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清風送爽,新撰組屯所里的某一處院落里正律動著忙碌的節奏,不算大的宅前小院不時有人影走過。
「表姐,這個給你擦擦頭上的汗,林青青將地上曬干的藥草放進竹筐里,小小的身子有些費事地舉著它向不遠處的少女走去,她的腳邊幾步遠還有一個粟發少年也正小心翼翼地做著藥草放置的工作。
還在核對藥材的蘇希聞言轉過頭,見狀連忙趕去,剛想說話,一雙手已經搶先拿過小丫頭手里的東西。
「這些就讓我來吧,青青和你鐵君就只管把相同的藥草放在一起就好了奪過竹筐的少年側頭向她一笑,微風揚起他垂在腦後的黑發和素白的浴衣,仿佛他整個人都要融進陽光里。
「沖田先生,今天也來我這里幫忙麼?」蘇希看到來人,原本皺起的眉頭也散去,臉上露出笑容。
「當然,反正我現在也沒什麼事,屯所里能有一間醫舍對新撰組所有的隊士來講可是一件大好事呢少年微笑,但很快又表現得有些埋怨,「倒是曦小姐,我們也算很熟識了,為什麼還是這樣的稱呼,叫我總司就好了呀
「已經習慣了呀對沖田總司表現出來的親近與好意,蘇希的回應顯得有些疏離,少年顯然不是第一次踫壁,只是聳聳肩不再說話。
「哎呀,總司,今天又來這麼早幫忙?」就在這時從宅子里傳來一聲女子的淺笑,蘇希二人同時回頭,就看見阿步姐抱著一些藥材走了出來。
「步姐「阿步姐兩人同時喚出聲,換來對面人又是一聲笑。
「忙碌了三天,這間醫舍總算像樣了與他們走到一起打量著眼前這棟院落,阿步微微感嘆。
「嗯,再把這些藥草通通安置好,就能正式開張了,真期待啊沖田總司一臉的開心,有了之前的幾回例子,他對蘇希的醫術那是空前的自信。
「這可多虧了阿步姐你們的幫忙,要不是你們,這里恐怕沒那麼容易就弄好呢蘇希同樣一笑,將目光集向了還在忙碌中的林青青和市村鐵之助,面部有一瞬間的柔和,「這樣一來,我和青青以後就能正式在這里住下了
要說養傷的日子里,蘇希和誰最親近,除了小丫頭以外,就是這位廚娘阿步了,以她的眼光雖然也能看出這女子的些許不同,但這點不同在這個特殊機構里也就不怎麼起眼了。住進這里之後,最開心的還是林青青,主要倒不是因為這里有帥哥,而是伙食的質量上升了一大截,讓被養叼嘴的小丫頭體會到了再回人間的喜悅。當然,這和阿步姐對林青青的關照也是分不開的,小丫頭的氣場光環又一次證明了它的強大。
三個大人略聊了幾句,又開始忙碌起來,只等把這些曬干的藥草都折騰完,就算大功告成了。
又一次接過一簍藥材,沖田總司原本漫不經心的一瞥卻令得他本能地一頓,雖然被曬去水份,可這些草藥的形狀還是讓他輕易地想起前一陣子那個染血的雨天——村口散落在藥簍外的那一地碧綠的草藥,大片黑與紅的泥濘里那唯一的一抹清新的綠,實在令他印象深刻,此時再見到,想要記不起都不行。
「怎麼了?」見他突然停下,正要接過藥材核對的蘇希不由發問。
「沒有,這個藥……」他遲疑地開口。
「啊,你說這個啊……」蘇希只瞄了一眼,臉色也微有些復雜,「這還是青青從村里帶回來的,本來我以為會被扔掉呢
沖田總司的眼神卻是微變,翕動嘴唇想說什麼,最終還是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將東西遞了過去。
青青小姑娘是怎麼把東西帶回來的一幕他可記得清楚,那是終于停雨的午後,一直不知去哪的女童抱著一只藥簍重新出現,里面放著那些被雨打濕的草藥,所有人不明白為何如此時,她倔強又認真道︰「這些藥草是表姐遲來的原因,所以一定很重要,她不在,我要替她好好保存平靜又哀傷的表情,刻畫在那張稚女敕的小臉上,似乎因這場大雨洗禮,而變得早熟。
想到這里,記憶又不由回到了少女在昏迷中被抬到屯所,在那間小屋里養傷的那段日子。在某一天,也是像今天這樣風和日麗,他受她早些時日的委托,將她口中一家四口僅余一人的男孩帶了過來。一開始少女看到男孩健康的樣子十分高興,他識趣地出了屋子遠遠走開,卻未離去——來時那男孩的眼神告訴他,事情恐怕不會那麼簡單。
果然,並未過去多久,即便他在屋外隔了很遠的站著,也還是听到了少女和男孩偶爾暴發的激烈爭吵,透過風斷斷續續傳進他的耳朵。
那個失去家庭只剩下自己的男孩想要進新撰組,想要學劍,想要變強,想要掌握力量來挽回什麼。
而少女,不同意,堅決不同意。
零零碎碎的交談里,是男孩無助不甘的喊叫,和少女悲切卻堅決的哽咽,細碎的哭音哀戚可容不得人拒絕。然後,男孩走了出來,一路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他又遣人將他送回了原來的村子。直到後來一陣才得到消息,那男孩離開京都,被近藤先生用手中的關系送去了別的城市做了一個會計學徒,從此將作為一個普通人繼續生活。
而在這之前,他把孩子送走後便不放心地去了她的屋子。只是到了屋前,卻看到對方少有地出了屋門,坐在走廊邊倚靠著柱子,看著院里的景色發起了呆。
他能感覺到她的心情十分不好,覺得自己應該走開,卻又很不放心她一個人留在這里,為難之際,听到她幽幽的嘆息。
「可能,他會恨我吧……」他不由抬頭,入眼的,是少女未回頭的側臉,「但是,我寧可這樣,也不想他于未來因此喪命
心頭不由一動,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身為新撰組的一番隊隊長,他比誰都要清楚這個亂世的殘酷,所以更加清楚她這個決定的意義。這個少女,是真正關心那個男孩的。
「沖田先生,你應該知道的。我和青青兩人落難至此,身無分文又虛弱無依的時候,是松本大叔一家救了我們她輕輕緩緩地說著,悠長卻清脆的嗓音帶著無盡的悵然,「他們一家收留了我們,照顧著受傷的我,明明貧窮卻依然願意拿所剩不多的食物給我們。無論是他們,還是那個村子里的人……他們待我們都很好……真的……」
「但是……但是……我卻能好好報答他們……」低沉的聲音越來越不穩定,開始帶上急促的哭音,「我回去的時候……只看到次郎一個……好多人都死了……大叔和露子為了保護青青也沒了……結果……結果我沒能守住那個村子……只能努力保住他唯一的血脈,我不能讓大叔家絕後啊……」
她低著頭坐在那里,雙手緊緊揪著膝蓋上的衣裙,一滴滴淚水隨著顫動的肩頭暈開在她手背。
「曦小姐……」他看著她,眉宇間不自覺攏起擔憂。少女自從醒來後就一直以笑臉示人,那和煦如風的笑容讓所有人不自覺忽略掉發生在她身上的那些事,可事實上她從來沒有放開過,只是那些東西全部壓在心底以笑容若無其事地掩蓋住,要不是那男孩的出現恐怕依舊會瞞下去。
「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我能再強一點,如果能早些趕回來……事情會不會,就是另外一個樣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帶著一身傷什麼也做不了的呆著……」
他不懂,為什麼她要這樣自責。在他的眼里看來,那一日她的表現已經非常得好了,他們為她的表妹拼命相護,她不也舍了命地保護著他們的村子麼?為什麼……還是覺得自己不夠強呢?
這是她在他印象里唯一一次的哭泣,那次以後就全是一副笑呵呵的樣子。在屯所的這段時日,外傷逐漸養好後她偶爾也會出去轉轉,因此新撰組的隊士對她倒也不算陌生。無論對誰都表現得很和氣的她,因為內傷未愈又受了寒氣總會時不時的咳嗽,讓人總不自覺地將她定位成柔弱美麗的嬌小姐。只是每次看到她笑他的腦海里總會不由浮現她哭泣時的樣子,總覺得也許那才是真正的她,就像他第一次遇見她時感受到的那種孤獨情緒,充滿了迷茫與無助。
「你幫助她,恐怕不止是因為她能給你治療吧。還有什麼原因?」土方先生曾經問過他。
「因為……太可憐了他如此回答,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這麼想了。
這是一個厲害又可憐的人,沖田總司一直是這樣評價少女的。劍術超群又精于醫術,卻守不住被強盜洗禮的村子,救不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可如今再見到這些草藥,已經知曉這是什麼的他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天意麼?難怪她在知曉他們的身份後露出不喜的表情。如果他沒有出現請她治病,也許她還會安安靜靜地呆在那個村子,如果她沒有為了給他采藥遲歸,她的村子也許會有損失但絕不會如此破敗。如果她守住了村子,恐怕也不會被迫留在這個不喜歡的地方當什麼屯醫。
垂下眼瞼,繼續手中的工作,總司將這份復雜心情埋于心底,既然她並不打算說出來,他也不會多嘴。但是欠下的這份人情,他卻牢牢記著了。
三日之期很快就到了,這幾天新撰組全隊上下都在討論在屯所里開張的醫舍和體驗。屯所也就這麼一畝三分地,有個什麼事哪里是能瞞住的。幾乎沒過多久,整個屯所的人都知道了醫舍里的大夫就是前一陣子被土方副長帶回來的那個在養傷的少女,印象里是個挺親和的病美人,如今搖身一變成了大夫讓一幫男士有些接受不良。要不是上面有命令在醫舍開放前禁止擅闖,這三天里恐怕那班人就得來逛個無數遍。
終于等到體檢的時刻,隊士們被要求排著隊進了醫舍的院落,分三人一組的去了大夫所在的診堂。這種新奇事哪里能讓原田三人落下,利用職權之便,這三人湊成一組排在了第一個。
「哦~真沒看出來,你還真是大夫呢!喲,阿步姐和小丫頭也在?」原田左之助一進屋,就瞧見坐在桌後的蘇希,以及站在一旁的阿步姐和林青青,立刻扯起他的大嗓門嚷嚷起來。
「我是來幫忙的阿步笑著點頭。
「很意外嗎?三位隊長蘇希笑了笑。
「是很意外啊永倉新八嚴肅地點頭,似乎想掩蓋什麼尷尬,「沒想到你是大夫來著,是吧,藤堂?」二番隊的隊長如此示意,八番隊隊長自然猛點頭。
「是非常意外啊!我們那會兒還在打賭,以為你是土方的……唔唔……」原田的話沒說完就被旁邊的兩人死死捂住了嘴,面對前方挑眉看來的蘇希,三人尷尬地嘿嘿笑了下。
蘇希倒也不介意,只是伸出手示意桌前的凳子︰「誰先來?」
「我來我來!」十番隊隊長仗著自己塊頭大,一下子撥開另外兩人大刀闊斧地坐下,目光在桌前掃視了一下,只有厚厚一摞紙張,一些瓶瓶罐罐,一包露頭的長針,還有放在自己身前不遠的小軟墊,看著挺簡單的,「你這個體檢……是怎麼體檢法?」
蘇希卻沒理會,只是拿起擱在一旁的毛病在畫好的表格紙上開始填寫東西,原田後面的兩人也好奇湊過來,就看到雪白的紙上落下的娟秀字跡,第一行寫著原田左之助的名字,隨後又是一系列的個人健康狀況描述。
「喂喂,你還什麼都沒查,他身上什麼毛病就全都看出來了?」看了一氣表格上面的注意事項,永倉新八忍不住叫嚷起來。
「他沒什麼大病,很健康,只有一些長年累月遺留在身上的外傷暗疾,如果不保養到老日子會很難過。不光是他,你們兩人也有蘇希一邊寫一邊解釋道,給整個屯所的人看病,雖說幾百人听起來不多,但是全落在她一人頭上的話,可沒這麼多功夫慢慢磨,抓緊時間是必要的,「當然,如果你們不信,我也可以證明給你看看
「暗疾……」三人面面相覷。
「你,試著按按肋下第三節骨的腰側。你,模模你頸後的風門穴……就是脊梁骨第二個凹位。你,試試你右腿膝蓋後方三指寬的地方
蘇希的話音剛落,幾個照著試下去的大男人各種怪叫聲就跟發出來,不是覺得疼痛就是覺得惡心難受,癥狀或輕或重。試過厲害的三人一下子老實了,全部眼巴巴地看著她,仿佛得了絕癥就等著救命一樣。
蘇希也不多說,直接從那堆瓶瓶罐罐里撿出三瓶藥遞過去︰「以後就在我說過的那些地方每天擦擦。人哪,總是仗著自己年輕,就以為天不怕地不怕了
三人無語,接過對應的藥瓶和表格以後,永倉新八還是開口問了︰「就這樣了?」
「你們三個都很健康,還想著怎樣?」白了他們一眼,蘇希道,「對了,你們前兩天是不是去哪個酒館點牛肉吃了?」
「這你也知道?」三人異口同聲,前兩天新八請另外兩人去吃飯,就算有人知道,也不至于連吃什麼也一清二楚吧。
蘇希嘆氣︰「下回不要這樣猛吃了,光看你們的臉色就知道上火了,便秘得嚴不嚴重?我讓青青給你們拿點藥吧
三人臉色再變,不用說也知是戳中要害。期期艾艾地等著竊笑的小丫頭遞上藥包,到手之後幾人二話不說飛也似的奔出門。那副落荒而逃的模樣讓林青青和阿步姐在後面噗哧一下笑出聲來。
林青青站在一旁看著她的表姐給人看病,同樣是默默見識到了這屯所里各種各樣的人,有懷疑的有配合的當然也有刁難的,可是都被輕描淡寫地擺平了。她看著那些人由一開始的質疑轉變為最後的信服,臉上也不自覺地帶上了驕傲的表情,看吧,她的表姐就是這麼能干。
經歷過這麼多的事情,林青青已經明白了許多。如果換成以前看到蘇希這樣,她肯定會酸溜溜地吐槽萬能女豬有什麼了不起。可是現在卻完全沒有這種想法,如果不是有表姐的能干,她們穿越過這麼多的時空不一定就能生存下去。蘇希在強盜面前的妥協和筱子姐姐的自殺讓她終于看清自己的一無是處,如果她的存在真的只是一個累贅,那麼至少別再給表姐惹麻煩了。
她的表姐已經夠累了,為了承諾,為了回家,為了生存,為了心中的底線,她已經付出很多。幸好她還有這些技藝傍身,否則該要多辛苦啊。
「青青,去幫我從三號架左數第三列的藥包拿來
「馬上來!」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小丫頭邁起小腿興沖沖的就去了。
今天一過,她們應該就能在新撰組正式立足了吧,不是借宿,不是寄居,是成為其中一員,大大方方地站在他們面前……呃,表姐似乎並不贊成和他們是一伙呢。
作者有話要說︰遲來的新年快樂,同志們過得還開心不?
開心的話來點留言打賞吧……(被毆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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