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市的天氣說熱就熱。♀
夏芸剛回來喬市沒幾天,就發現自己帶回來的衣服都快要穿不了。這還是她打的到市醫院的門口,夏芸面無表情的付款,下車時走了幾步路後意識到的,她就覺得身上的汗珠一顆顆無比歡快的淌了下來。
不過,即便是在烈日下曝曬成這樣,她還是依著平常的速度走進了住院部的一樓。
許是外面的陽光過于白熾刺眼,夏芸剛走進大廳里,視線範圍內還有點發黑,她便站在原地閉上眼楮適應了一下。
直到覺得身邊似有行人擦身而過,連帶著自己手上提的保溫瓶也劇烈的晃蕩起來。
大約是自己擋道了。
夏芸這才睜眼看了下。
夏芸看到身旁有個小朋友蹲坐在地上,看這樣子,應該是方才和自己撞了下不慎跌倒在地。她出聲時,小朋友已經踉踉蹌蹌的準備站起來了。
不過也不知道怎麼的,本是很簡單的站立動作,面前的小朋友卻費了吃女乃的勁,站起來的時候一雙女敕嘟嘟的手掌還一直撐著地面。
夏芸性子偏冷向來不喜搭訕,許是想到自己的痛處,這一剎那,心頭毫無預兆的被刺了下。
「不好意思,你沒事吧?」夏芸難得開口問道。
小朋友終于氣喘吁吁的站立起來,夏芸這才看清楚了小朋友的長相,臉上白白淨淨的,不過許是方才起來時頗為驚險吃力的緣故,白淨的臉上不知何時已經散出一層薄薄的細汗,即便這般,還是不掩眉清目秀,許是家教極好,此時稚聲稚氣的應道︰「我沒事,謝謝阿姨。」說完後繼續朝前方繼續慢吞吞的走去。
即便是步伐邁的極為緩慢,不過仔細望去,還是能瞧出小朋友的怪異之處的。
雖然是大熱天的,上面是穿著簡單的t恤,下面卻還是穿著長褲。雖然面料看上去頗為薄爽,不過捂得這麼嚴實,比之短褲還是熱了些。
而且走起路來,還是踉蹌不穩的。
夏芸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隱約間還听到一絲金屬材質的聲音。
夏芸看著前方的小朋友一瘸一拐的,重心也頗為不穩,似乎一不小心就要摔跤,這才難得繼續跟上去追問道︰「真的沒事嗎?你爸媽呢?」出于顧及小朋友的自尊,夏芸雖然是走近了小朋友的身邊,卻還是沒有出手扶他一把。
「我爸爸去旁邊接電話去了,一會就回來的——爸——」小朋友原本是認真的回答著夏芸的,回答到一半,視線落到前方拐角里出來的人影,早已喊出聲了。
「哦。」夏芸點了點頭,象征性的看了眼拐角處往自己這個方向走過來的男人,其實這樣漫漫一看,只看了個大概的輪廓體型而已,小孩的父親倒是身材頎長,不過並未看得真切。
這邊繼續走過去就是上住院部的電梯口,夏芸便直接干脆的轉身往電梯口走去。
此時電梯剛上去,夏芸看了眼電梯的數字,想著又要小等個一會了。
一靜下來的時候夏芸就很容易分神。
直到旁邊大約是護工的聲音響起,「喂,讓讓!」夏芸這才看到有個護工推著坐輪椅的病人過來,大約是看到電梯要下來了,位置居中些待會進電梯也快些。
夏芸面無表情的往側邊挪了一步,臉色回復到一貫的清冷。
余光看到旁邊的中年人正牽著方才跛腳的小朋友,應該也是在等電梯。
「剛才就是這個阿姨——」她听到小男孩似乎和他父親在低聲的交談。
「鞋帶怎麼又散掉了——」中年人倒是沒有接小男孩的話題,說時早已蹲下去給小男孩系起鞋帶來。
一身筆挺修身的西裝蹲下去大約有些不便,夏芸干等的無聊,視線無處可放,便寥寥看了下他的背影,見著此人彎腰下去,背部及至肩處的西裝面料都有些緊繃起來,不過絲毫不影響他的干脆利落。
此時又有新的病人家屬也朝這個電梯口走過來。
大致來說,夏芸還是有人群恐懼癥的。
條件反射下,夏芸繼續往外面後退了一點。
叮咚一聲,電梯終于還是下來開門了。
夏芸等著前面的人先進去,自己這才朝電梯里走去,正要邁進電梯的時候,身後陡然伸出一只手臂將她拉了出來。
電梯自然是不等人,下一秒, 當一下就關上去了。
「有事嗎?」夏芸扭頭冷冷的質問道。
「夏芸?」剛站起來的周承安的聲音還是一如記憶中的冷峻,只是當下在這冷峻之中,竟然有一絲不易覺察的起伏。♀
「你是——周承安?」夏芸也是對上周承安的目光後,這才應答出聲的,雖然中間的那句「你是」之後的停頓頗為短暫,短暫的其實更像是一氣呵成的一句話而已,周承安還是覺得深藏的某處被用力的拉扯了下。
「你來醫院看誰?」還是周承安繼續的話題,說時看著她手上的保溫瓶問道。
「我女乃女乃。」她簡短的應道。
「她沒事吧?」周承安難得心浮氣躁起來,一時之間也找不出好的話題,不過還是繼續著問道。
「晚期食道癌。」她的語調依舊波瀾不驚,並無悲慟傷感之意,仿佛是于心理上已經完全接受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話已至此,似乎的確沒有繼續聊下去的話題了。
許是為了舒緩無端中降下來的氣壓,她也象征性的問道︰「你來這里看誰?」
「小杰在這邊做康復治療。」他說時看了眼旁邊的小男孩,小男孩則是乖乖的牽著周承安的大手,仰頭一臉好奇的打量著夏芸。
夏芸想起方才小男孩走路的姿勢,自然意會過來,點了點頭。不過卻是再也沒有開口詢問的意思。
原本上去的電梯終于再次下來,夏芸這才寡淡的進去,也沒有說再見,就留了個清冷的背影給周承安。
周承安一眼望過去,見著夏芸不緊不慢的走進電梯,轉身站定後只是有些木訥的看著手上的保溫瓶,大約是在想著方才被自己猝然的拉出來,里面的湯湯水水有沒有灑出來吧。
隨著電梯門關上去後,周承安這才打電話給佣人陶姨。
直到他掛了電話後,小杰這才有點不太開心的問道︰「爸爸,你本來說好了今天要陪我鍛煉的。」
「爸爸現在手上有點事情,我讓陶姨陪你也一樣的。每天一定要堅持做康復鍛煉,這樣小杰長大後才可以向爸爸這樣強壯。」周承安說到後面,語氣難得的柔軟下來。
小男孩雖然神色不太樂意,不過想到周承安一貫來的說一不二,終歸還是很勉強的點了點頭。
沒多久,就有個人到中年的女士步伐匆忙的走到這里,恭敬的說道︰「周先生,小杰就交給我好了。」
「你先帶他到後面室內花壇邊散步半小時吧。」周承安的聲音這才恢復到一貫的冰冷,方才和小男孩說話時的丁點溫存蕩然無存,這樣冷峻的周承安,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無事勿擾的強大氣場。
陶姨在周家已經好幾年了,自然無比清楚著周承安的脾氣,眼下趕緊點頭,小心的牽起小男孩往外面走去。
還站在電梯口的周承安這才撥了電話給特助,「幫我查個人,夏芸。我要知道她現在的情況。立刻,馬上!」
掛完電話,周承安便大步往外面走去。
直到坐進車內,周承安這才掏出許久未抽的雪茄來。
煙,他其實已經好幾年都沒有抽了。
只是為了懷念那種上癮並且甘願沉淪的感覺,他習慣性的帶煙在身。
有時候,只是拿出來輕嗅一下而已。
可是這個時候,許是為了轉移某種難以言語的情緒,他一支接著一支的抽起來。
抽到第三支的時候,他接到了特助的電話。
「周董,你要的資料已經發你短信。更詳細的信息還在跟進,如果有了會第一時間發你郵箱的。」
「好的。」他不露聲色的應道。
掛了電話後立即查閱手機短信。
特助目前能查到的信息其實頗為簡單。
夏芸,喬市人,2010年z大畢業,六月份剛從南方的海濱城市t市回來,目前無業,一個人租住在嘉怡小區26幢一單元202。
特助發的信息一目了然,不過基本上他關心的幾點信息還是都查到了。
他這才把煙頭往煙灰缸里摁滅掉,扔煙頭的時候才意識到,手心竟然不可思議的有點手汗出來。
也是。兜兜轉轉了這麼大半輩子,其實,他也曾經以為,有生之年,應該是再也見不到夏芸的了。
其實以前的夏芸還是屬于豐滿的那種類型的,骨架不是很大,不過攬在懷里,軟軟的手感很好。即便嘴上經常嚷嚷著要減肥,臉上永遠都是圓乎乎的。
「我天生就是胖紙的命,不過還好是偷肥,不太看得出來。」這是夏芸每次階段性減肥失敗的口頭禪。
以前的周承安怎麼也想不到,夏芸真正瘦下來的樣子。
其實也不是沒有想象過,只是每次夏芸這個念頭一上來,夏芸的容貌反倒是愈發的模糊遙遠起來。
仿佛是再深入的細想下去,夏芸的臉龐面容真的會消散遺忘下去。
出于不知名的恐懼感,他便再也沒有深入的去回想過。
而回想方才看到的夏芸,乍一望過去,隔著雪紡的單薄面料,許是過于熟悉過于刻骨銘心,他簡直一眼就能看到寬大雪紡下的瘦骨嶙峋。
原本圓潤的下巴瘦的尖窄不少,乃至連兩頰的顴骨都隱隱的高了起來。
因為臉瘦,愈發顯得額上平劉海的厚重,像是心頭無形的簾子,將這個世界的喧擾毫不留情的隔開了去。
也不知道夏芸是留了劉海的緣故還是怎麼的,劉海下的那雙眸子,鈍鈍的安靜著,即便和周承安四目對上的時候,也沒有絲毫的波瀾起伏,乃至沒有多一分多一毫的情緒涌現出來。
空洞的平凡著,以及活著。
以前的夏芸從來沒有留過這麼長的頭發,用她的話說是嫌麻煩。只是,一回想到夏芸身上那快及腰身的長發,周承安並沒有感覺到幾分秀發飄揚的氣息,反倒是一回想起那烏壓壓的長發,只覺得平添了幾分壓抑之感。
這樣木訥如路人的夏芸,要是擱幾年前,周承安絕對是認不出來的。
大約也是絕對不會動心喜歡上的。
周承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這幾年心頭仿佛長了個暗瘤出來,明知道是瘤不可長留。不若一刀鋒利的下去,便可拋卻前情往事,從此可以繼續他的肆意人生。
依著他的性子,這麼點小事實在不足為患。
可是他還是暗無天日的縱容著那顆暗瘤在心頭生根發芽,乃至到了今日,才會陡然驚覺到那顆暗瘤不知何時早已鑽入骨髓,無時無刻不侵蝕著他的心神。
猶如附骨之疽。
所以方才他起身的一剎那,不過就是一眼帶到,他就知道,她便是她。
有句話叫做挫骨揚灰都能記得,他們之間大約便是如此吧?
錯了,其實應該是只適用于他一個人而已。
想起方才夏芸那寡淡的表情,還有條件反射下說出的那句「你是——周承安?」時,即便驕傲了大半輩子一直順風順水到現在的周承安也不得不承認,夏芸,那個在他青春荷爾蒙分泌的最旺盛的年紀里留下濃重筆墨的女孩,已經成功的把自己的一切都從她的記憶中刪除掉了。
大約,他在她心底,原來就沒有那麼重要過吧。
只是他自己太過于投入自我感覺太過于良好而已。
這樣的事實,其實不是不絕望。
不過老實來說,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更好的重逢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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