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發生得實在是太過于突兀。
待阮年回過神來之際,自己已經在那個硬邦邦地懷抱之中了。
一股酸臭味刺鼻異常。
習慣了念安身上冷香的阮念,被這突然起來的味道沖得頭暈眼花,耳邊竟是一片嗡鳴之聲。
周圍人的驚呼。
隨後便是各種竊竊地交談之聲,嘈雜至極。
阮年不敢抬頭望去,便僵硬著身體,使勁用雙手推了推面前這人,卻發現他身體猶如鐵柱。不管阮年如何用力,那人還是紋絲不動。
抬眼望去,入眼的是髒兮兮地臉頰,身材高大,穿著一襲破衣。一雙眼楮混沌無神,空落落地望著阮年,嘴還無意識地張著,流著一些涎液。
「你放開我」阮年又是推了兩下,還是不動,便有些氣極地叫道。
余光向念安那掃去。
便見著她直直地站在一旁,背挺得筆直,臉低著,望不見表情。
但阮年莫名地打了一個寒噤。
也不知為何,她竟感覺到念安非常的不愉悅。
阮年想掙月兌,卻又無能為力,眼里紅紅的都要落下淚來。
「你放開!」阮年又掙了兩下,那手臂卻越發的緊了,勞勞地將阮年禁錮在了他的懷中。
「找到了找到了,哈哈哈」那男子突然就笑嘻嘻地說起話來,「不放不放,哈哈哈」
阮年見他神志不清,卻仍舊勞勞地攥著她的胳膊,一副死也不放手的模樣。
「娘死了,但是我找到了。哈哈哈,把你殺了獻祭給娘,娘一定會很開心」
男子還是笑著,眼楮里滿是興奮,吐出來地話卻陰測測地讓人不寒而栗。
那聲音很低很低,好似就是在阮年耳邊所說。
就在此時。
阮年只覺得眼前一花,那禁錮著的力道便松了去。隨後听見了一陣淒慘地哭叫聲。
肩膀被硌得生疼。
那驟然減小的力道讓阮年腳下有些踉蹌,眼見馬上便要因重心不穩而摔倒在地上。
只是一只漂亮的手攬住了她的肩,隨後手中稍微用力,將她按在了懷中。
面前這人的懷抱清涼,身體柔軟,帶著一股阮年所熟悉的冷冽淡香。
阮年抬頭,便見著了念安那清冷月兌俗的臉頰,只是她的眸子深幽,眉眼壓得極低,似乎凝上了一層冰雪。
而那薄唇也輕輕地抿了起來。
那是阮年第一次感受到念安有情緒波動。
「殺人了殺人了啊!!」四面沉寂了半晌,隨後便是慌亂的尖叫聲,腳步聲。那聚集著的人群轟然散開。
阮年有些愣愣,殺人?
眸子投向了另一邊。
剛剛那名男子已經倒在了地上,渾身抽搐不已。雙眼處只留下兩個血洞,五官都別扭得不成形。
更為可怖的便是,那雙手竟被扭成了麻花狀。森森的白骨突兀自手內探出。
而他的肩胛骨處,也被甚麼東西穿透,只留下一個森然的大洞。
他的身下滿是鮮血,那眼珠還滾落于身旁。
只是這麼短短一瞬。
那男人便半死不活地暈死過去。
念安的手扣在她的背部,瞧不見那漂亮的手中是不是沾上了那男人的污血。
煙雨沉沉的眸,望不清楚。
那撲面而來的刺鼻血味,讓阮念幾許作嘔。
四周的群眾早已盡數散去。
阮年只覺得渾身都在發抖,這一幕實在是太過于恐怖。方才還活蹦亂跳的人,在下一刻便倒在身旁。在痛苦地聲音刺著耳膜,那男人每一聲的喘息,都像是透支他的生命。
為什麼。
阮年的視線已經沒有了聚焦點。心中反反復復地在心底問著這句話,那疑問燙在心間,卡在喉間。
阮年好想哭。
她再也不敢看那地上死狀淒慘的男人。也不敢再抬頭望著阮年的眼神。
那種極為淡漠的色彩,深深的刺進了阮年的靈魂。澆滅了心中的炙熱。
「為什麼?」阮年听見自己終于顫抖著聲音問出口,「你殺了他。」
「恩,我殺了他。」念安還是緊緊地摟著阮年,語氣平靜地在她耳邊敘述。
「你怎麼可以殺了他呢…」阮年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她緊緊地咬著下唇,眼中通紅通紅,心中被刺得非常難受,「我真的以為,你是個好人。♀」
「我從前便和你說了,我從來都不是甚麼好人。」念安語調冷漠,神色平靜地望著那個男人臉上的血窟窿,「若是他不死,你便會死。」
「為什麼?」阮年的聲音沙啞。
「這個世界上,沒有這麼多的為什麼。」念安的語氣卷著冰霜,「他已經死透了,再也活不過來了。若你真的需要一個理由,那麼我便告訴你。」
阮年終于抬起了眼。面前這雙墨色的眼中那薄涼的冷意像是滲進了心肺之中。
「他該死。」念安說這句話的時候,竟微勾了一下唇角,竟是淡雅到了極致。那墨色長眸中暈著的,是自己蒼白的臉頰,以及失焦的眼神。
阮年想,也許自己一生都忘不掉這一天罷,也忘不掉她這般冷情的眼神。還有來自內心深處的,對于念安的,那種刺骨的恐懼,還有第一次望見有人死在自己面前時,那種被掏空的虛無感,以及不真實感。
這才是真正的念安,阮年竟感覺到自己的嘴中有些苦澀。
伸手模了模臉頰,竟是滿手的淚。
阮年輕輕地掙開了念安的懷抱。
念安表情如常,站起身,她注視著阮年,眼神清幽道︰「你不是想看那貼了些甚麼嗎,去罷。」
阮年神色有些僵硬,點了點頭。
從前阮年的生活非常簡單,無非就是洗衣打掃,偶爾為母親上街買些生活用品。忙里偷閑時便躲在屋里看看書。
至于鬼怪,那也只是在野史之中見過。
而自從遇到念安,生活軌跡至原本的軌跡愈來愈遠。
阮年不喜歡血,不喜歡死人,更加不希望自己在乎的人當那個殘忍無情的儈子手。
特別是當知道,人死之後,還會有靈魂之時。念安更加的覺得剝奪別人的生命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情。
她不願再深想剛才念安所說的話,而是將注意力一點一點集中在那貼著的幾張白紙之上。
只是距離太遠,字體有些模糊。望不清。
于是阮年朝著那貼著的幾張白紙走去。
五張白紙,其中四張上畫著不同的人的面像。而剩下的那一張,則是布告。
阮年朝著那些人的頭像望去,竟然硬生生地白了一張俏臉。
最後再瞥到那張布告上的黑字之時,臉色由白轉黑,嘴唇哆哆嗦嗦的喏著。
阮年指了指那張布告,再把指尖移至畫上最後一個人。驚恐地望著念安,卻半句話都沒有吐出來。
那最後兩張畫像,赫然便是昨日在客棧見過的人。那青衣的小二,和那個長著絡腮胡對自己笑的男人。
而旁邊的布告欄上,卻寫著這些人皆死于七日前。
死狀極為可怖。尤其是那絡腮胡男人,一張臉皮都被生生地扒下。
昨日自己從沐浴房中出來之際,望見的那個男人。竟真的是鬼怪?
那張白得可怖的臉頰,晃晃悠悠的燭火。
還有…
還有甚麼?
自己究竟遺漏了甚麼?
阮年想不起。那一幕幕雖是發生于昨日,可那些記憶竟有些模糊起來。
「我,我于昨日見過這個小廝。還有這大絡腮胡」阮年愣愣地說道,「我記得我見過的。只是…只是我怎麼想不起更為詳細的呢…明明,我記得的」
城下的花瓣打著旋落下。沾在了阮年的肩頭,那琥珀色的眸中盡是茫然。
孤零零地站著,望著。身影單薄得像是被風一刮,便要搖搖欲墜一般。
念安煙色眸子綴著冰雪,忽而開口。
「想不起,那便忘了罷」
阮年像是重復念安的話,「忘了?」
「恩」念安神色淡淡,側臉的輪廓浸于薄光之中,細致而又清晰,「忘了」
「可是…記憶不是非常寶貴的嗎。若是忘了,待以後老了。該靠著甚麼生活?」
阮年忍不住道,向著念安靠近了幾步。
「能被忘記的,那真的重要嗎?」念安輕聲道,一雙眸子波光粼粼,「你問問自己罷,那些你忘記的,是真的你想記住的嗎?」
「你說的,總歸是有道理的」阮年嘟囔幾句,便快步走到念安跟前,拉了拉她的袖袍,「那你的記憶呢,是些很寶貴的東西罷?」
「我的記憶?」念安將阮年扶上了馬,隨後便翻身輕巧地坐于阮年的身後。听見她這麼問,倒是有些莫名。
「恩…我瞧你,像是個有很多故事,有很多寶貴記憶的人」念安在她的懷里眯了眯眼楮,那股冷香交雜著風中的花香一起鑽入鼻中,讓人心安。
「我並未有甚麼故事,也非有些甚麼寶貴記憶」
「你騙人」阮年不信,撇嘴道。
「我從未騙人。」
「你就是騙人。」
念安良久都未曾答話,馬兒背上顛簸,她的長發有幾縷繞在脖頸間,刺得有些癢癢的。
「從前是有的」念安低低的聲音自背後響起,像是籠上了一層薄涼的夜色,朦朦朧朧的,「只是時間太久了,我便忘了。」
「那麼它呢?為何你沒忘?」阮年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這麼大膽,還未考慮清楚,這話便從口中蹦出。待等到發覺自己問了一個十分愚蠢的問題,這收口卻已不可能了。
于是阮年只好僵了半截身子,再是有些緊張地低下了頭。
「因為」念安那清涼的聲音從耳畔響起,貼著耳際劃過周圍柔女敕的肌膚,再是鑽進了念安的腦中,「我不曾忘,卻也不敢忘。」
阮年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她能听清她語中的不容置疑。
這種堅定,讓阮年都不敢開口詢問。是甚麼東西,能讓她如此在乎。
馬蹄聲伴著蛙聲疊在風中,吹得臉龐竟有些發涼。阮年神情有些恍惚,伸出小手模上了臉頰,觸手微涼。
竟是眼淚。
「我會忘了」阮年眼中帶著淚,卻又展開了清淺的笑顏,「方才你殺人時的冷漠薄情,我也會忘了,你的心腸硬得像一塊石頭。
「我只會記得你的好,記得你在我被家人拋棄時對我伸出那只手的溫度,也會記得你為我展開的,屬于我的第一個笑容。因為我什麼也沒有了,我只有你了。若是連你我也怕,我也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你說我忘了那些糟糕的,那麼以後我們是不是也會永遠在一起,就像現在這樣。」
念安並未接話。
很安靜。
身後的人呼吸有些絮亂,那緊緊握著馬鞍的骨節有些發白。
阮年回過頭去,便撞進了一雙黑玉般霧氣繚繞的眸子之中。
她的表情寡淡,眸光也淡到極致。
只是那不遠處緩緩燃起的火光與她的眼融在了一處,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阮年很固執地望著她的眼。
念安的神色始終寡淡,輕聲道︰「你哭了。」
阮年訕訕地抹去眼底殘留下的淚水,嘴硬道︰「我沒哭,只是風大了,刮得眼楮有些疼。」
「恩,風確實很大。」
念安雲淡風輕的回道。
「你!」阮年氣鼓鼓地別過眸,像只生氣的小籠包子,「我不想理你了」
念安將唇湊近了阮年的臉頰,話語中卻又似是卷著一抹倦怠。
她輕輕道︰「傻姑娘。」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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