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安話音落下。
一抹身影便從暗處浮出。
「許久未見,念姑娘還是這般的好眼力。」嗓音清亮,還帶著幾許淡淡的笑意。
這聲線低沉又柔和,也顯得更為的雌雄難辨。
走出來的人身著一襲青色的絲綢長衫,墨色的長發及腰,隨著步伐輕微的蕩著。手中撐著一把青色的竹傘,握著竹傘的手白皙且骨節分明。
走在這片煙雨朦朧之中,竟顯得分外的融洽。
腰間別著一個怪模怪樣的葫蘆,整體呈現出一種淡金之色。
阮年愣了愣。
這人的眸子如煙般泛著青色,含著一汪清水,色澤溫潤卻又帶著股風流的味道。
這是是一個男人。
但他的眉眼卻生比女兒家更為的精致漂亮。
他撐著傘站在雨中,笑意吟吟。
念安的神色仍舊淡如冰,並未因為他的出現翻起半分的波動。
那守城的四人隨著這個男人的出現,身子一個哆嗦便低下頭恭敬道︰「大公子。」
「你們還知我是大公子?」男人仍舊是笑意吟吟的望著低頭的四人,唇邊的弧度揚得更為的大了些,「我還以為,你們已經忘了我。」
四個人的身體統一的顫抖了起來,其中一人抬起頭。面如死灰道︰「大公子,我們…」
男人語氣玩味道︰「你們方才說的,也就是我所下達的命令,為甚麼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阮年心中這才通透起來。
原來這些人從方才開始便是滿嘴胡話的百般刁難。甚麼四個時辰,只是看兩人不順眼的托辭罷了!
想到這里,阮年就覺得有人在她的心間點上了一把火。
怪不得先前那黑臉男子燥得滿臉通紅。
「大公子,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就原諒我們吧。」那四人面面相覷了一陣,便撲通撲通的跪倒在了雨中,澀聲道,「我們也只是…腦袋發熱干了糊涂事啊。」
男子望著跪倒在面前的人,挑了挑眉後向念安看來,口中問道︰「念姑娘,這些人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與我何干?」念安嘴唇掀動,牽著阮年目光淡漠地從男子身旁走過,「這些都是你的人。♀」
男子笑了一聲道︰「你是我的朋友,他們冒犯了你,你便可以處置他們。」
阮年側過頭想看念安的表情。
…
阮年放棄了看念安表情的念頭,拋開某些時候。念安的表情永遠就是淡漠得沒有表情。
這般下來,阮年又能看得出甚麼。
「我和你不是朋友。」念安語調平穩,「只是見過罷了。」
念安沒有用上我們。
而是非常生硬的我和你。
也就是說明在她心中。壓根就沒有把那個男人劃分為她所熟識的人之中。
不過也確實如此,念安身邊除了自己。
也沒有其他人了。
至于親口听見她說的所相識的。也就只有她此番要來尋找的人。
那個會巫蠱的人。
「念姑娘,你這番話說得可真讓在下心寒。」男子雖是這般說著,話語間還是帶著笑,「我的名字你總知曉吧?知曉了名字的也就不是不相干之人了。」
「名字?」念安平靜地轉過了頭,眼中的冷淡幾乎都要化成了冰,「我不知。你也不需告于我。」
阮年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黑心肝的女人,不凍得別人肝腸寸斷是不會罷休的。
念安目光冰涼,從阮年身上滑過。
阮年突然就笑不出了。
每次念安用這樣的目光望著她之時,往後總沒有好事情發生。
男子也沒有聲音傳來,顯然也是被念安的話給噎著了。
阮年悄悄回頭望去。
卻見著那個男人站在一片雨靄沉沉之中,臉上仍舊帶著初見時的微笑。
阮年的心頭微涼。
這個男人並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人蓄無害。
「雨這麼大。姑娘們不需一把傘嗎?」男子溫潤的嗓音自身後傳來,「請停駐片刻,我立即讓人將傘帶來。」
「勿需那般麻煩,將你手中那把給我們罷。」念安冰冷道,「我瞧著挺合適。」
男子停頓片刻後笑著道︰「姑娘,莫要讓在下難做。」
「我從未讓你難做。♀」念安眉間蹙起,回眸望著那傘道,「拿著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心中竟不會難受嗎?」
男子眼中含笑道︰「這把傘本身便是我的珍愛之物。從前是我的,往後也是我的。姑娘的話在下實在不知是甚麼意思。」
念安沉默了半晌後輕聲道︰「既然你不願,那我和你便沒有甚麼好說。」
「姑蘇還會下很久的雨。」男子絲毫都不在意念安的冷漠,轉了轉手中的傘後溫聲道。
溫涼的雨絲順著他的傘滴落在地上。
濺起大片的漣漪。
念安似乎不再想答話,轉身便又牽著阮年的手朝著城中走去。
「念姑娘,你想了解的事,在下猜到了一二。」男子的聲音穿透了雨幕,「我也知曉你是為了確認它而來。」
念安的腳步一頓,眼中的淡光冷得刺人。
阮年又是忍不住回頭。
距離有些遠,男子的面龐被水遮得有些模模糊糊。
只是阮年卻清楚的感覺到,他充斥著笑意的眸子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是一種火熱中又怪異的視線。
男子看著阮年,眼角彎彎,隨後伸出舌頭帶著些興奮地輕輕舌忝了舌忝了唇角。
阮年心中一寒。
男子此時看上去比那些鬼物都更加可怕,那復雜而又垂涎的眼神就像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剝了一般。也許事實就是如此,因為阮年在他朦朧的眼神之中感覺到了那股貪婪和血腥的味道。
這個男人,確實是想把自己吃掉。
一口一口的,連著血肉和筋骨的將自己吞進肚子之中。
「那般寶貝,莫說是姑娘了。在下這等凡夫俗子也想將它據為己有啊。」男子哈哈笑了起來,「可惜可惜。就算是在下得到了,恐怕也沒有命來消受了。」
阮年瑟縮了子,往念安的方向挪了挪,顫著聲音小聲問道︰「他為甚麼總看著我…那眼神好可怕。」
念安的握著阮年的手輕輕抖了一下。
這細微的顫抖讓阮年有些迷茫,抬起了頭望著面前念安。
念安輕聲道︰「有我在。莫要害怕。」
男子似是听見了念安所說的話,就像是听到了甚麼好笑的笑話,笑得更為放肆。
待他笑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之時,便低子揉了揉肚子,帶著些憐憫的看著阮年搖了搖頭,嗓音溫潤道︰「真是最大的笑話。小姑娘,你真可憐。」
可憐?阮年先是一愣。看著他那充斥著憐憫的眸子,怒氣便往心頭涌了上來。
阮年憎惡這種目光。
這種憐憫非常熟悉,熟悉得就好像在過去的人生中有無數人都用這種復雜的目光望著她。
充斥著憐憫,譏笑,貪婪的目光。
阮年臉色煞白,腦子也變得渾渾噩噩的。
空氣里沾著冰涼的雨絲,落在發梢上,又漸漸消融于她頭部的肌膚之中。
那刺骨的寒意好似挖空了她所有的思想。
不要這樣看著我。
不要。
阮年神志有些不清,雨聲落在耳中,也變得遙遠混沌起來。她渾身僵硬地站著,腦中回蕩著的便是他那不斷重復,也愈來愈清晰的聲音。
小姑娘,你好可憐。
好可憐。
為甚麼?為甚麼可憐?
「別說了……求你別說了。」阮年尖叫一聲捂住了耳朵蹲了下來,淚眼迷蒙的望著腳下不斷濺起的雨花。
思維變得異常的遲鈍,就好像有人在頭腦中塞了一把棉花,滯澀得根本無法正常思考。
為甚麼會對這句話和這樣眼神產生這種反應?
阮年心中焦急得就像有千萬只螞蟻在噬咬。
在用它們那密密麻麻的小腿在心上攀爬。
為甚麼?
阮年腦中閃過一陣紛雜的景象,可是當阮年想去看清,去模清時。那景象又泯滅在了腦海之中。不管阮年怎麼努力回想,卻也記不起那一閃而過的畫面究竟是甚麼。
這種感覺讓阮年更加的焦躁起來。
就好像有人將重要回憶從自己腦海中剝離。明明知道忘了,卻怎麼也想不起。
只能痛苦的在反復的折磨之中沉淪。
「…莫要擔心了。醒來罷。」恍惚之中,阮年听見有人在耳畔輕聲的說話,那聲音低柔中又夾著三分冰冷,似風一般在耳旁環繞著。
听到這個聲音後,阮年方才還焦躁不安的心慢慢的沉靜下來。
她在抱著自己。懷抱柔軟而又清涼,沒有感受到濕嗒嗒的雨意,也沒有感受到她身子的顫抖。
這是在甚麼地方?
她身上那股冷冽的香味輕柔撫過了自己的面頰。
阮年很努力地撐開了眼,眼前一片模糊。卻比方才那混沌的黑暗要好得多。
四周有些昏暗,隱隱約約之間只能看清面前這人縴細而又高挑的身姿。
她靠側過身靠在床榻之上,一只手輕柔地環過了阮年的背部,將阮年整個人都摟進了她的懷中。
身下是柔軟的被褥,而身上也蓋著一層薄薄的絨毯。
這是客棧?
阮年的記憶有一瞬的斷層…她只記得听到那個男子說話之後,便頭暈眼花的失控。
然後再恢復神志之後就發現自己到了客棧?
那個男人說了些甚麼?
阮年迷迷糊糊的記不太清楚。
可是雖然如此,阮年在此刻也憋了一肚子的話想問念安。
比如那男人是甚麼人?
再比如念安究竟是在找尋甚麼東西?又是為了確認甚麼而不惜千里的來到姑蘇?
太多太多的謎點,阮年都不知道該從甚麼地方開始下口詢問。
她對于念安,實在是太不了解。
不知曉她從何而來,又是為了甚麼顛沛流離的孤零零一個人。
更加不明白,她那般清冷的性子為甚麼會在那時候向自己伸出她的手。
阮年想到這里,滿心的苦澀。
「你…咳咳。」話才剛剛出口,便發覺喉嚨中的刺痛火燒火燎的灼著咽喉,這樣突兀的疼痛讓阮年止不住的咳嗽起來,嗓音也變得異常沙啞。
昏暗的光線之下。
阮年向念安望去。
她墨色的眸中無悲無喜,神情也是冰冷如常,一頭青絲慵懶的散落在被褥之上。
只是她的臉色卻還是蒼白的,掛著往常從未有的倦意。
阮年恍惚之中覺得,她方才听見的念安那溫柔安定的聲音,只是她的幻覺。
她伸出了另一只手,從桌上拿了個甚麼東西。
隨後便又輕輕地將阮年的身子往上推了推,將那東西擱在了她的唇邊。
一股冰涼的液體從嘴中灌入。
甜甜的,帶著一股溫醇的淡香。喉嚨那股火辣之感頓時被沖淡不少,肺腑間的炙熱也被這股冰涼所覆蓋。
阮年有些貪婪的將其中的液體全部吞入了月復中。
隨後,阮年便輕輕地推開了那杯盞,欲言又止的望著念安。
念安面無表情地將它擱在了床頭,眸光掃來,聲音寡淡道︰「我知曉你有很多事想問,開口罷。」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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