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隱在絲白長巾下的修眉微揚,略顯上翹的嘴角忍著笑意,雲小七禮貌問道︰「既伺候沐浴又伺候安寢的……莫不是你家主子怕我這個蒙目之人模不著浴桶?尋不著衾被?」
「公子爺乃我家主子的貴客,蕊娘定會盡心服侍公子爺,但求公子爺莫要嫌棄蕊娘。♀」立于不遠處的年輕女子鶯歌婉轉,在這‘孤男寡女’共處的這間昏暗內室中,平添了幾絲曖昧遐想。
「哦?商堡主當真面面俱到、體貼入微的!只是此刻房內漆黑一片,蕊娘還打算如何伺候?」
雲小七問出了這句話便有些後悔了,因為她清楚听到了那年輕女子一言不發卻輕微窸窣正自寬衣解帶……仔細側耳,又听得那幾件衣衫緩慢月兌落在地,鼻尖隱約聞得獨屬于少女的特殊體香,雲小七悄無聲息地擰起了眉頭。
「蕊娘是何人?」
「蕊娘是商家堡新買的內院丫鬟。」
「那你又是何人?」
「我是蕊娘。」
「一個內院丫鬟,如何用得起八錢銀子一兩的香料?」
「」
「更何況還是出自于煙芷山的,這類香料那可是求過于供。」
「」
「呵!難道是你深得商堡主的歡心,他特意弄來贈予你的?」
「」
「姑娘身嬌肉貴,在下怎可唐突佳人,夜已深,還請姑娘回去歇息吧!」
「哼!真是沒勁!居然連個瞎子都誆不到!氣死本小姐了!!!」如黃鶯般的輕柔早已不復在,取而代之的乃是嬌憨撒氣的埋怨,話音中還夾雜著快速穿衣聲,要比方才月兌去的時候迅速了何止是一倍?
雲小七垂著頭輕聲暗笑,听著那年輕女子疾步走向門檻,剛將房門開啟,又聞得那女子腳步一綴,隨後沒頭沒腦地問道︰「莫不成……你也是個好男風的吧??」
「非也。」雲小七將面容正對著那名年輕女子,輕緩又篤定地回答,「我只喜歡女人。」笑了一聲又接著說道,「一會兒在下還得沐浴,煩請姑娘出去之後將門帶上,有勞。」
「砰!」
伴隨著關門響,還有一連串火速離去的腳步聲,以及潛伏在房檐幾個暗角處輕微呼吸的消逝。
雲小七獨自一人坐在黑暗中,單用右手將蒙目的絲白長巾解下,撩在手掌心,左手輕揉著眼楮周邊的穴位,臉上現出一絲苦笑……她究竟是招誰惹誰了?居然布置了一出‘美人計’來伺候自己?!
正要起身準備沐浴,忽然又一陣紛亂腳步聲自遠處漸漸傳來,到得雲小七的房門口時,又听一聲……‘砰!’
「」雲小七無聲又伶俐地將絲白長巾復又蒙目。
闖入的先頭幾人俱都打著亮黃燈籠,黑暗的屋中頓時猶如白晝,雖說絲巾蒙目,但一暗一明瞬間交替還是令得雲小七的修眉微蹙,側耳听著周遭的動靜,雙掌埋于袖間,隱忍不發。
紛亂腳步之中,有一人步履穩健隨後而來,但聞此人跨著大步在房中逡巡了一回,又往屏風後頭踱了幾步,不多時便折返,向雲小七走了過來,在距離一丈處,停下了腳步。
房內少說也有十三四個人,但各個鴉雀無聲站著不動,無人說話,于是雲小七也跟著裝啞巴,終究是那個來者下不了台面,開了口︰「齊(七)公子還未歇息吶?」
雲小七仍舊端莊沉穩地坐在太師椅上,微側著臉回答商亓︰「剛打算起身沐浴,少堡主便來探望了。」
「哦~~原來如此……」商亓尷尬一笑,抱了一拳說道,「適才多有冒犯,實是因著收到消息說有人欲在商家堡搗亂,故而兄弟我急躁了些,既然齊公子房中並未發現宵小,那商某便可放寬心了……不知~~方才那幾個丫鬟是否機靈?伺候得還算利索?」
雲小七微笑著點了點頭︰「不錯,很是體貼。」
商亓呵呵一笑︰「那便好那便好!還請齊公子隨意自處,不必見外,商某不打擾齊公子安歇了,請。」
「蒙目之人,恕不遠送,少堡主請。」
這一撥人來得快,去得也快,屋內又恢復了暗黑和寂靜,但經這麼一鬧騰,雲小七的心情卻變得不是很好,若不是舍不得獨自一人不告而別,此刻還真就想這麼一走了之,然而……雲小七低垂著頭,右手指尖撫上蒙目的絲白長巾,臨下船前慕容的話語還在耳畔︰
「好生將眼楮蒙了,莫與我走散。」
回想著當時慕容邊為自己覆上絲白長巾邊輕聲說的那句話,又听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飄零雨滴,雲小七輕聲嘆了口氣,起身去簡單洗漱後便躺下就寢,後腦勺剛貼著枕頭就即刻彈坐了起來,伸手一模,居然在這軟硬適中的藥芯枕上擺著一只鐲子,取在手中冰清潤潔又觸肌生溫,顯然是一只玉質極佳的鐲子。♀
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月兌。
在這樣一間訪客廂房之內,怎會有這只貴重玉鐲在此?更何況還是留在了床間枕上?
雲小七捏著玉鐲思忖了片刻,隨即起身穿衣,打理齊整蒙了雙目便開門踏出了屋子,立刻就有兩個小廝走上前來躬身作揖。
「有勞兩位前去通報商少堡主,雲某有奇物相詢。」說罷,雲小七便賞了倆小廝一人一塊碎銀子。
來福與進喜起初還有些難色,但經不住‘齊’公子的一番巧言說辭,又瞄了幾眼手中的碎銀子,且想著‘齊’公子來商家堡時,少主人曾令他二人好生伺候的,于是抱以一試就去少主人的內院通稟了。
商亓有睡前寫雜記的習性,故而此刻正在書房秉燭夜書,聞得那位齊公子有「奇物相詢」,不禁思慮到方才去他客房中有過叨嘮便心中有愧,于是立時擱筆,由小廝提著燈籠撐了傘,冒著夜半寒雨再次踏入了那間客房。
雲小七也不多客套,互請入座後便將袖中的玉鐲擺在了桌面上,正臉對著商亓溫文言道︰「方才躺下就寢時,腦袋還未貼上枕頭就被這東西硌著了,在下驚疑之際想著會否是主人家大意遺落在此的,便急著要呈與少堡主一看。」
在明亮燈光之下,商亓一眼就看清了那鐲子的模樣,趕緊將玉鐲收入袖中,對著雲小子呵呵笑道︰「既然不是齊公子的物件,那也許是商家堡的下人們打掃房屋時疏忽遺忘的,吾會著人查問,如此粗心又擾了齊公子歇息的,須令那人給齊公子賠罪才是。」
「少堡主言重,何須賠罪?物歸原主便好了。少堡主通情達理,必會體諒則個的。」雲小七邊說邊起身,抱了一拳。
「齊公子寬宏大量,此事商某定會給齊公子一個交代。」商亓將玉鐲緊緊抓在手中,對著雲小七點了點頭,便帶著親隨離去。
雲小七又躺回了榻上,雖說圓枕柔軟錦被溫宜,但她毫無睡意,甚至覺得今晚商家堡的氛圍有些怪異,或許是雲小七頭一回在這商家堡作客下榻,有些不習慣吧?
睡不著,雲小七的腦子里又開始回想起自己負傷醒轉之後,在升平舫上的一幕幕場景,無一不與慕容有關。
慕容性格淡漠寡言少語,若是無人與她說話,她便能獨坐一旁完全默不作聲,但不會讓雲小七覺得沉悶無趣,因為雲小七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慕容看在眼里……溫爽適宜的清茶,香甜軟糯的糕點,回味甘醇的果酒,綿順輕柔的中衣,這一樣樣的細節之處都恰巧合了雲小七的喜好。
有一回,雲小七特意在一同用朝食時,對著南瓜蓮子粥連著喝了三大碗,自那之後的數日清晨,每頓朝食必會備有南瓜蓮子粥,只是雲小七頂多喝兩碗,就因為慕容寡淡說了句……「飲食有度。」
有時與慕容在一處時,雖說周遭也會有歐陽或納蘭在側,且慕容與她甚少交談,但雲小七還是能明顯感受到那些若有若無的絲絲縷縷,可雲小七每回單獨對著慕容要與她表明自己的心思時,卻看著清冷淡漠的那張青蓮秀容,滿腔感言瞬時一潰千里,似乎在平時覺察出的那種奇妙的牽絆,也僅僅是那可笑的自作多情罷了。
雲小七平躺在黑暗中,無聲一哂,一臉自嘲,覺得自己像個十足滑稽的小丑,可心中卻是一片酸澀,隱隱還有陣陣刺痛,甚至絲絲的寒意自心間層層蔓延開來,她這才想起今夜還未曾服下風精雪魄膠,只得摒心靜氣運轉內息抵御寒氣,又下床徑自去取了那藍色小瓶對著瓶口飲下,卻在經過窗戶時無意間瞥見窗縫外有一削瘦人影在庭院中迅速掠過!
雲小七走近那窗縫凝神細看,但見那人影淋著大雨步出了庭院,既不撐傘具也不穿簑衣,獨自步行于夜雨間,瞧著甚是孤單蕭索,隱約間見得不遠處有人撐著傘對著那身影疾奔而來,雲小七想再看清來者何人時,卻被心間的寒氣刺得深疼!她也無暇再去管閑事,回床盤膝打坐全力御寒。
第二日仍舊是陰雨連綿,雲小七整夜調息方才將寒氣驅散,故而與慕容、納蘭及歐陽用朝食時顯得胃口不佳,喝了一碗豆漿便用起了清茶,又听得門外的雨聲中夾雜著一連串的腳步聲,接著听聞一位女子的嗓音自門處響起︰
「興旺,你說是哪個在昨兒夜里與我大哥見面的最後一人?」
「回二小姐,就是用白巾子蒙著雙目的那位齊公子。」
短暫的停頓之後又听聞那女子近前幾步,禮貌言道︰「小女子商亦,還請齊公子借一步說話。」
商亦見著那位齊公子側臉對著自己微微一笑,又似乎一副洞悉了的模樣揚了揚眉毛,不禁臉頰微熱,輕咳一聲又說道︰「家兄商亓有事相商,還請齊公子移步。」
「商二小姐有禮~~~」歐陽站起身,對著商亦溫言,「我師弟蒙著雙目頗有不便,可否讓在下陪著師弟一同前往?」
商亦略微猶豫便點了點頭,帶著歐陽和雲小七來至一處內院,踏入一間臥房便瞧見屋中那張大床上安靜躺著一人,歐陽眉目一挑,見得那人正是商亓。
「商少堡主怎麼了?」
商亦並未回答歐陽,卻有另一人,聲如洪鐘自歐陽身後說道︰「吾兒無故抱恙,故而請諸位少俠前來一探究竟。」
歐陽心中大驚,听那話音定是在身後不遠處,而自己卻毫無察覺,此人若不是商家堡的堡主商天頌,還能有誰此等修為?
商天頌雖說已過不惑之年,但其國字臉的威武樣貌更是顯得持重沉穩不怒自威,他看了眼歐陽,又上下打量了雲小七,隨後徑自走近床前側坐于床沿,端詳著商亓的臉色,沉聲說道︰「二位少俠請入座,亦兒,你去好生招呼那兩位姑娘。」
「是,父親。」商亦恭敬離去,卻在退出門檻之際,偷瞄了一眼蒙目的雲小七。
商天頌似乎不經意間掃了眼自己的閨女,見得商亦快步走遠了才看著歐陽與雲小七,繼續沉聲言道︰「昨夜吾兒來請晚安時,提及商家堡來了幾位少俠作客,不知諸位前往炎陽山莊所謂何事?」
歐陽看了眼雲小七,隨即恭敬作揖答道︰「晚輩的師弟雙目有些異樣,故而晚輩帶了師弟前往重黎山拜訪瀟湘先生,晚輩的兩位師妹久仰炎陽山莊多年,于是便一同前去見識一番。」
「哦?不知這位小兄弟犯的是哪類眼疾?」商天頌注視著雲小七臉上的絲白巾子,定定言道,「我商家堡雖不如炎陽山莊揚名武林,但堡內也請了幾位洛州名醫盤桓,不如先在商家堡醫治,若是痊愈了那便是皆大歡喜,若是束手無策,再去求醫與瀟湘先生也不遲。」
歐陽還在思忖商天頌的言下之意,但听得雲小七淡笑著從容開口︰「商堡主抬愛,晚輩豈能不從?只是晚輩的眼楮事小,失信于人事大,緣于晚輩與人約定十五日之後在重黎山腳下比武,無論如何,須得守信才是,此乃江湖中人立身于武林之根本,商前輩以為如何?」
「正是……」歐陽連忙接口,笑著幫雲小七圓謊,「雖說自商家堡坐船,十日之內便可到得重黎山了,但商前輩也許听說了……今年呼浪江的汛期早至,這後頭二三十日是無法航船的,晚輩們只得車馬勞頓多花個好幾日才能準時到得炎陽山莊,早一刻求得瀟湘先生出手治療,我師弟的那場比武便能多幾分勝算,故而晚輩們打算著用了朝食便要與商少堡主辭行……」
「辭行倒是不必了。」商天頌淡淡看了眼口若懸河的歐陽,又仔細打量了雲小七,最後將目光定在商亓那張沉睡的面容,看著獨子昏迷不醒而當爹的卻束手無策,這位父親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幾歲,他似隨口一說又似不容置疑地言道,「吾兒一日未醒,爾等一日不離。」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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