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到處都是火,明艷而又熱烈的色彩像一條沖天而起的長龍,噴薄著逼人的氣勢,而那熱烈像是一條長鞭,從里至外,灼燒得無所遁形,那痛,逐漸湮滅了理智。
少年突然從黑暗中驚起,光潔的額頭上低落下顆顆飽滿的汗珠,那雙睜大的雙眸中,如溪水清澈見底,卻蘊含了無盡的恐慌迷惘。
良久,窗外夜風簌簌而過,卷過樹梢,遠處,似是夜鶯盤桓而歌。
「心兒」,少年的聲音因缺水而微帶沙啞,低低的,像是不自覺的輕吟出聲。
屋子里寂靜而黑暗,靜的人心底生出荒涼來,單薄的少年抱著被子,默然靜坐,窗外幽涼的月光透過薄紗的窗簾灑在屋子里,這一刻,少年像是個被拋棄的小獸,低低嗚咽。
他叫江如飛,記得那年,那月,那日,他從幼兒園歸來,從脖子里取出鑰匙打開家門,鞋子往頭上一踢,書包甩到沙發上,「蹬蹬蹬」的跑到廚房門口,媽媽正在煲湯,他調皮的探出腦袋,閉著眼楮貪婪的吸著入鼻的香味。
媽媽好笑的轉過頭來,聲音溫柔愜意︰「阿飛,趕緊洗手,等爸爸回來,我們就可以吃飯了」。
「歐耶」,他歡快的一蹦老高,一頭扎進媽媽懷里,貪婪的嗅著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清香。
女子眉眼溫柔,無奈而笑,卻沒有推開他,「媽媽正在做飯呢,小心燙到你」。
他最喜歡媽媽用這種溫柔又無奈的語氣對他說話了,在外他是囂張跋扈的小霸王,在家他就是撒嬌賣乖的阿飛。
門開了,阿飛想著肯定是爸爸回來了,立刻從廚房躥出來,男人把公文包放在衣帽櫃上,看到那躥出來的黑影伸手抱了個滿懷。
「我的小阿飛,今天有沒有乖乖听老師的話」。男人五官俊朗,渾身帶著散不盡的溫潤之氣,連說話聲都溫和悅耳。
阿飛抱住男人的脖子,「咯咯」的笑著,當然有嘍,阿飛可是很听話的「。
男人被他的話逗笑了,拿手點著他的額頭,」你個小鬼頭「。
女人從廚房里端著兩盤菜放到客廳的餐桌上,看著抱在一起的父子倆,笑著說道︰」趕緊洗手,吃飯啦「!
吃飯的時候,江如飛的小嘴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拿著筷子手舞足蹈,講著在幼兒園的光榮事跡,他面前的餐桌上一片狼藉,卻依舊不停歇的講著。
舀了一碗湯放在他面前,女子溫柔的說道︰」你不累,我听的都累了,喝點湯潤潤嗓子「。
對著媽媽燦爛一笑,白花花的牙齒清亮透白。
吃完飯後,爸爸去書房工作,媽媽在廚房收拾餐具,百無聊賴的江如飛在沙發上打著滾,然後在抽屜里扒來扒去,他平時就是個混世小魔王,媽媽便把家里所有危險的東西都給藏起來了,然後他便看到了抽屜里媽媽還未來得及收起來的蠟燭和火機,昨天晚上小區里停了會兒電,媽媽拿出來應急,還沒來得及收起來。
江如飛像是發現了個好玩的東西,拿起蠟燭和火機便跑入了自己的房間。
窗外烏影沉沉,像是要下雨了,天際悶熱的人透不過氣來,連空氣都有些燥熱,窗外的夜風撩起薄紗窗簾,飛的老高,擦過江如飛的臉龐,玩性正大的江如飛突然怔在原地,手里的蠟燭掉在地上,咕嚕嚕的滾到了床邊,本就歪到地板上的床單被那星源之火引著,一瞬間,熱浪翻滾。
江如飛突然驚聲尖叫了起來,火,周圍都是火,裹得他睜不開眼楮,他想跑,腳卻像灌了鉛般挪不動。
心底的恐慌逐漸擴大開來,他站在原地大聲的哭了起來,嘴里一疊聲的叫著媽媽。
下一刻他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那是令他安心的清香,也是他此後數年無法遺忘的噩夢。
他無數次重復的做一個夢,夢里盡是翻滾的紅色火舌,眉眼溫柔的女子含笑看著他,」阿飛,不要哭……「。」不,媽媽,我不走,不走,我錯了,我再也不玩火了,媽媽你別離開我好不好……「。
屋子里到處都是火,灼得人皮膚生疼,連逃也無處可逃,女子的長裙邊染上了火星,可是她卻絲毫不在意,手腳麻利的將床上完好的床單捋成一條麻繩,再系到江如飛的腰上,快速跑到窗戶旁拉開窗子,他們住的是四樓,女子目測了一下距離,似乎不夠,但火勢越來愈大,已容不得她多想,二話不說扯下的長裙與床單結在一起,抱起江如飛放在窗沿上。
即使再不懂事,江如飛也知道怎麼一回事了,他牢牢的抱住女子的脖子就是不松手,潛意識里他知道,他不能離開。」阿飛乖,你先下去好不好,媽媽待會就去找你「。長發粘濕在臉上,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女子絲毫不見慌亂,眉眼平靜,語氣溫柔,只是那目光深處流動著深深的不舍與絕望。
最後的最後,在江如飛下墜的視線中,背後通天火海,女子長發飛揚,目光淺笑注視著他。
那一晚,小區里警笛聲、急救聲、消防車的呼嘯聲不絕于耳,周遭亂糟糟的,好多人在他的身邊來來往往,他站在原地,像失去了靈魂般一動不動,周圍的人忙著救火、忙著救人,沒一個人注意到這個在黑暗中孤零零的瘦小身影。
不知是誰走的急了不小心撞上了他,那人急著上去救人,見是個小男孩,便匆匆的說了聲對不起便走了,江如飛承受不住那一撞,整個人摔在了地上,他躺在地上,身下是冰涼堅硬的水泥地,咯得人生疼,可是他卻感覺不到疼,他睜著眼楮,看著霧蒙蒙的天空,暮靄沉沉,那灰色像是壓在了胸口,連呼吸一下都是疼的。」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里,父母的聯系方式你知道嗎「?警察小文耐著性子問道,看坐在面前的小男孩垂著眼楮,連睫毛都沒抖動一下,不由得無奈的吐了口氣,端起桌子上的菊花茶喝了一口,那沁涼瞬間就將吼間的躁動給壓了下去。
這孩子,自從昨晚上被領回來之後,一聲不吭,問什麼話也不說,像個雕塑似的,別是[讀小說請進入「rmxsw。net」]個啞巴或者傻子什麼的就麻煩了。
想著又抬眼看了看安靜的坐在那里的小男孩,碎發黏在臉上,白皙的肌膚上蒙上了一點灰漬,五官精致秀麗,長長的睫毛垂下來的時候像一把小刷子,小文心底贊嘆,這個小孩子,長得可真漂亮。
這時門被推開,一個年輕的男人走了進來,快步走到小文身邊,瞥了眼安靜的男孩一眼,壓低嗓子沉聲道︰」文姐,他不是走失的孩子「。
小文愣了愣,反問道︰」怎麼回事「?」他的父母、在昨晚的火災中,喪生了「。
屋子里很靜,小文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半晌後,」那他還有別的親屬嗎「?
年輕男人搖搖頭,無奈的嘆了口氣︰」他的父母都是孤兒「。
小文咂吧了下嘴巴,啞然了,放下杯子,起身走到男孩身邊,彎下腰,與男孩的目光交視在一起,眼楮黑亮,像溪水般清澈見底,卻又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怎麼看,都望不到盡頭。
小文心底顫了一下,盡量溫柔的問道︰」小朋友,餓了沒有,阿姨帶你去吃東西好不好「。
她以為這孩子還是會無動于衷,少不得得費一番嘴皮子功夫,但沒想到小男孩卻點了點頭。
讓他吃就吃,讓他睡就睡,安靜乖巧的不可思議,但就是不開口說話,警局里的人都知道這孩子的父母在火災中喪生了,也沒有一個親屬,便都憐惜他,給他買了好多玩具和圖書,但男孩總是安靜的坐在角落里,不哭不鬧,像影子一樣的存在著。
總這樣下去也不成辦法,最後商量了一下,把這孩子送去了孤兒院,小文牽著男孩的手來到孤兒院大門口的時候停了下來,蹲在他面前,抬手模了模男孩黑亮的頭發。」阿姨以後會長長來看你的,要听老師的話,和小朋友好好相處,知道嗎「?
江如飛清透的眼楮看了女子一眼,垂下眼楮,將手抽出來,沉默著轉身離開。
小文心底嘆了口氣,這孩子,心底肯定落下陰影了。找到孤兒院的院長,把江如飛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警局里還有很多事情,便匆匆離開了。
孤兒院里的孩子要不是父母雙亡沒有親屬的、要不就是身體有缺陷被家人狠心拋棄的,即使有老師這種存在,依然無法抹去他們從小累計在心上的陰影與傷害,也許外表依舊如稚子般純潔不染縴塵,但其實他們都明白,他們體內潛藏著一頭沉睡的獅子。
沉默的江如飛無疑是他們的新玩具,這個總是坐在樹下,一坐就是一整天的秀麗男孩,眼楮漂亮的像是一汪溪水,經常是男孩子們欺負的對象,即使背著老師對他拳打腳踢他依舊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在他臉上吐唾沫他也依舊不為所動,像是沒有靈魂般,任人為所欲為,時間長了,男孩子們也覺得沒有意思,便任他自生自滅。
陽光普照,萬里晴空,遼闊蔚藍的天空一望無際,浮雲點綴,碧藍如洗,這樣的背景下,女老師牽著一個小女孩漸漸走近,白色的棉裙在蔚藍的背景板上分外清新。
待走得近了才看清,那是個長得猶如瓷女圭女圭般精致玉雪的女孩兒,那張稚氣的小臉讓人連看一眼都覺得是奢侈,女孩臉色很蒼白,眉眼帶著倦色,一雙眼楮卻滴溜溜的轉著,靈氣十足,她目光在院子里轉了一圈,然後落在樹下抱臂而坐的瘦小身影上,便掙月兌了老師的手,」蹬蹬蹬「的跑到小男孩面前,歪下腦袋,長發從一側滑落下來。」你好,我叫洛蕎心,你可以叫我心兒,你叫什麼名字呀「!
男孩垂著頭沒有說話,鼻尖卻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你怎麼不說話呀,你在傷心嗎「?小女孩眼楮一眨一眨的,別提多可愛了。」以後我就要住在這里了,我們就可以在一起玩了「。
垂下的視線中,他看到女孩腳上穿了一雙紅色的小皮鞋,及膝的裙擺下露出雪白的小腿,他慢慢抬起眼楮,望向這個說話清甜悅耳的女孩子。」喂,新來的,別費功夫了,他是個啞巴,你怎麼跟他說話他都不會搭理你的「。旁邊走過來一個男孩子對小女孩說道。」我不準你說他是啞巴,這樣是不尊重人的「。小女孩撅著嘴巴說道。
男孩一听竟然有人敢反駁他,這個新來的小姑娘太不懂規矩了,本來看著她長得挺漂亮的還想手下留情,但現在讓他在這麼多人面前落了面子,怎麼還能無動于衷呢,看到老師走遠了之後便說道。」我說他是啞巴他就是啞巴,他不僅是個啞巴還是個傻子呢,進了孤兒院你就得听我的話,哼「。」你……「,小女孩臉色漲的通紅,正要走上前去理論手卻驀地被人拉住了,觸手的冰涼讓她忍不住打了個顫,轉過頭來便看到男孩清澈溫和的目光,嘴角勾勒著一抹蒼白的笑。
經年流轉,一路跌跌撞撞的成長,有心酸、有淚水、有幸福、有溫暖,那個眉眼精致、細膩溫和的少女總是用自己瘦弱的身軀保護著他,陪他歡喜、陪他灑淚、趕走孤獨、帶給他溫暖。
她總是用甜甜軟軟的嗓音叫著他」阿飛、阿飛「,那燦爛的比日光還要耀眼的笑容是他深埋心底的眷戀,朝朝暮暮、寒來暑往,每一夜的夢中驚醒,都有一個擁有淡淡清香的懷抱給他,每一個無法入眠的深夜,他彷徨、他害怕、他恐慌,滿目火紅灼燒了他全部的理智,而那時,身軀嬌軟的少女總會牢牢的抱著他,輕輕的拍著他的背,一遍遍的喃喃︰」阿飛,不要怕,心兒在這里「。
其實,他會哭,會笑,會說話,但他不能,他害死了爸爸媽媽,他還有什麼臉活在這個世上,但他的命是媽媽換來的,他死了,媽媽在天上會傷心的吧。
有一次,幾個男孩子興致突起要他鑽褲襠,心兒攔著不讓,執拗的惹惱了那幾個男孩子,一腳就把心兒的門牙踢掉了,流了好多血,心兒卻依舊咧著嘴巴笑的開心,」阿飛,不疼哦,一點都不疼呢「?
他終于哭了,抱著缺了個門牙,連說話都漏風的瘦弱少女哭的歇斯底里,不值得的,他不值得她為他這麼做,他是個罪人,他親手害死了最愛自己的爸爸媽媽,他不值得她對楊對他的。
十三歲那年,十二歲的心兒卻長得幾乎和他一般高了,卻瘦的讓人心疼,那張臉也不負所望的讓人過目不忘,八年光陰,她的身影像烙鐵般烙在了他的心底,一扯就疼。
她被家人接走了,原來她和他終究是不一樣的,她有爸爸媽媽,哥哥姐姐,還有一個雙胞胎弟弟,她只是小時候和家人走散了而已,現在,她的家人終于找到了她,要接她走了。
他清楚的記得那天心兒知道自己還有家人時興奮激動的模樣,拉著自己的手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幸福的讓人忍不住嫉妒,當然,他嫉妒的不是心兒,而是她還沒有見過面的親人,他們能和心兒永遠生活在一起,而他,又要自己一個人了嗎?
心兒走的那天,他沒有去送她,一個人躲在了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呆了兩天兩夜,當他再次出現的時候,老師找他都快找瘋了。
從此之後,他開始努力打工掙錢,認真學習,他始終記得心兒臨走時說的話︰」阿飛,長大了之後一定要去找我哦「!
這是他一直以來所堅持的,有一次,他忍不住了偷偷跑去洛家看她,那麼豪華又美麗的房子他幾乎看呆了,門口站著面容冷峻的守衛,他想進去也進不去,便偷偷的繞道後面翻過高高的圍牆進去。
他一路小心翼翼,期待著朝思暮想的人影,看到前面的小花園里似乎有人在說話,便停下了腳步。」二小姐太可憐了,在外面顛沛流離了那麼多年,本以為回來後能過上好日子,誰知道活的竟然連豬狗都不如,哎「。」噓,我給你說,廚房里的小英就因為給二小姐偷偷送了個饅頭,就被大小姐給打了一頓趕了出去,所以,二小姐可憐歸可憐,咱們可管不起啊「。
這是兩個負責灑掃的女僕,上午洛家幾乎沒有人,所以兩人能無所顧忌的壓低了聲音八卦,一開始說話的女人驚呼了一聲,似是不敢相信︰」老爺夫人大少爺就不管管嗎?再怎麼說也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啊「。
另一個女人朝周圍望了望,見四周無人才敢壓低了嗓子說︰」我前兩天給夫人送燕窩的時候偷偷听到夫人在打電話,好像是說大小姐有心髒病,要進行心髒移植手術,剛巧二小姐和大小姐的心髒匹配,否則二小姐失蹤那麼多年了,要找早就找回來了,哪兒還能等到現在「。」手心手背都是肉,夫人怎麼狠得下心,可憐的二小姐啊……「。」咱們說歸說,但可千萬別管閑事,當了這麼多年僕人你還不知道豪門恩怨多嗎……「。」我知道……「。
日光傾灑,花園里的花兒開的燦爛奪目,江如飛卻覺得遍體生寒,他的心兒,不是該過得如公主般享盡寵愛嗎?但是他剛剛听到了什麼,豬狗不如?心髒移植?連個饅頭都吃不上?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他要帶心兒走,帶心兒離開這個吃人的地方,他想象不到那個美麗善良,可愛如珠的女孩如今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她幼年便已歷盡了苦難,而現在上天依然不放過她嗎?
老天你何其殘忍!
當他打開儲藏室的門時,入目的狼藉讓他滿目血紅,饒是他做足了心理準備也被面前的景象嚇得呆愣當場,那個躺在冰涼的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女是他所認識的洛蕎心嗎?
把她抱在懷里,瘦弱的讓他的心揪著疼,長發凌亂骯髒的鋪在身後,糾纏著打著結,巴掌大的小臉蒼白如紙,只有那微弱的、幾不可聞的呼吸聲證明他懷里的少女還活著。」心兒「,他伸出顫抖的手覆上她的臉頰,少女緩緩睜開了眼楮,一如初見般明亮而溫暖,他的嘴角緩緩勾出一抹微笑,聲音溫潤。」心兒,我帶你離開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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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親們的評論我都有看,最近工作比較忙,沒有過多的精力,非常sorry,這樣解釋也比較牽強,我也不會說什麼話,總之不會坑文的,先奉上阿飛的番外,阿飛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個人物,也比較享受筆下的人物在我的轉思間便見愛恨情仇,正文可能到下星期一了。
總之,故事還未結束,怎能就此擱淺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