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恩行也想不透自己到底是要干什麼。
他沒覺得一個月就能愛上一個人是件純屬扯到蛋的幻想和天真,但他覺得自己剛失戀一個月就愛上晏翊則是完完全全的一件扯到蛋還非常疼的事情,又不是在演失戀三十三天,人哪有那麼容易變心?要不然全世界那麼多失戀失意的人還用得著這樣大動干戈地傷春悲秋自憐自艾麼?
他知道晏翊有晏醫生照顧,實在不需要他多管閑事,他也知道晏翊不想看到他,他還沒有卑賤到死皮賴臉地巴著一個人不放的地步,只不過每當他回到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家時,總覺得渾身不自在。
原來真的是一個人久了會習慣寂寞,而一旦品嘗過兩個人的生活,就再也無法忍受一個人的孤單。
原來他的家竟然有這麼空,沙發竟然可以這麼寬,被子竟然會這麼涼,電視的聲音怎麼調都覺得刺耳響亮,一怒之下干脆按了靜音,滿世界安靜後卻覺得更加寂寥落魄。
到底是哪里出了錯?又是在什麼時候出了錯?
陸恩行想不明白自己這樣失魂落魄到底算是喜歡上了晏翊,還是僅僅只是習慣了身邊有晏翊的存在,習慣了他任性無理地隨意霸佔自己的暖床,習慣了他淡定嘲諷高貴冷艷的「本尊」,習慣了越來越日常的早餐還有雷打不動的晚餐等候,習慣了斗嘴,習慣了怒視,習慣了抓狂,習慣了那抹若有似無的淺笑,習慣了那股天生入骨的雍容淡然,就再也習慣不了失去這一切的空虛,空虛得令人發狂。
剪不斷理還亂,越想越困惑,越是困惑卻越是會不由自主地去想,整天整天將一個人拿出來在自己腦子里晃來晃去,分析來分析去,那人的形象只會可悲地越來越飽滿,刻在心上的深度也只會不可避免地越發明顯。
越是急切而刻意地想要忘記,反而始終無法忘懷。
不斷告誡自己應該離那人越遠越好,甚至是天真地想著,如果晏語說得都是真的,那只要自己能堅守住這半年,讓晏翊取走自己體內屬于他的內丹,他們兩個就再也沒有絲毫聯系了,到時候才算是皆大歡喜,卻唯獨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分分鐘都是失守的節奏,每每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站在了他門前,一邊唾棄著自己定力太差,一邊卻怎麼也邁不動離開的腳步。
太過復雜的事情陸恩行想不明白,但是半個月以來他好歹是弄清楚了一件事,不管緣由為何,他只是想要晏翊回來,他只是想要……每天每天都能夠見到他。
人生在世,活著已經很艱難,就不應該再為難自己,想什麼果斷還是應該勇敢地去做什麼。
但是,就算再如何被拒之門外,他都沒有失望放棄過,只是無論如何他都無法想象,晏翊竟然有男朋友,看上去竟然還像模像樣的,那個平凡普通的男人居然可以那麼一本正經、理直氣壯地稱呼他為「妻子」?
滅頂的怒氣和失控的沖動讓記憶都變得模糊而虛幻,陸恩行抬手輕輕模了把仍有些吃痛的脖子,忽而扯著嘴角笑得發苦發澀。
理智而清明地剖開心跡收集論據之前身體已經給出了最誠實的答案,不是麼?心動得蠻不講理卻千真萬確。
陸恩行覺得自己真心沒得救了,就算不停藥也是救不回來的。
安陽東臨時燒了一壺水,又用兩只杯子來回斟倒,就著窗口的涼風試圖讓熱水涼得快一些,眼看著黑幕徹底降了下來,試了試水溫,轉身去了臥室。
輕聲推開門,黑暗中似乎看到了陸恩行的雙眼中驀然閃過兩道清亮的幽光,淺聲道,「你是沒人管就會死的那種,家里連熱水都沒有,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隨口無心的一句抱怨卻是正中陸恩行此時此刻激蕩猶豫的小心肝,他舌忝了舌忝干燥的嘴唇,凝聲道,「東東,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是不會有好下場的,可我喜歡他的時候不知道他有家有室,東東,從今天開始,以後出門你就讓阿飛鎖著我,再也別讓我一沖動又跑去他那里,我不想變成自己最唾棄的那種賤人。」
安陽東眨巴著眼,有點懵,開了燈一眼看到陸恩行滿臉的灰敗以及脖子的傷痕,心念一動,極為嫌棄地斜了陸恩行一眼,鄙視道,「你說你巴著別人家的老公那麼賣力拼命講道德撿節操是為哪般?」
陸恩行痛苦地閉上眼,陰沉道,「我要一開始就知道他是別人家的老公,我那天夜里就應該撞死他的。」
安陽東就知道陸恩行這是連他的話都想岔了,看著那一股子比悲傷還悲傷的氣場,就怕美人垂淚搞得他很驚悚,連忙解釋道,「我說那別人家的老公是晏醫生他們家的,你當真以為全世界都跟你一樣喜歡男人麼?」
陸恩行心口一緊,感覺心髒包膜都顫了顫,陡然撐開眼,難以置信又難掩喜悅地傻傻瞪著安陽東,「你說……咳咳!咳咳!」
一激動直接扯著嗓子了,疼得咳嗽不止,整個人都縮在被子里,連呼吸都要被奪去。
安陽東撇了撇嘴,跑去給他順了半天氣,將水杯遞過去,嫌棄地呼嚕著他的頭發,磨牙道,「出息!還要阿飛給你鎖起來帶出去溜麼?」
陸恩行桃花眼里的笑意滿得都溢了出來,臉並著脖子都透著好看的緋紅,眉目燦爛得就像拿到水果糖的孩子,稚氣純真而心滿意足。
「不鎖了,我又不是狗。」陸恩行顯然心情很好。
安陽東就瞧不上他那樣,「嘖,狗都比你聰明,我都想不明白就你這樣的怎麼就在娛樂圈混得風生水起,喝!」
陸恩行接過水杯,用手試了試溫度,象征性地吹了吹,言簡意賅答道,「因為我足夠帥。」
安陽東明顯哽了一下,顯然完全無法反駁。
「咦……東東,你杯子沒洗吧?水里竟然有一根頭發!」
陸恩行張開嘴正要喝水,眼底陡然掃到那根沉在杯底的黑線,扭曲著臉將杯底舉到安陽東跟前。
安陽東看了老半天,前前後後里里外外無死角掃視著,古怪地掃了眼陸恩行,疑惑道,「哪有,我怎麼看都是白開水,你該不會被掐得真出現幻覺了吧?要不要讓晏醫生再給你仔細看看啊?」
陸恩行將杯子放下,復又垂眸看進去,卻發現剛才那根細細的黑線又沒了,撲扇著眼,心頭的困惑一閃而過,也沒細想,咕噥著,「難道真的被掐壞了?嘖,挺嚇人的,明天確實應該讓晏醫生再給看看,我可不想做個帥到沒朋友的瞎子。」
安陽東嘴角一抽,忍住抽他的沖動,鏗鏘道,「喝!」
陸恩行沒所謂地笑笑,端起杯子,含了一口到嘴里,然而卻在即將咽下肚子的時候,後背遭受重重一擊,滿口的水瞬間便噴了出來,一滴不剩,還白送了好些個口水。
安陽東盯著瞬間便濕掉的床單,很震驚,很生氣。
「陸恩行,就算我是味覺殺手,可好歹燒個開水是不需要放任何調料的,你說,我還能怎樣將一壺水燒得難喝到逆天的程度?你這樣,我不抽你實在對不起我的尊嚴。」
陸恩行很茫然地擦了擦嘴邊的殘漬,很茫然地望著醞釀著滔天怒意的安陽東,很茫然地解釋道,「有人打我,東東,真有人打我。」
「你想說是有人把你打到吐了出來?你怎麼不說是有人想把你打死,沒死成光顧著吐了?」
雖然很詭異,很不可理喻,但是陸恩行總算直覺敏銳,他知道那誰回來了,回來了這個家。
在安陽東滿眼詫異不解中,陸恩行掀了被子慌不迭地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就沖了出去,從廚房傳來的嘩嘩水聲卻是讓他激越興奮的身形驀然頓住,舉步猶疑,生怕自己親手揭開幻覺的面紗,空歡喜一場。
安陽東追了出來,看到陸恩行沉迷陶醉的眼神,以及廚房莫名被合上的玻璃門,還有門後若隱若現的黑影,很自覺地進了一旁的客房,這個時候,還是跟阿飛呆一起比較厚道。
陸恩行站在門外,遲遲不敢伸出手來,他不由想起了晏翊給他做的第一頓早飯,那天他也是這樣怔怔地站在門外,只不過不同于那天的好奇和困惑,此時此刻的他,惶然不安,卻心心念念。
一念及此,陸恩行反倒是鎮定了,他收回有些顫抖的手,淺淺笑著,就這樣靜靜地站著,一瞬不瞬地凝望著磨砂玻璃後熟悉而暖心的身影,心滿意足。
晏翊就著水流沖洗著手心烏黑的一團黏膩,適才情急之下直接徒手捏死了這家伙,觸感實在是惡心。
這是一種最為低級的傀儡蟲,不算靈力卓群的精怪,肉眼凡胎卻無法瞧見,陸恩行能瞧出來完全是因為他肚子里的內丹,可他到底不是妖怪,無法隨心所欲地看清傀儡蟲的真身,如果不是自己及早察覺,讓陸恩行吞了進去,麻煩可就大了。
傀儡蟲一旦攀附上內丹,妖力必定暴增,屆時恐怕就算是合自己同晏語之力,都不敢輕言對付得了,真是好險。
本也只是打算不動聲色地處理掉傀儡蟲,自己就回去,可眼下感受著門外那人灼熱火辣的視線,晏上妖很有些遲疑。
感應到傀儡蟲的威脅,他幾乎是本能地沖了出去,晏語反應也是迅速,瞬間便擋在了門口,攔下他沉默地對峙。
她頗為罕見地用一種冷靜到冷酷的聲音警告道,「人妖終歸殊途,你們不會有好結果的。」
他自然清楚,晏語並非是為了阻止他去消滅傀儡蟲,只不過她從最初就看得很清楚,他這一躺必定是有去無回。
「我並非就一定是喜歡上了他,只是不願看到他就這樣平白丟了性命罷了,我去去就回。」
那一瞬,晏語眼中閃過的失望和無奈,現在想來竟然是這樣理所應當,看透他的並非他自己,卻是晏語。
這個凡人有甚好的,他真真是說不上來,只是這樣一種拿不起放不下的踟躕,會掛心會擔憂的想念,大抵就是喜歡了吧。
晏翊關了水龍頭,就著掛鉤上干到硬邦邦的毛巾擦干手,從容自若地拉開了玻璃門。
陸恩行微微低垂著腦袋,覺得自己根本就像是犯了錯的小屁孩兒,即將面臨來自嚴厲父親的責罰,緊張得心髒都揪著疼,他穩了穩有些浮躁的呼吸,倏爾堅定抬頭,拘謹而期待地望著晏翊,問,「不要走了,好麼?」
晏翊望入陸恩行緋紅的桃花眼,半晌徐徐點頭,淺淺笑著,溫聲道,「好。」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