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張曉彤喃喃的低語,也沒有再勸大哥,只是目送大哥身影消失在遠方。從來沒有哪一刻,她覺得自己的心是如此的和大哥是靠得如此之近。
一直等雷德他們走遠以後,雷伯才興沖沖的來到同心苑的門口,卻赫然發現自己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擋在了門外。在徒勞的圍著同心苑轉了兩圈後,雷伯放棄了立刻進入同心苑的企圖。不過,他也不打算回雷澤,假如現在這樣就回去,被雷德知道他連同心苑的門也沒進去,一定會被雷德笑死。現在干什麼好呢?他想到了張虎,決定到清明鎮去看看,如果張虎真的沒回家的話,他就把他接到同心苑來。主意一定,雷德離開向著清明鎮飛去。
白俊又等了一天,眼看天色已經不早了,還是沒有卓寧和回瀾的消息,心里有些著急了,公子和小姐莫非是遇到了困難?他想了想,決定先回同心苑和騁翁商量一下,看需不需要和騁翁一起到地裂中去救人。
白俊立刻朝著同心苑飛去,快到同心苑的時候,突然發現雷伯正朝這個方向飛來,雷伯不是到跌翠島去找雷德了嗎?怎麼會在同心苑的附近出現?白俊迎著雷伯,道︰「你怎麼會在這里?你們找到雷德了嗎?」
雷伯見到白俊也很詫異,沒答白俊的話,自顧自的道︰「白俊你怎麼沒在同心苑里?見到你就好了,我進不去同心苑,你帶我進去吧!」
白俊不解的道︰「我出來找雷德,當然不在同心苑。你說什麼?你進不去同心苑?你不去找雷德,到同心苑去干什麼?」
雷伯一瞪眼,說︰「原來你什麼也不知道!雷德昨天白天就被卓寧和回瀾救出來了。」
一會兒之後,白俊知道了雷伯在此出現的前因後果後,他反而不擔心卓寧和回瀾了。通過雷伯的描述,他知道雷伯進不了同心苑,是因為回瀾又加了一道護罩的結果。回瀾下的護罩,他自問也沒辦法破解,當然他也不會去破解,回瀾加護罩的意思一定是不希望有人打攪。雷德已經平安了,他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卓寧和回瀾是為了什麼事情趕回同心苑,不過這件事情必須等到回瀾撤去護罩,他們可以進入同心苑才可以知道,現在急也沒用。
知道雷伯計劃到清明鎮去接張曉彤的哥哥後。他想反正也回不去同心苑,不妨和雷伯一起到清明鎮去看看。他當然還記得張曉彤是二黃的徒弟,記得她當時的絕情,如果她哥哥真的要來拜師的話,他非常願意助他們一臂之力,好讓他們了解並不是所有的狐狸都是壞人。
白俊這一番曲折的心事,雷伯當然不明白,他只知道現在連白俊也回不了同心苑,他贊成自己到清明鎮去,這就夠了。能有個同伴一起到清明鎮去他很高興。
農歷的六月十五,夏琴一大早就陪著母親到郊外的玉佛寺去燒香。
自從知道了女兒對白俊傾心,而白俊又是那樣的一個「人」後,每逢初一、十五,戴研紋必到玉佛寺燒香,每次燒香也必定要夏琴陪同。夏琴明知沒用,為了使母親安心,對燒香之事也從不推月兌,請假也要陪著母親。
玉佛寺曾經一度被毀,就連以之得名的玉佛也不見了頭,近年才得重建。重建後的玉佛寺金碧輝煌,規模比以前大多了,香火鼎盛,大雄寶殿供了一尊新塑的如來佛像,榮耀一時的玉佛則被請進了一間偏殿。
夏琴似模似樣的跪在母親身邊,對法相尊嚴的如來佛祖磕頭跪拜。由于捐了香火錢,寺里的小和尚心不在焉的為她們敲著木魚,「篤、篤、篤」的惹人心煩。夏琴不用看也知道母親必是一臉的虔誠,她自己卻沒法像母親般的虔誠。一想到菩薩連自己尊貴的造像也不能保全,她就有些好笑,不明白何以還有這麼多的人來向菩薩提出各種各樣的要求。菩薩若真能滿足他們的願望的話,必定也能夠保全自身了,不會像現在般丟了腦袋。難道他們也像母親般自欺欺人的希望抓住一根渺茫的救命稻草?
拜完了如來佛,夏琴陪著母親為玉佛寺中所有的大小菩薩都燒了香,連沒了頭的玉佛也沒有忘記,才算是完成了今天的功課。
走出玉佛寺,已經是上午十一點過了。夏琴伸展身體,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捶著由于磕頭太多已經有些酸疼的腰。她覺得自己快被玉佛寺中的煙火燻成肉干了。
戴研紋不滿的瞪了夏琴一眼,說︰「你這孩子,每次拜佛都像是完成任務似的,一點誠心也沒有,小心菩薩會怪罪你的。」
夏琴心想,我本來就是完成任務嘛,這里面煙燻火燎的根本就是活受罪。嘴上當然不能這樣說,挽著母親的胳膊笑著說︰「媽,我的心才誠呢,請假都要來禮佛,菩薩不會怪罪我,只會保佑我的。阿彌陀佛!」
戴研紋苦笑一下,默默的向車站走去。如此聰明乖巧的女兒,為什麼就會喜歡上一個虛無縹緲的人呢?白俊果然像卓寧說的一樣,幾乎不到塵世中來。女兒的生活看起來也很正常,但女兒費力掩飾的落寞又怎麼能瞞過母親的心呢?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希望白俊來呢,還是不希望白俊來?也許真該讓女兒隨便找一個人嫁掉,那個秦昱暄倒真的不錯,和女兒也談得來。不過他也有兩個星期沒來自己家了,每次請他都推說有事,看來也沒什麼希望了。
「阿彌陀佛。」一位慈眉善目的比丘尼忽然攔住了夏琴母女。
戴研紋愕然止步︰「老師傅,請問有什麼事媽?」
比丘尼合十施禮,說︰「阿彌陀佛。這位小施主面臨大難,貧尼見兩位女施主禮佛心誠,特來告知。」
夏琴不以為然看了一眼裝模做樣的比丘尼︰「我好好的,能有什麼大難?」
比丘尼法像莊嚴的說︰「女施主身上染有妖氣,若不盡快設法,必精枯血竭而亡。」
戴研紋一听立刻慌了,急忙問︰「敢問師傅可有解救之法?我們一定會多多布施的。」
比丘尼點頭說︰「善哉,善哉。出家人慈悲為懷,廣結善緣,貧尼此來就是要救治這位小施主,當然有解救之法。」從身上模出一顆黑糊糊的,龍眼大的,散發著惡臭的藥丸接著說,「只要小施主吃了貧尼的這顆藥丸,保管任何妖孽都不能近身。」
戴研紋連忙接過藥丸,遞給夏琴,問︰「現在就吃嗎?」
比丘尼合十說︰「阿彌陀佛。早一刻吃,早一刻有防備。貧尼只怕那妖孽近日還會來纏著小施主。」
夏琴看著手上其臭無比的藥丸,一點也不想吃,她還正盼著白俊來呢,怎也不想他不能靠近自己。她苦著臉,皺著眉,心中暗恨這個老尼姑多事,推月兌說︰「這麼臭,怎麼吃得下嗎?再說也沒有水。」
比丘尼合十垂目說︰「阿彌陀佛。小施主,需知道,良藥苦口利于病。」
戴研紋三步並兩步的跑到旁邊的小店中買來一瓶純淨水,催促說︰「師傅說得沒錯,良藥苦口利于病。這兒有水,你快一口吃了吧!」
夏琴還要推月兌,看見母親期待的神色,心中一軟,暗忖回去後可以叫來白俊讓卓寧來除掉這顆藥丸的功效也就是了,此時還是不要傷母親的心。母親衣這段時間來鬢角添霜,衣帶漸寬,日益憔悴,若不是勤練卓寧的松鶴養生術,可能早就支持不下去了。伸手接過母親手中的純淨水,一口將藥丸吃了。藥丸那股中人欲嘔的惡臭差點讓她喘不過氣來。
戴研紋欣慰的松了一口氣。她就怕女兒抗拒不吃,看著女兒乖乖的吃了藥,兩個月來第一次真正開心的笑了。
夏琴一直在注意母親的神情,見母親那麼高興,她也很高興,覺得那藥丸也不那麼讓人難受了。
兩母女只顧自己高興,都沒注意到比丘尼在夏琴吞下藥丸後,也像卸掉一塊大石般的神色一松,飄然遠去。等戴研紋想起來想向她道謝的時候,早已看不見她的蹤影。戴研紋無限感激的合十說道︰「真是有道行的師傅,施恩不望報,神龍見首不見尾。」
夏琴挽起母親的手,繼續朝車站走去,說︰「媽,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騁翁來到靜室的時候,火劫還沒有到來。騁翁計算著火劫的到來還要等上一天才會來。時間難挨,他也用打坐來派遣空閑。
騁翁雖然是坐下來了,卻一直無法入靜,心中諸念不斷,思潮起伏。時間在焦灼和等待中顯得特別的漫長,騁翁覺得自己都快瘋掉了。好幾次想推門而出,去和坐在門口的卓寧和回瀾說說話,分散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手都觸到門板了,他還是放棄了。這次的火劫他還不知道能不能度過,不想去擾亂卓寧和回瀾平和的心境。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騁翁繁雜的心終于慢慢也平靜下來,該來的躲也躲不過,他想到自己比起常人總算是多了好些法術,比起修道者又多了親情。無論怎麼樣看,也實在是沒有遺憾了,那還計較什麼呢?這樣的想法讓騁翁終于靜了下來。
騁翁自己還不覺得,他受卓寧和回瀾的影響頗深,他的這個論調似足了卓寧和回瀾。每當騁翁責怪他們不用心修道的時候,卓寧和回瀾總是說,他們本是一個普通的塵世中人,現在的生命已經比其他人來得熱烈而豐富,這就夠了。他們現在只要快樂的生活,根本不會去想修道成仙的事情,至于騁翁提到的三劫,卓寧和回瀾也有自己的說辭,人生原不過百年,現在自己有幸最少可以活五百年,還不滿足的話,就一定是大傻瓜了。
靜坐之中,思想已經停頓,不知不覺間時間已經過去。騁翁忽然間又有了感覺,他覺得自己的涌泉穴中一熱,所有的思慮在一瞬間又全部回到了自己的腦中。令人既盼望又拒絕,既期待又害怕的火劫終于在這一刻開始了。
火劫之火既非天火,亦不是凡火,與修道人的三位真火也不同,無形無質,名字叫做「陰火」,所以火劫也叫陰火劫。這種火,只有度劫之人可以感受到,從外表看不見一點的火焰,溫度也不見得高,卻能將一個人燒得五髒成灰,四肢皆朽,使千年的苦修毀于一旦。
一入火劫,騁翁自然而然的運功抗拒。那火由涌泉穴慢慢向上,緩慢但不停留的順著雙腿向上推移,熱力足可以將人化成灰。騁翁自多年前功力大成,就再也沒有感受過冷和熱的痛苦,不管是數九寒天還是三伏酷暑,對他而言都和溫暖宜人的春天沒有分別。此刻從新體驗熱的感覺,這才記起熱實在是一種很難受的感覺,何況他現在要忍受的不是一般的熱,而是要將他毀滅的火熱。這樣的想法讓騁翁更難忍受身體的煎熬。一念生,百念隨。平時苦苦壓制的各種雜念紛至沓來,連平時運轉自如的真氣也不听使喚了,這使得他對于陰火更沒法抵抗了。騁翁知道這也是度劫時難免的情況,所有度劫之人的功力都會受限制,能發揮出來的不及平時的一成。
苦苦支撐下,陰火已經燒到了丹田,騁翁的下肢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騁翁知道,只要這陰火燒到頭頂的泥垣宮,任你有多大的道行,多深的功力,也只能變成鏡花水月,一場空幻。
久已經塵封的往事一件件又涌上心頭,他忽然想起自己原本是一個秀才,考取功名不成,回家被媳婦罵了個半死,一氣之下,離家出走,這才巧遇師傅。由師傅指點通過了天梯,來到了仙界,學了一身的法術。在師傅遭劫後,接受天庭的任命,來看守天梯。
多久沒有想到這些陳年舊事了?師傅就是因為沒有度過陰火劫才跨鶴西游的,走得完全、徹底、干淨,連一點骨灰也沒有留下。這是火劫的必然結果,自己若沒有度過這次的火劫,必然也是一點東西也留不下來。一想到這里,騁翁但覺胸中一痛,本來才到丹田的陰火突然過關元,經氣海,猛然竄至羶中。整個羶中以下,俱都失去了知覺。
騁翁連忙收束心神,知道因為自己的心神失守,意志消退,才導致陰火猖獗,若是還要在胡思亂想,今日一定過不了此關。不過知道歸知道,騁翁還是管不住自己的思想,他忽然又想到了自己的媳婦。經過了千年悠久的歲月,此刻她已不知是幾世為人了,也許她今世根本不是人,而是不知道什麼動物,誰叫她當年曾經罵過自己呢?
痛苦中騁翁突然有一絲的快感,但也隱隱知道不對,修道人怎可如此幸災樂禍?自己的慈悲心哪里去了?但又不願意放棄心中的快感,只覺得這是很痛快,很舒服的一件事情。就在這時,陰火又猛然升到喉下的天突穴,並快速繼續向上攀升。
騁翁苦抗了多時的陰火,就在這片刻之間,由小月復至喉嚨,由喉嚨至人中,度過了整個身軀,此刻除了靈台中還有一點清醒外,騁翁的整個身體已經不受控制了。
騁翁大驚之下,幾乎想要放棄了,免得再忍受這火燒火燎的慘痛感覺,不過他也是心志堅決之人,不到最後決不輕言放棄。實際上,沒有堅定的心志,是不可能修有千年的道行的,況且他也知道,自己一旦放棄,就一切都沒有了,就真的完了,所以,他還不能放棄。
就在這時,騁翁突然听到了卓寧平和的聲音,念的是一段佛教中的《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寂滅道,無智亦無礙。……」
騁翁心里忽然明悟,這是卓寧在點醒自己,因為自己已經被火劫控制了,所以才會雜念紛呈,連久遠的陳年舊事也一一涌上心頭,使陰火片刻間就到了人中穴。修道人本來就應該做到「五蘊皆空」,自然可「度一切苦厄」。耳听得卓寧還在念︰「……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
騁翁心底一片空明,了無掛礙,萬念俱滅。不僅連卓寧的聲音也听不見了,就連自己正在度劫也忘得一干二淨。全身回復一片清涼,陰火消失無蹤。修道千年以來,第一次真正的入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