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冬天，期末考試剛過，t市z大的校園里到處都是準備回家的學生拎著行李穿梭來往的身影。♀清晨的霧氣籠住學校的道路和常青的植物，又被學生歸家欣喜的笑臉沖破。
30號樓305宿舍大門緊閉，沒有半點動靜。
太陽漸漸升高，鋪展開的姜黃色窗簾被陽光映得溫暖明亮，窗簾遮蔽之下的房間只有輕微的呼吸聲起起伏伏。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一首纏綿又熱烈的歌曲節奏清晰地響了過半卻無人接听。
終于，宿舍里傳來輕微的窸窣之聲，有人在床上翻了個身，十秒之後，十分不情願地從被子中爬起來，迷蒙著雙眼，盡量快步走下樓梯。她按下接听鍵的同時，听到對面床鋪上的人慵懶地蹭了蹭枕頭。
「喂？」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顯得過于混沌。
「菲揚？你怎麼這麼久才接電話？」那邊的女聲清晰而有力。
「胡老師，您等一下。」凌菲揚拔掉充電器，披了個毯子走出了宿舍，將自己的鑰匙插在關好的門上。樓道里的冷風讓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胡老師，有什麼事嗎？」凌菲揚的聲音已經基本恢復了正常的音色。
「你是不是還在睡覺，怎麼這麼晚還沒起床。」那邊問道。
「我們宿舍都還沒起呢。老師我都沒日沒夜連著排練兩周了，期末考試好不容易結束，可不是要補補覺嘛。」凌菲揚靠在樓道牆壁上，顯然不想過于快速的清醒過來。她口中的胡老師，是自己系的老師胡建芬，已過半百卻依舊挺拔精神，舉手投足透出一個舞者的氣質。她對凌菲揚一直不錯，看中她的才華，關照有加。三年半下來，凌菲揚已經和胡建芬十分熟悉。♀
「我跟你說，我這兒有個任務。寒假期間，有個劇組需要人教演員舞蹈，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你去不去，去的話馬上來我這里填個表格。」胡建芬說話干脆利落。
「寒假？」凌菲揚知道自己睡不了了，索性伸了個懶腰，修長的雙臂透出柔美的力量。「謝謝老師，我還是不去了。寒假我想陪家人好好過年。」
電話那邊似乎有些意外這個回答，沉默了兩秒才說，「不是過年的時候，年後。大約還能過了十五。不耽誤你過年。」
「可是……」凌菲揚有些猶豫。
「你回家了嗎？」胡建芬問。
「沒有，還在宿舍，收拾了東西下午回去。」凌菲揚揉揉眼楮。
「那你收拾一下，到我辦公室再說吧。」胡建芬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凌菲揚「喂」了兩聲，听到掛斷的提示音，才揉揉頭發，默默長嘆一聲，擰開鑰匙回到宿舍。
她看了一眼時間，才九點三十分。
凌菲揚放輕動作洗漱收拾好，帶著校園卡離開了宿舍。
她的宿舍樓距離教學樓並不近，準確的說有點遠。但是距離辦公樓就相對比較近了。她算了一下，食堂的早餐十點半關門，自己應該來得及在回來的時候順便給她們兩個帶點早餐。
繞過一片植物林，再經過籃球場，走進辦公樓的大門，左轉上電梯到三樓，凌菲揚敲了敲辦公室的門。
里面的人顯然已經在等她，大門很快打開。
「胡老師，剛燙過的頭發扎起來就有痕跡了。」凌菲揚看到胡建芬剛剛燙過了頭發，卻出于多年的習慣依舊扎在腦後。♀
胡建芬推了推桌上的塑料袋裝的食物，「還沒吃早點呢？把這個吃了。」
凌菲揚笑笑接了過來。「老師，我能不能不接這個任務？」
胡建芬顯然不解，「為什麼？你不是一向關于舞蹈的任何事情都不願意錯過嗎？這個事情我可是第一個找的你。」
凌菲揚皺皺眉毛，又舒展開來，「就是因為我不願意錯過，所以更不想耽誤下學期的實習呀。再說了，教那些人跳舞簡直是對牛彈琴，浪費時間。舞蹈是要給真心喜歡的人跳的！」
胡建芬笑起來，「實習幾個月以後才有機會，這幾個月你就荒著？菲揚，這次的機會不錯，是個大劇組，在薪酬和信任度上都沒問題。這次的劇本是關于舞蹈的，你一定感興趣。你去了也可以和那些有名的演員學一學鏡頭前的表現力。現在拉丁也在表現方式上求新求變，今後不論是去哪里，這段經驗都是值得一提的。」
凌菲揚听到最後一句，目光一閃。她想起幾個月前看到的雷格尼劇院的海報，也提到過在傳統上尋求受觀眾喜愛的新的表演方式。雷格尼劇院是她的最愛，她想也不敢想的目標。如果這次實踐的方向和雷格尼劇院的發展都一致，那麼她絕對會考慮。凌菲揚猶豫一下，終于問，「那要去多久？」
「一個月開機前集訓，兩個半月的拍攝時間。」胡建芬從抽屜里拿出一張表格推到凌菲揚面前，「這次給你算社會實踐。還有，這個機會不要提前說出去。」
凌菲揚終于點點頭，接過表格，答應下來，「謝謝胡老師。」
「外面這麼冷啊……」沈小謝感受到剛從外面回來的凌菲揚帶進來的一股寒氣，向懷里塞了塞自己豎耳朵小兔子圖案的珊瑚絨睡衣。
「你醒了？早知道我就不自己開門了，你看我手里這麼多東西。」凌菲揚一股腦將手里的東西放到書桌上。
沈小謝看了看表，將洗漱完的盆放好。「你是把中午飯也帶回來了嗎？」
凌菲揚月兌了外套，將沈小謝的椅子也拉到自己書桌前，「不是說趕中午人少點回家嗎？這學期學校最後一頓飯了，就算是早餐，也得吃好點啊。」
「這過的才叫日子……」沈小謝簡單擦了乳液就坐過來，「你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差不多了，不像以前帶那麼多東西回去了。」凌菲揚將其中一個塑料袋的東西遞給沈小謝，「喏，一個大餅夾雞蛋加雞排加火腿加菜，一個大餅夾雞排，你看一下。我還買了粥，還有一會兒車上吃的零食。」
「難得在宿舍吃個早餐。」沈小謝拿了兩個勺子放在粥碗里。
凌菲揚半癱在椅子上，「終于可以歇一歇了……哪天出去玩？」
「還說不好，實習的單位假期要上班，回頭我約你啊。」沈小謝大口嚼著早餐，語氣頗為憤憤，「你說堂堂一個游戲制作公司竟然不放寒暑假這合理嗎？這讓那些小孩子們放了假又孤孤單單不能陪孩子的父母級員工們情何以堪！」
「噗……」凌菲揚一口粥差點嗆住，「你這也不錯了，至少朝九晚五工作時間基本固定，我這邊一排練起來不分白天黑夜的，不把人當人練這合理嗎？」
凌菲揚又突然想起來什麼，「哦對了，我有事差點忘了跟你說！我早上剛接到電話，開學前要去劇組給演員排練舞蹈，文化課什麼的你有時間幫忙應付一下，有事情的話給我打電話哦。」
「什麼劇組？」沈小謝問。
「我哪知道，要不是看在胡老師的面子上我才不干。」凌菲揚飛速吃完了自己的早餐，她昨天晚上考完試回來就癱在床上直接睡到早上，肚子已經餓得不行。
「行，到時候我盡量。不過……」沈小謝頓了頓，語氣意味深長，「你確定我開學時還會記得嗎？」
凌菲揚也陷入沉思，想了一會兒說，「咱們305一共就兩個人住，你看不見我，還能把這事兒忘了？」
「說不好……」沈小謝喝掉最後一口粥。
凌菲揚似乎是默認了，兩個人開始收拾起早餐的殘局。「誒？你圖書館書沒還？」
沈小謝一愣，「還真是！在哪兒呢？」
凌菲揚將書遞給沈小謝，「那你一會兒去圖書館，正好我得去練功房把鞋拿回來。然後回趟宿舍拿東西一塊兒走。」
沈小謝一把拉開窗簾，窗外的冬日陽光照進來，陽台門上垂下來的簾子映得房間里滿地晃動的光影。
「這是最後一個寒假了。」沈小謝突然感嘆。
「……」凌菲揚點點頭，「可能連最後一個寒假都不能好好享受了。」
再有一個學期，就要畢業了。離別的情緒早在相隔幾個月的時候就開始彌漫開來，卻又努力用還有時間來刻意掩蓋。
z大的公交車站距離校門口還有段距離，凌菲揚和沈小謝兩個人拖著行李背著背包一路走過去。晨霧已經消散，被難得的正午陽光取代。道路兩旁校園外的樹木干枯了沒人整理，大風不時刮起一層卷著紙屑的塵土。
96路公交車總站照例擠滿了人，凌菲揚和沈小謝早已對停著不走的大排公交車見怪不怪，也已經習慣了在這里等車一站就是1、2個小時。寒風吹紅了她們的雙手，準備發車啟動的96路遙遙無期，她們不間斷地談天說地，時不時吐槽學校的公交。
就像三年前她們不知道自己會是本專業排宿舍甩下來的單數，會和其他專業的新生成為室友一樣，她們也不知道，這段簡單忙碌貪睡抱怨的日子，是一生中最為難得的靜好時光。
而這之後，等待她們的，將是更加波折，也更加斑斕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