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回轉的小巷里頭本沒有路燈,更何況萬家燈火也早洗洗睡了,晏翊站在陰影里,褲兜里的手慢慢緊握成拳。♀
說是魔卻保持著人形,雙目迷離無神,原本只是在空蕩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晃悠,卻是在路過這條不起眼的小巷時,驀然頓住了腳步。
他聞得到,這個巷子里傳來的美妙味道。
他一分一分僵硬而笨拙地扭過頭來,泛著青光的雙眼頓時懾得晏翊心中一緊,那雙猙獰雙目之中的饑|渴太過明顯而露骨,應當是剛入魔道,天庭尚未來得及管束處理,又是剛化成形,就像是初生嬰兒,自然是餓的,覓食不過是本能。
不知他成魔前可是攢了何種功德,又或許前世是被雷劈死的吧,所以天常有愧,這一世竟是運氣這樣好地讓他遇上自己,雖然自己如今是人類形態,又失了內丹,可好歹血脈中流動的到底是純正的上妖之氣,吃下肚保管靈台頓時清明,修為翻倍,屆時說不準天帝顧忌他的戰力,壓根就想不起來替自己正名伸冤,而是直接提拔了這家伙升仙。
實在悲慘。
晏翊看著那慢騰騰靠過來的森冷身影,抱著最後的希望,沖著虛空輕輕喚了一聲,「……四哥?」
帶著遲疑還有驚慌,因為他不確定四哥會不會听見,更不確定四哥听見了還會不會來救他。
從晏語那兒得知小七還沒有醒過來時,他就知道他如今在這凡塵中,怕是再得不到青丘的絲毫援手了。
可性命攸關的時刻,多少祈盼著四哥能念在血脈相連的情面上,暫時放下對他的仇恨。
說到底,縱火的當真不是他,他犯過錯,卻從來不屑于掩飾和作偽。
直到那戾氣沉重的黑影距離自己只有五步之時,晏翊心頭最後的一絲火種噗嗤一聲撲滅了,泛著深沉的無力和虛月兌,絕望中索性眼一閉,听天由命。
不是他沒出息,自我放棄,而是知道總歸打不過,好歹溫順點還能留個全尸,一口被吞下總是比掙扎太強烈被撕成碎片好太多。
不過,這家伙好像不太喜歡吃活的,哪怕他都已經這樣配合不抵抗了,卻仍舊逃不過被提拎起來用力摜到地上的厄運。♀
當晏翊第四次後背砸地時,重擊之下已經是頭暈眼花,耳朵里一大片一大片的轟鳴,吵嚷著人頭疼,心口泛著一股股惡心,就像是堵了什麼東西,積攢著積攢著終于要絕提。
隨即一口血便噴了出來。
濃重而黏膩,深沉妖冶的紅,卻是在月兌口而出的瞬間就被大雨沖刷干淨,絲毫不留痕跡。
晏翊的腳脖子還握在那人手里,胸腔噴薄而出鮮血還沒吐干淨,下一瞬間又被倒提著拎了起來。
近了看那魔雖然是人形,可身軀竟是如此的高大,被他大手握住腿根一提,他睜眼都能瞧見那雙青白的眼。
倒吊著喉頭的血就是想咽都咽不回去,晏翊看魔並未打算這就繼續再砸一回,心安理得地偷得這片刻的休閑,一股腦吐得干干淨淨,清清爽爽,而後劇烈喘息著,時不時混入雜音很重的咳嗽聲,看來是凡胎的肺葉不堪重擊已然受傷頗重。
認命之後似乎渾身都輕松了些,晏翊極為詫異自己眼下這樣狼狽頹廢等死竟然還能扯著嘴角笑起來,魔僵硬冰冷的臉上似乎漸漸閃過遲疑的神色。
晏翊呸出一口血沫,淺淺笑道,「雖不知你究竟誕生于何處,今時今日能夠得本尊果月復也算是你前世修為功德,既是命中注定,本尊免不得要提點你一句,就這樣享用吧,砸扁了味道其實並不好。」
魔稍稍歪了歪脖子,口中宛如畜生一樣腥臭的氣息噴了晏翊滿臉都是,好不容易平復下去的惡心頓時又冒頭,不安生得撩撥著他的胃。
晏翊艱難地逼退了已經滾到嗓子口的血氣,重復強調道,「本尊從不騙人,砸爛了口感極差。」
魔直勾勾地望著晏翊眉眼含笑的古怪表情,似是終于下定決心,微微仰起腦袋,緩緩張開了血盆大口,而後提拎著輕如羽毛的晏翊,一點點往口中送去。
晏翊闔上眼,眉宇間全是疲憊後的釋然和解月兌,想是他雖躲過了雷劈,可死活也是躲不過命中此劫,這樣一尋思,早當初倒不如干脆點受了那三道天雷,是死是活好歹對半分,也總好過被個不知來歷的魔當成了點心,平白污了他青丘上妖的英名,死後都沒個好話。
腥臭的氣息徹底將他環繞住,死亡已經降臨。
最後的一刻,晏翊腦海中莫名其妙陡然跳出了陸恩行的臉,不是他的怒氣沖天,不是他的任性妄為,不是他的癲狂沖動,不是他的單純幼稚,不是他的張揚跋扈,不是他的自信果敢,而是一張再邋遢不過的起床迷糊臉,自然而依賴地問著他「早上吃什麼」。
晏翊想,自己就像是養了一只小動物,一日三餐負責喂食都成了習慣。
自己死了也好,雖然不能親手殺了他,好歹寄希望于那人已經吃慣了他做的飯菜,再不願吃那些庸俗人類做出的東西而日漸消瘦滅亡。
「我操,你特麼什麼玩意兒啊!給、給老子放開他!」
怎麼好像听到了陸恩行的聲音?彌留之際就算他是上妖也會出現幻覺幻听麼?
晏翊不覺蹙眉,剛要睜眼觀望,身子卻是陡然一震,腦袋險險磕著魔的牙齒,撞得他頭疼,正是頭暈目眩的時候,底下又傳來了一陣怒吼,聲音比先前更清晰更明朗。
「尼瑪,這都撞不壞?!操,我車頭!這什麼操蛋的玩意兒啊!搞穿越呢?還是打魔獸啊?我特麼報警都不知道跟警察叔叔說什麼好麼!喂喂喂,晏翊,你還活著麼!活著就吱一聲!我操,你別看我啊!別看我!啊——!!!」
撲騰來撲騰去,好似永遠都有讓他生氣的事情,永遠都有讓他跳腳的力量,根本就是精力無窮無盡,吃了他的內丹後更是有恃無恐。
晏翊微微偏頭,就看到自己的一側是陸恩行的白色奧迪,車子就像是紙片一樣被魔輕而易舉地拎在手里,陸恩行整張臉都白了。
活了快三十年了,除了感嘆過自己竟然能在娘胎里待那麼久還沒有被憋死之外,再沒有什麼事讓他如此震驚到質疑當代科學。
所有科學不能解釋的事都是新世紀青年不應該看到的事。
一定是出門太急,打開這個空間的方式出了問題,一定是!
操啊,他媽的有誰能告訴他此時眼下現在究竟是什麼個情況幾個意思!!
陸恩行覺得手腳瞬間都涼了,血盆大口就在他眼前,更何況那雙青白的巨瞳中根本就不是人類或者說是活物該有的神色,這尼瑪現在哪個劇組拍玄幻戲也畫不出來這麼逼真的妝啊!
最初的驚愕過後,晏翊緩緩闔上撐得渾圓的眼楮,卻又陡然睜開,眼中再沒了放棄的灰白而絕望,神色從容淡然,一切如常。
不管怎樣,他必須將陸恩行救走。
陸恩行艱難地扭著脖子,生生將自己僵冷的目光從大塊頭的雙眼上移開,看著觸手之間的晏翊,狠狠咽了咽口水,心中再一次痛下決心。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晏翊死在這里。
狐之一族最會玩火,也最愛玩火,他們能隨心所欲地在自己掌心燃上一簇小小的青藍火苗引逗漂亮的女子,或是在燈火大賽上,幻化出各種或壯觀或清穎的形狀,由觀賽者以及評判員共同決出最能打動人心的火之魁。
而每一個狐族,終其一生所能幻化出的最為絢爛奪目的一道火光,則是生命終結時用狐火焚燒自己後誕生的絕美煙火。
帶著對生命的祭奠和熱情歌頌,淒美而華麗。
陸恩行覺得晏翊看自己的那一眼非常古怪,說不出來的心慌瞬間侵佔了身體的每一寸肌膚,他不知道晏翊要做什麼,但他知道晏翊要做的事非常不好。
晏翊靜靜望著他,似乎是張嘴說了些什麼,隔著窗戶陸恩行听不大真切,他急切地放下副駕駛的車窗,惶然而驚恐地撲了過去,就听到晏翊所說的最後幾個字。
他說,「是我,別怕。」
他看到晏翊抬起手臂湊到自己嘴邊,而後張嘴沖著動脈狠狠咬了下去,鮮血頓時沖了出來,就算是這麼大的雨,都能看到地面漸漸匯集的淺紅痕跡。
陸恩行很茫然。
他完全不知所措地盯著晏翊瘋狂的行為,恐懼令他無法動彈,心中隱隱知道晏翊在盤算著什麼可怕的事。
不能讓他得逞。
陸恩行腦子里甫一劃過這個念頭,便再也不能坐視不理,他推開車門,望著離了約有三米處的地面,在那些血水的刺激下,一個縱身就撲到了晏翊身上,雙腳一纏就穩住了自己的身形,而後霸道而蠻橫地將晏翊已經潰爛不堪的手腕從那一嘴的利牙下拯救了出來。
「你怎麼就這麼出息呢!我也很怕被這丑八怪給吃掉,可我不會像你這麼蠢,你以為把自己弄死了他就不吃啦?怎麼可能!你當他是熊麼?那是魔獸,不能用森林月兌險那一套來思考的!況且,這丑八怪肚子這麼大,指不準我們就算被活吞了,也能在他胃里活下來,說不定從里面更好擊潰他,然後我們就能重見天日了呀!嘖,就沒見過你這麼蠢的!還自殺!真是勇氣可嘉!」
晏翊認為,就算他不這麼混亂的時候,也是跟不上陸恩行的節奏的,這位人類的柔弱小伙伴的思維永遠都游蕩在正常範圍之外,從未有一次攻入過守備範圍。
不過,好在陸恩行跳了出來,因為就在陸恩行破口大罵的時候,他那輛心愛到平常都舍不得開的小白已經被魔塞進了那張大嘴之中。
還真是饑不擇食,看他吞下去要怎麼消化!
有陸恩行這月兌線的跑過來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晏上妖很有些煩惱。
現如今就這樣將陸恩行踹下去不知道還算不算他親手殺了他,可若是就這樣直接引燃他體內的狐火,勢必會連帶陸恩行一起燒成灰。
嘖,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正是煩惱的時候,模糊的雨幕中突然銳利地射過來一根泛著白光的箭,咄的一聲劈開了魔厚實的皮膚,深深刺進去了三分。
魔吃痛,一甩手將晏翊丟了出去,半空中,晏翊剛要轉身摟住陸恩行,沒想到卻是被陸恩行搶先一步抱在懷里,兩個人纏在一起眼看著就要撞上小巷高聳的圍牆,卻是倏爾被一股強硬的力量兜住,險險擦過粗糲的牆面,劃了道優美的弧線飛升上了天際,隨即緩緩落下。
奧、奧特曼!
結界中,傅雨塵低頭望著癱在地上的兩人,形容狼狽得不堪入目,而陸恩行貌似是在看清他的臉時明顯將滿眼的興奮和*轉瞬換成了失望和嫌棄,晏翊似乎更是身負重傷,不由詫異道,「這麼大雨,你們到底是在外頭晃蕩什麼啊!談情說愛飯後散步也太會挑時間了吧!」
晏翊一眼看到是傅雨塵,心中頓時一松,一晃眼整個人就已經暈了過去。
陸恩行看著那歪到自己懷里的腦袋,嚇得連連晃著晏翊,驚道,「喂!晏翊?晏翊!你可不能就這麼死了啊!喂!說話!」
傅雨塵及時出手阻止了陸恩行的狂亂,看了眼晏翊手腕的咬傷,臉色也是沉了許多,慎重道,「不要亂晃,這樣只會讓他的血液更快速地流失,他應該還受了很重的內傷,必須立刻送往醫院。」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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