉身,再次被林簡的無視和冷漠打的臉頰生疼,就像是無數根極細的銀針倏忽一下悉數扎入面頰的感覺。
爾若走後,張秀惠垂眸安靜的站在那里。
林簡放下手中奏折,抬起頭看著她。
起初選定她也只因她被張楨藏得很好,看著也順眼,性格也平淡無奇。可現在看來,這個女人個性雖然平淡,卻也有她心細如發的一面。
尤其懂得察言觀色,審時度勢。
「這一個月在太子府還習慣嗎?」林簡語氣雖然平淡,但比起對爾若的不聞不問,明顯好多了。
他貴為天朝太子,未來的一國之君。他已足夠強大狠心,在他身邊的女人,只要不是令狐滿月,他需要的就只是如張秀惠這樣性情平淡舉止有度的女人!
「謝殿下關心,很好。」張秀惠自然聰明的說好,不會提及從新婚那天林簡就在書房過夜這件事。
「三天後四國使者進京,本太子要安排你去做一件事情。事成之後,你就是本太子身邊的人。」林簡語氣始終平淡如初,只那眼底,寒徹一瞬加深。
張秀惠垂眸點頭,卻不多問。
「北遼遼王四皇子耶律皓曾是你學習音律時的師兄,本太子沒興趣知道你們曾經是何關系,你只需完成本太子交代的任務即可。」
林簡此話一出,張秀惠臉上的表情微微一變,下一刻卻是平靜點頭。
「殿下盡管吩咐即是。」
她沒有解釋自己跟耶律皓沒有任何男女之情,她眼前的男人是一國太子,表面風光卻並不開心。
他深愛的女人不在身邊,而曾經他童年也經歷過留下難以磨滅陰影的一幕。
也許林簡這輩子都不會知道,十一年前,丁菊茗看到的那一幕——她也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