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年只覺得身下的腳不再是自己的。
現下里,她也只能木著臉,一瘸一拐地跟在念安的身邊走著。
趕了這麼久的路,卻從未見念安停下來休憩片刻。瞧她那般清冷的模樣,還是和初見時一般,不見大聲地喘氣,也不見行得露出半分艱難。甚至連一滴汗水也見不著。
她就靜靜地走在自己的身側,腳步更是不急不慢。
黑發如墨,神色似雪。
阮年瞧了瞧她的袖口,再瞧了瞧這個天氣。
有些奇怪地開口問道,「你的傘藏在哪里去了?」
未听見回答。
阮年也知道她這是不想回答自己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無趣地撇了撇嘴。
「只需再往前走半個時辰,便到商丘」
「哦」阮年應了一聲,倒也不再開口。
即便她開口問了,念安也不一定會回答。
就算她會回答,也是淡漠得像冰山上的雪,凍得人分外難受。
「拿去擦擦罷」
晃悠在阮年面前的是一很普通的瓷瓶。
那只漂亮的手輕輕握住瓶端。
阮年甚至都聞到了一股清涼的香味,她呆呆地看了念安一會兒,便僵硬著手接過了念安手中的瓷瓶。
輕輕嗅了嗅瓶口,鑽入鼻中的卻是一股清淡的藥香。
阮年琥珀色的眼神明恍恍的,落在念安身上的眸光更為的柔軟了幾分。
她心善,待她好。
這些她都知道。
阮年小心翼翼地蜷在了一旁的樹下。小心的將破爛的褲腿卷起。
那膝蓋和腿骨之處都腫得不成樣。
但余下的肌膚還是極為白淨的。
拔開瓶塞,將那藥水倒了一些放在手中。再將那盛滿藥水的手掌附上了膝蓋之處。
清涼的藥水順著阮年的揉搓。漸漸的流出了指縫。
傷口又疼又熱,還帶著針刺的痛感。
「嘶」阮年終于是忍不住吸了一口涼氣,「好在是沒有殘了一雙腿」
念安給的藥膏極為管用,在這樣一番推拿之下,那充血的淤青已經散了很多。雙腿也漸漸的恢復了知覺。只不過在恢復知覺之後,阮年便是時不時感受到從膝蓋處傳來的痛意。♀
阮年抬起頭來,剛想說出自己已經將藥膏涂抹好了。卻在觸及眼前這一幕時,將即將月兌口而出的話硬生生地吞回了肚中。
阮年和念安相處的時間不長,一天一夜罷了。
這在人生中是不值得一提的。
只是阮年卻很在意這個女人。
念安就站在不遠處的樹上,腳尖踏著的是一根極為細弱的樹枝。
那白色的衣袍隨著風晃晃悠悠。
黑發也被吹起蕩在了空中。
在那一瞬,阮年看見了念安頸部的一枚刺青。
那是很怪的刺青。
似乎是一只獸。
生著青色的皮,臉龐卻是漆黑。六個頭一個身子。青那赤紅的眼楮不知道是用什麼勾勒出來的,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只是這麼短短的一瞬,那刺青卻又被黑發蓋住。再也看不見了。
念安也在此時回過了頭,眼神幽幽。
甚至有些刺人的微冷。
阮年怔怔,拿起手中的瓷瓶道,「我擦好了」
念安瞥了一眼她的膝蓋,點點頭,「將褲腳放下罷」
「疼,我…我不想放下了,硌著膝蓋也實在難受」阮年見念安在瞬息間便到了自己的面前,有些緊張的把手中的藥還給了念安。
念安面無表情。
眼神也沒有什麼變化。
半響,她的嘴唇卻動了動,「隨你。只是現下還沒有天亮,山里的鬼魅隨時會跑出來。」
阮年有些疑惑,她所說的這些和自己卷褲腿露出膝蓋有甚麼關聯?
「它們最愛吃細皮女敕肉卷著褲腳的小孩」
念安的聲音听上去冷颼颼的。
阮年打了一個寒噤,三下兩下的便將兩只腳的褲腿放了下來。
跟著念安到商丘之時。
天才蒙蒙亮,太陽也才顯露出一角。
這是阮年首次離家到達這麼大的地方。心中居然有些怯意。瑟縮的往後退了幾步
「鬼怪都著了到。怎的還會怕人?」
听見念安這般話,阮年低下了眸子,頗為的軟糯「我前些年都是生活在人少的村子里,平日里也只是和周圍的人有所交集,現在到了這麼大的地方…相比人也會很多罷,但我不善于言辭,也沒有一個相識的朋友。♀孤零零地也只識得你一個人」
那段時日,不管父母對自己再不好,但總歸心里也是有個惦記,至少讓自己知道還有個地方可以去。
到了現在,卻無依無靠的像一根飄浮的游萍。
假若連念安也不要自己。
想到了這里,阮年的眼楮紅了一片。
可憐巴巴地看著念安,哽咽地說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方才想到如果你也不要我了。我就難過得想掉眼淚」
念安眼色沉沉。
「你,你不會不要我罷?」阮年伸出手抹了抹眼楮,「現在我還不大懂事。也不能為你做些甚麼東西。只是想到過些年,當我長大些了。我便可以和你做伴,為你洗衣做飯。一直照顧你到老,到死,好不好?」
念安一直未曾答話。
她就這麼靜靜地站在阮年身邊,眸子深邃。
而她身後的景色一片朦朧,卻又被初升的太陽染上了一層暖色。
她立于這片燦爛之中,白衣灼灼。竟然生生地把這片美景給比了下去。
迷住了阮年的眼。
良久。
阮年听見了念安的一聲輕嘆。
「好」
阮年咧開了嘴笑了,眼中紅紅還帶著晶瑩的淚花。
因為是清晨時分的緣故,街上並未有過多的人。來往于街道之上的,也都是趕早集的婦人。
手中垮著菜籃,或神情不耐的打著哈欠,或是精神奕奕的與一旁同去的人講著話。
有幾個早點鋪子已經開張,屋頂上冒著熱騰騰的霧氣。
阮年便覺得肚子餓了。
身上的衣服雖然已經干透,缺皺得十分厲害。縫縫補補的地方甚至有些開裂,露出白女敕的肌膚。
「我們先下去吃早飯,待鋪子開門了便帶你去買衣裳」念安伸手便拉住了阮年的手,「你可有想吃的?」
阮年四下張望,有些垂涎欲滴的模樣,張口便道,「肉包子」
因為家中十分的窮苦,平日里有肉也是給自個的弟弟吃完了。甚至連肉湯都被他分食得干干淨淨,阮年也只能撿些肉渣吃。
所以當念安問她時,她想也沒想便要了平日里吃不到的肉包子。
賣包子的是個白發的老朽,臉上溝壑縱橫。坐在一張殘椅之上,見著兩人走來,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姑娘,你們要點什麼?」
「兩個肉餡,一個素餡」念安輕聲道。
阮年望見這個老朽咳嗽了兩聲,瘦弱的身體搖搖晃晃,單薄得有些嚇人。
背弓得厲害。好似背上的骨頭就要鑽破肌膚露在空中一般。
「我來幫你罷」阮年心中實為的不忍,便要向前往老朽走去。
只是周邊上的念安,輕輕地拉了一下阮年的手臂。
阮年步子僵住,望了望念安的臉色,再看了看這可憐的老朽。
也不知道該不該上前。
「謝謝小姑娘啦,老婆子這點事還是能做的,就不勞你動手了」老朽像是什麼也沒看見,昏沉的眼中是滿滿的慈祥,她望著阮年,伸手挑了三個包子。再用油紙包了起來。顫顫地向阮年伸去。
阮年接過包子。
「給你」阮年挑了一個肉包子出來,再把剩余的兩個包子放在了念安手中,「我瞧你也很久沒有吃飯了,肯定很餓了罷」
念安的臉色還是很平靜,瞧了瞧這兩個包子,半響,「我只需吃那個素餡的便可」
阮年手中的包子滾燙,听見念安這般說,便搖頭,「你得吃兩個」
念安淡漠地問道,「為何?」
「你比我大,所以吃得要更多」
念安沒有再開口。
白發老朽一直都是笑眯眯地望著兩人。
隨後阮年便見著念安捻了捻手,手中赫然多了一小塊碎銀。
「姑娘,你我相遇便是有緣。這包子,就當是送給小姑娘的見面禮」老朽一直在咳著,沖念安擺了擺手,「這銀子,我不要罷」
老朽即便這麼說了,念安也並沒有將手給收回去。
縴手停滯在空中,掌中的銀子稜角分明。
眼神清幽。
「收下罷」
良久。
「那老朽,也就收下了」老朽的手有些微微發抖,接過了念安手中的銀子。
老朽笑了起來。
下一刻,阮年便覺得老朽的眼神凝在了自己身上,那種炙熱,讓阮年下意識的往念安身邊縮了縮。
「也罷」老朽搖頭,「謝謝姑娘的銀子。前方路程還遠,切望注意安全啊」
阮年听著這話有些奇怪,望了望前方。卻只見不遠處便有一家客棧。
更是覺得這話雲里霧里。
「走」念安轉身,「時日還長,咱們便先去休息片刻」
阮年應了一聲,沖老朽擺了擺手,便跟了上去。
還沒走出幾步,阮年便覺得身上像是被人潑了一桶冰水,渾身一個激靈。冷得刺骨。
這股寒意讓阮年忍不住地回頭望了一眼。
只是這一眼。
阮年卻覺得身上更冷了。
那老朽還是站在原地,周圍卻像是蒙上一層霧氣。東西也愈來愈模糊起來。
那雙眼楮紅得似血。
直勾勾地盯住了自己的後背。
見阮年回頭,那臉上咧開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森然刺骨。
然後眼前便是一陣恍惚。
再定楮看去時,哪里有甚麼包子鋪和紅眼老朽。
那里只有一面光禿禿的牆壁。
阮年嚇得腳都要軟了,「這…這是甚麼東西。怎麼突然就不見蹤跡了」
再看了看手中捏著的大白包子,慘叫一聲便把它扔了出去。
「這便是紅眼婦」念安清冷地聲音飄來,腳步還是那般的沉穩,「若是當時我們沒有給她銀財,她便會將我們的命給收了去,她所贈與我們的包子。也便成了買命之物。」
「…」阮年看著遠處那個包子,哆哆嗦嗦,竟然是被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前會雖然也遇見了念安口中的墳鬼,但畢竟不是親眼所見。
可是這親眼所見,卻也根本就不在自己的承受範圍之內。
那對于鬼怪的一絲好奇心,也隨著這紅眼婦的出現被掐滅。
「白發赤目,形如厲鬼。背佝僂,手捧奪命物。遇之,以錢換物,莫貪心」念安聲音幽幽,「貪心即索命」
「原來你早明了那不是人,可是你為何不和我說」阮年悶悶地低頭問道。
「如若對你說了,你還接包子嗎?」念安神色淡淡,「你若是不接包子,你便會死了」
阮年一陣語塞,想辯駁,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畢竟念安所說的,也全都是事實。
「我最討厭包子了」阮年低聲道,眼楮里都是水霧。
「那以後便不吃了」念安答得倒是極快。
阮年揉了揉眼楮,顯然是對這個答案有些不甘心,猶豫了片刻,又吶吶地開口,「我想吃餃子了」
「餃子?」念安眉間微蹙,顯然是想到了什麼,「有一種鬼怪,名為餃嫂,最喜化為餃形,混于」
「別說了!」阮年顯然是受到了驚嚇,慌忙地捂住了耳朵。眼中閃爍,「我最討厭餃子了,我,我不吃了行罷」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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