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白的前半生簡直就是悲劇,雖然他也是在父母的期待下降生的,但是,他的到來,對于蘇家父母來講,完全就像是個可供使喚的物件,還是那種怎麼折騰都行的物件。♀
原因是蘇家兩口子比較倒霉,生的第一個孩子竟然是個嚴重的腦癱患兒,不但在感知、交流等方面有障礙,骨骼發育方面也比一般孩子要慢,並伴有癲癇。
在□□十年代的農村,誰家要是生了這麼個孩子,不但要被周圍鄰居門嫌棄,更是一個甩都甩不掉的負擔。稍微迷信,甚至不負責任一些的家庭,甚至會在發現孩子身上的毛病以後直接將人遺棄。
和這一類人比較,蘇白的父母還算是有良心的,因為他們並沒有嫌棄只能吃白飯的大兒子,反而將他好好的養了起來。哪怕這個孩子已經變成了一家子的拖累,他們也沒虐待過他。但要說花錢給他醫治,確實有些力不從心了。
等孩子長到了五六歲的時候,蘇家兩口子不知道腦子抽了什麼風,竟然真的听了家里七大姑八大姨的建議,又要了一個孩子。美其名曰,等將來蘇家兩口子老了,不是還能有個弟弟或者妹妹來接他們的班照顧老大麼!
這個原因,在後來的很多年里,一直像是一個緊箍咒,牢牢的套在蘇白的腦袋上,只要他稍微起了點反抗的心思,家里兩個老的就像唐僧一樣使勁念咒,直到把蘇白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為止。
其實,蘇白出生的時候,蘇家老兩口也是著實擔心了一把。那個年代,醫療水平還沒有現在這麼高,蘇家人生活水平又有限,能夠就診的也不會是太大的醫院,大夫只能憑借自己已知的醫療數據告訴蘇家兩口子,理論上,如果他們這一胎是女孩兒,同樣是腦癱的幾率幾乎少到沒有,但要是還是男孩兒,那麼幾率就是百分之四十。♀
想到自己沒了,腦癱的兒子就徹底沒了著落,蘇家父母還是咬著牙下了決定,概率再小,他們也得試試。
十月懷胎,蘇白就在蘇家人期待的目光下降生了。萬幸的是,蘇白並沒有攤上那倒霉的百分之四十。但蘇家兩口子,好像還是有那麼點不高興。
如果是女兒多好!都說女兒心細,女兒是母親的貼身小棉襖,那麼,女兒將來照顧起他腦癱的哥哥,肯定是要比弟弟細心的多。
卻說蘇家兩口子本就生活艱難,一個腦癱了的大兒子已經很難辦了,再加上一個嗷嗷待哺的小兒子蘇白,沉重的負擔,幾乎壓得兩人喘不過氣來。
好在日子再難,挺一挺也就過去了,大人忍一忍,總不至于真的少了兩個孩子吃的喝的。最難辦的還是蘇白到了上學的年齡,卻沒法像是一般小孩兒一樣去讀書。原因有兩點,家里大人都去掙錢了,如果蘇白也不在家,老大就沒人管了。而且,蘇白要去讀書,每年的學雜費,對于這個本就不富裕的家庭來講,又將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錢去哪兒籌呢?
別看那時候的小蘇白只有一丁點兒大,但該給自己爭取利益的時候,他可是一點都沒有退縮的意思。在蘇女乃女乃的幫助下,抗爭再三,畫了無數如果他能夠接受到更好的教育,掙了錢才能讓這個家過得更好的大餅後,蘇白終究是趕了個末班車,跟著大院兒里其他同齡的孩子們去上學了。
可是,蘇家老大,蘇睿該怎麼辦呢?總不能放任著讓他在家里自生自滅吧?還是蘇女乃女乃心疼孫子,強撐著自己一把老骨頭,在其他三人都不在的時候,來幫著照看了蘇睿。
那幾年,小小的蘇白,幾乎是看著本就矮小佝僂著身子的女乃女乃,以,肉眼可見的速速衰老了下去。毫無辦法的蘇白只能逼著自己,在課業上努力努力再努力,因為他知道,只有自己真正出息了,女乃女乃的苦才沒白受。
蘇白知道自己上學的機會來之不易,所以對能上學能汲取知識的日子也就格外珍惜。一晃六年過去,當蘇白將全校第一的成績單帶回家時,那個只有一丁點兒大的孩子已經長成了將近170公分的大小伙子。
蘇女乃女乃見到孫子的成績單時,整張臉笑得都是褶子。而應該同樣高興的蘇家兩口子,卻是半點都笑不出來。
按理說,蘇白這樣的成績,要是放在一般家庭里,大家使把勁,肯定是要送他去市里好一點的學校讀初中的。可蘇家供他讀完小學都已經很吃力了,哪還能有閑錢給他交高昂的借讀費去市里讀初中?再說,蘇家兩口子就是拿得起這個錢,他們也不會出。那些攢下來的錢,可是要留著給他們腦癱的兒子將來養老用的,現在都花在健康的小兒子身上,萬一打了水漂怎麼辦?
已經懂事了的蘇白,幾乎不用看第二眼,就能夠明白自己那對極品父母打的是什麼主意。可他現在畢竟還太小,就是想著自己出去打工賺錢也是沒人敢收他,唯一的辦法只能忍著。好的初中讀不了,片區內的初中,家里總不會不讓他讀吧?國家規定的九年義務教務他還沒讀完呢。
蘇白的父親蘇慶猶豫再三,作為一個父親,他當然明白什麼對小兒子才是最好的,但看著另一個只會啊啊亂叫的大兒子,蘇慶咬了咬牙︰「白啊,你看,咱們家就這麼兩畝薄田,不但要養活一大家子,還有你哥。送你去市里讀書,肯定是拿不出那麼多錢。再說,書這東西,讀一些,能認字,將來買種賣糧的時候能不被人騙了就行,太多有啥用?」
蘇白低著頭,右手的拇指悄悄在左手心里劃著圈圈,並不出聲。
「白啊,你不出聲,爸就當你是同意了,咱秋天就在家里收地,再到村口的小磚窯去賺點零花錢,也能貼補下家用。你看,行不?」蘇慶見小兒子沒出聲,以為他是默許了自己的提議,理所當然的就把自己的想法一口氣全倒了出來。末了,蘇慶還用果然蘇白是他兒子,懂得體諒老子的眼神贊許的看了看他。
蘇白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手指已經不再花圈,反而像是用盡了身上所有的力氣一般,用力互握著雙手,他怕自己如果不做點什麼,會忍不住做出不好的事情來。
蘇白在心里安慰自己,人總是自私的,總是在利益面前會下意識的先為自己著想,所以,父親會這麼選擇並不是他的錯。那自己就是錯的麼?蘇白下意識的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側臥在炕上的哥哥蘇睿。
其實,誰都沒有錯,錯就錯在這個家實在太窮了。可這並不是他一個只有十二三歲的孩子能夠改變的。原本,他以為只要自己努力學習,成績好了,將來自然會有機會來改變現狀。可他想得還是太簡單了,現實比他想的還要復雜的多。
十幾年來,蘇白第一次是如此的痛恨自己的哥哥,都是因為有這個人在,自己的生活才會變得如此糟糕,甚至連最基本的,受教育的權利都要被剝奪了。一瞬間,蘇白突然想起自己曾經偶然听人說起過一嘴,蘇家之所以會再生一個孩子,全是為了將來有人能夠照顧蘇睿,可憐見的,那孩子生來就要被強行背負上一副擔子。
原來,自己在父母眼中,竟是如此的不堪,甚至于廉價麼!
主位上的蘇慶被兒子眼中一閃而過的憤怒震的呆了一下,待他要再仔細確認一下時,蘇白已經很好地將外露的恨意掩蓋起來。蘇慶沉默了一下,他理所應當的認為一定是自己看錯了,自己像是蘇白那麼大時,可還是個懵懂的少年,家里大人說什麼是什麼,怎麼可能會有想要反抗的情緒?肯定是自己看錯了。
「白啊,就這麼定了,你一會兒去後院摘點青菜,爸去給你哥翻翻身,咱一會兒吃飯。」蘇慶說完,捏著桌子上的煙袋鍋子就要往蘇睿那邊走。蘇白卻在這時候突然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爸!」
「干啥!」蘇慶沒想到蘇白會突然來這麼一出,整個人都被他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大步,「你這是干啥!」
「爸,我想上學,去鎮上的中學也行。」蘇白把頭垂的低低的,按在地上的手指恨不得直接在上面戳出兩個窟窿來。如果剛才蘇慶沒有提到那個癱在床上的哥哥,也許他心底的恨意也不會如此強盛。
蘇慶默默嘆了口氣,手上的煙袋鍋子在空中虛虛的比劃了兩下,最終是還是砸在自己另外一只手上,「你……哎……」
蘇白就那麼跪在地上,看著蘇慶邁著大步從自己面前消失了。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屋里里一直有人在進進出出,但大家都好像並沒有看見跪在地上的蘇白一樣,都在默默繞開他,做著自己的事情。直到天色徹底黑的不見五指了,出去采野菜的蘇女乃女乃顫顫巍巍的從外面回來看見他跪在地上,一把扔了手里的筐子,抱著蘇白的身子嗚嗚的哭起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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