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輝月被下藥之事是皇宮隱秘,只有少數人得知。♀
不過既然回來了,滕輝月少不了要到國公府向老國公夫人嚴氏那邊請安。
嚴氏已經七十二歲高壽,一年前終于撐不住,把管家之權交了出來,由嫡長孫媳婦福康長公主齊敏接手。因而齊敏到國公府的走動也多了不少。
國公府人口簡單,事務不算復雜,齊敏的公主府能干之人甚多,撥了一部分人過去已經足夠鎮住某些不服管教之人,把國公府的內務打理得十分妥貼。
可是這一年卻不同尋常,因為滕家的嫡支決定舉家遷至建康。
元徵立國之前,滕家本是丹陽豪族。可惜當時的嫡支族長目光短淺,才能平平,只肯偏安一隅。老安國公是旁支嫡子,因與嫡支族長意見不合,被驅逐出家族,走投無路之下從了軍,成了高帝齊勝的手下。老安國公軍略平平,卻有安邦定國的文臣之才,正是齊家立國急需的賢能。老安國公又極有眼識,很快得到重用,平步青雲,得了三代罔替的國公爵位。在老安國公的教導下,他的兒子,第二任的安國公滕海同樣十分出色,並得以與世襲罔替的汝南王府聯婚。建康滕家歷經兩代,已經呈勢不可擋的興旺之兆。反觀丹陽滕家這一嫡支卻因為一代的經營不善,開始露出頹態。還好這一代的滕家嫡支族長頗有眼色,自老族長去世後便開始堅持不懈遣人往建康說項。老安國公彌留之際終于松了口,讓滕海恢復與嫡支的來往。
到安國公世子滕祁山與福康長公主成婚,丹陽滕家嫡支終于忍不住,提了率嫡系遷至建康之事。
安國公滕海最終是同意了。一是丹陽滕家嫡支的態度已經十分明確,宣問滕海只是為了以示尊重,即使滕海不同意也阻擋不了他們來建康的決定。♀二是一筆寫不出兩個滕字。安國公府在建康獨木難支,終究是需要助力的。畢竟如今安國公府看著勢大,但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子嗣不豐。
這固然與安國公府不興立妾的家風有關。歷經三代,建康滕家的元配嫡出之子皆精明強干,卻多少有些兒女情長。老安國公夫人嚴氏的性子不算好,只為老國公生了滕祁山這個獨子,但老國公毫不介懷,一生只有她一人,至死都對她照顧有加。滕海鐘情月華室主齊澄,拼著無子忤逆都不肯納妾。如果齊澄不是難產而亡,滕海即使只有滕祁山一子甚至無子亦甘之如飴。到滕祁山這一代,尚了福康長公主自是無法納妾。但作為父親的滕海冷眼旁觀,嫡長子的一顆心同樣掛在了媳婦身上。兩人成婚五年只得滕輝月這個獨生文子,滕祁山卻一點也不在乎。福康長公主還曾一時想左了要為他立妾,滕祁山反而與她鬧脾氣,不肯答應。這件事令滕祁山更得齊氏皇室青眼。但滕海想到亡妻一脈可能會斷嗣,難免黯然神傷。可他也不能逼迫滕祁山納妾,一來兒大不由人,嫡長子是個主意正的,不會答應,二來福康長公主的身份擺在那里,滕海亦不敢過分得罪她以及她背後的鄭太後等人。
只是這樣一來,安國公府的新生代便有些後繼無力了。
齊澄去世了,滕海對情愛心灰意冷,反而看清了安國公的現狀。滕海本身就是獨子,自老安國公去世後,他再能干也只能獨力支撐,沒有兄弟親族可以互為臂膀相助,十分辛苦。岳家汝南王府地位尊崇,但汝南王齊梁是個不管事的,一向不摻和政事,只能保障滕海的性命,在朝堂上卻幫不了什麼。而且滕海先後娶了汝南王兩個孩子,反而很不被岳父齊梁待見,更加無奈。
滕海曾經想過多要孩子,希望在兒子這一代改變現狀。♀他不喜齊珍那張與亡妻有五分相似卻沒有亡妻十分之一風韻的臉,為了延綿子嗣,他納了幾個妾室,可惜皆一無所出,反而是齊珍肚皮爭氣,居然連生三子。安國公府的女人之中,像齊珍這樣的還真是絕無僅有。這也是安國公對她有一點容忍的原因。
可惜齊珍看著柔順,卻是個心大的,要的是比滕海元配嫡妻齊澄更高的地位,事事想要拔尖。她在安國公身上得不到她想要的,便轉而投靠老安國公夫人嚴氏,不但不善待繼子兼姨甥滕祁山,還聯合嚴氏排擠他。她所教出來的孩子不但不能成為滕祁山的助力,日後還很可能是阻力。
安國公府里的兄弟鬩牆已經隱隱露出端倪,怎不叫滕海心焦?
滕祁山是他的愛子,安國公府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但滕祁岳、滕祁川、滕祁逸也是他的骨血。手背手心都是肉,滕海左右為難。
滕海除了極力壓制齊珍,降低她對國公府的影響力外,也想讓國公府多一份同族的外力。丹陽滕家嫡支倒是一個好選擇。
此決定一下,整個國公府都要動起來。福康長公主齊敏掌管家之權,也是難得忙得腳不沾地。
正值這個當兒,汝南王府又出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
汝南王世子齊澈的世子妃錢氏,看著要不行了。這位錢氏是楚郡侯家的嫡女,雖然生得花容月貌,但自打出娘胎以來,身子骨一直不甚康健,養成一副容易傷春悲秋、多愁善感的性子。嫁給當時還不是汝南王世子的齊澈之後,更是被汝南王府烏煙瘴氣的後院嚇著,終日有些惶惶然,導致身體更加不好,三天兩頭的病著,不能離了湯藥。這樣的身體本來不適合懷孕,偏偏又受不了子嗣的壓力,咬著牙懷上了,九死一生卻只生下一個同樣病歪歪的女兒,同時也斷絕了再懷孕的可能。
本來看中她性情高潔的婆婆汝南王妃薛氏一開始還會回護她一些,可是日子一長,薛氏也發現錢氏根本不是她喜歡的那種媳婦。加之錢氏的身體差不適合懷孕,好不容易懷上了卻只生下一個病歪歪的女兒,還被診斷無法再懷孕,薛氏那本來就不多的熱情便退卻干淨,看錢氏的目光簡直像在看一個恥辱一樣。又有薛氏的死對頭趙側妃在旁邊含沙射影、冷嘲熱諷,給錢氏沒臉,導致錢氏憂思更多,把自己壓得終日連綿病榻。
她的夫婿齊澈另有意中人,對她只是盡本分,盡管也嘗試過努力與她交心,勸她凡事積極進取,可終究敵不過她的不安自苦,拂袖而去。
錢氏終于打起一些精神反而是因為齊澈把他親梅竹馬的戀人林凡搶回來之後。為了夫君女兒,她強撐著與林凡相斗,卻使得齊澈與她更加離心,齊澈對林凡毫無道理的偏心令她倍受打擊。林凡生下齊澈的長子齊嶸,錢氏拼盡最後一分力想要抱養齊嶸遭到拒絕後,她便徹底死了心,完全沉寂起來,任由夫君把她和女兒齊瑜拋到腦後,只與林凡齊嶸共聚天倫。
錢氏的病斷斷續續拖了二十年,終于拖不下去了。太醫道只是入冬的事了。
汝南王世子妃病逝本是一件頗大的事情,但因為這位世子妃多年來深居簡出,又有一位出色能干的貴侍早已是內定的繼世子妃人選,只等世子妃一死便能上位,反而令這件大事變得沒有那麼重要。
安國公繼夫人齊珍說起此事時,拿起帕子摁了摁眼角,嘆息道︰「天可憐見的,世子妃也是個沒福氣的。」
汝南王齊梁與安國公府因為滕祁山之事恢復來往,齊珍解了不能回汝南王府的禁令,如今時不時會回去一趟,對王府內的消息比以前靈通不少。
老安國公夫人嚴氏坐在主位,掀了掀眼皮︰「世子如此寵妾滅妻,簡直沒個體統!」
她說得極不客氣。汝南王齊梁以及王妃薛氏每次見著她都不給她顏面,嚴氏心里對這對夫婦記恨得很。世子齊澈又是月華室主的親弟,兩人同為薛氏所出,嚴氏對齊澈同樣不喜。
端坐在嚴氏身邊,七歲的滕祁逸接過嚴氏的大丫鬟福兒遞過來的茶盞,捧到嚴氏面前,撒嬌道︰「曾祖母莫生氣,喝茶下下火。」
嚴氏的臉色緩和下來,慈愛地看著滕祁逸︰「還是阿逸最有孝心。阿逸須謹記,以後嫁人了,必須把持好內院,別讓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鑽了空子。」
滕祁逸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阿逸最乖。」嚴氏模模他的腦袋。
滕祁逸笑,得意地瞟了滕輝月一眼。論嚴氏對滕祁逸的喜愛,滕輝月是拍馬都追不上。
滕輝月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母親福康長公主齊敏身邊,听著嚴氏與齊珍說個不停。察覺到滕祁逸的示威,他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完全的漠視。
自他滿周歲時「搶」了滕祁逸最心愛的九連環,滕祁逸與他的梁子便結下了。雖然礙于齊珍的教導沒敢與滕輝月正面沖突,但平時的較勁卻沒有少半分。滕輝月一般不理會他,實在煩了就動手揍他一頓,從來都是大勝而歸。
文子的體質比女子要強些,性情又比女子要直接大方,鬧起來打架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沒有那麼容易傷著。可是滕祁逸空有一副文子的皮囊,內里卻是繡花枕頭,不堪一擊,受委屈了只懂得向大人抱屈訴苦。但無論是老安國公夫人嚴氏還是齊珍,都不敢隨意訓斥深得鄭太後與明帝寵愛的滕輝月。所以滕祁逸更看滕輝月不順眼,總是拿各種東西與滕輝月比,比如嚴氏的寵愛、安國公的關心等等。
可惜這些東西滕輝月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也沒有那個心思和滕祁逸作這種小孩子的意氣之爭。
滕祁逸的示威仿佛一個拳頭打在棉花上,他不甘心地撇撇唇。
「可憐阿瑜要成了那孤苦伶仃之人。」此時齊珍嘆息道,「公主殿下,你說是不是?」
滕輝月的耳尖微微一動,抬起眼看向自家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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