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逸之收了笑,示意船夫加快速度。我這才注意到,這竹蓬舟上除了我和雲逸之,只有一位船夫罷了。我偷偷地瞄向雲逸之,一襲白衣的他靠著船篷,神色間風淡雲輕,絲毫沒有方才輕薄了一個清純少女的反省意識。即使我心知那吻是做給旁人看的,我仍然深覺必須向他討要一個說法,乃至一個歉意。
不過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輕啟朱唇,道︰「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蓬內的光線昏暗,雲逸之的嘴角隱約彎起一抹微笑,氣定神閑道︰「金蟬月兌殼。」
我贊同地頷首,這確實是個好辦法,繼而又輕皺起眉頭,只是不知岸上的風涯能不能及時看出來?若是他沒有察覺,那我的計劃……
很快,竹蓬舟急急靠岸,我和雲逸之迅速下船,藏身進了一人高的茂密草叢里,隨後那船夫搖擺著竹蓬舟,若無其事地劃走了。雲逸之白衣微動,在前面優雅地撥開草叢,我跟隨其後,不一會兒便進到了樹林里。
樹林很靜謐,春風輕微地吹拂時,青草和女敕葉的清氣彌漫開來。雲逸之走了一會兒,回頭看向我,溫柔地道︰「可還好走?」我低頭看了看,紗裙的擺尾已被草叢劃亂了,零碎得不成樣子。我不耐煩地扯扯裙擺,心中懊惱著︰早知就不穿這麼易破的裙子了!
雲逸之輕聲笑了起來,像是溫暖的春風。他走近我,伸出玉手替我理了理裙擺,笑道︰「再扯可真要沒救了!」
我瞋他一眼,卻見他神色凝重了起來,清冷的目光瞥向我的後方。
「怎麼了?」我緊張地問。
雲逸之俯到我耳邊,低聲道︰「往前走!」
我瞬間明白了,還有人跟著!我听話地往前走著,雲逸之靠近我,修長的手臂越過我的臂肘,自然地摟住我的腰。我心中驚訝不已,本能地想縮回,又想到我和雲逸之還在裝「親熱」的狀態中,硬著頭皮受下了,面上還必須表現得波瀾不驚。
這樣強裝自在地走了一段路,雲逸之瞄向我,嘴角微微勾起,眸中含笑︰「跟蹤你的人還真是難纏吶!」
我被他的話驚得腳下差點一個踉蹌,幸虧雲逸之似有預兆地摟緊了我。
「你怎麼知道是跟蹤我的?」我壓低聲音。
雲逸之神色淡淡地掃了我一眼,道︰「你應下我的邀請函,可不是為了引他出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果然瞞不住他。應他今日之約,我確有故意支開旁人,引蛇出洞的計劃,但更重要的是能再次見到雲逸之,與他共游洛水春景。于是我垂眸道︰「也不全是……」
雲逸之的眸子亮了亮,噙著微笑看著我︰「可我意外的是,你竟信任我到一個侍衛都未帶。」
這算什麼話?若不是你使出金蟬月兌殼,風涯能跟丟我嗎?我有些氣急,分辯道︰「才不是……」
這話還未說完,雲逸之低聲道︰「提氣!」我立即咽下口中的話,提了一口氣。摟在我腰間的手臂一用力,我身邊起了一陣風,竟然飛到空中了!
雲逸之摟著我,凌空點了幾步,翻躍到了樹上。我曾經見識過這傳說中的輕功,風涯的輕功便是數一數二的好,堪稱飛檐走壁。但今日是我親自體驗了一把,當真是不同尋常啊!
雲逸之帶著我隱到樹葉中,這位置剛剛好,樹葉茂密,下面看不清上面的情形,倒是我們可以透過樹葉縫隙對下面一清二楚。
我們在樹上等了一會兒,並未見到有什麼動靜。雲逸之依舊聚精會神地盯著下面,他的手仍然摟在我腰間。我迫于位置狹小,不得不緊靠著他,這樣的近,以至于我終于聞到了他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我一直以為他是不用燻香的,如今聞到了很是詫異。但這香氣幽然清冽,似蓮非蓮,若非要說,可能更像雪蓮,十分地好聞,令我有些沉醉其中。
就在我意識恍惚的時候,樹下出現一個尋常模樣的婦人。我趕緊振作精神,仔細看過去,只見那婦人神態自然,好似只是路過這里,並沒有什麼不對勁。
那婦人似是認了一下路,便朝一個方向急步而去。雲逸之微眯起墨眸,嘴角勾出笑意,在婦人背身之際,伸手彈出什麼到了婦人背頸。婦人毫無所覺,急急地繼續趕路。
樹林里又四下無人了,雲逸之帶著我飛下,松開了摟著我的手臂。
我舒了一口氣,盯著婦人離去的方向,問道︰「你如何確定是她?」
雲逸之清雅的臉龐上浮起一抹微笑,道︰「若非是她,怎會見著你衣上的碎紗便急著過去了?」
「碎紗?」我隨即了然,他替我整理過裙子,順手拿到一片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仍有疑惑︰「你何時放的碎紗?」
雲逸之淡淡地掃了我一眼,轉身就往前走,一襲白衣飄然,風中傳來清冷的聲音︰「在你說‘才不是’的時候。」
咦?他是為方才的事生氣了?這般清逸出塵,風淡雲輕的人也會生氣?
我訕訕地笑了下,跟了上去。本以為雲逸之暫時不會理我,沒想到走了幾步,他低頭對我道︰「方才我給那人下了牽香,就算在千里之外也有辦法找到她。」
我心中嘖嘖嘆,這辦法真妙。
雲逸之頓了頓,接著道︰「若你信得過我,我幫你查清此事。」
我沉吟一會兒,說道︰「好。」
一時間無話,我和他並肩走在樹林里。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夕陽西下,給林子渡上了金黃。林間小道上細霧蒙蒙,金光閃閃。這樣美麗的黃昏,寧和而安詳。
這時,遠處有嘶嘶的馬叫打斷了寧靜,我盯楮一看,一匹雪白的駿馬,優雅而高貴地駐步于不遠處的樹下,樹縫里透出的陽光在它身上呈現出點點金光。我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白馬,驚喜之下立即飛奔了出去。
雲逸之在背後語氣急促地喚我︰「慢著!」
可我早已來到白馬身邊,它安靜地拿一雙美麗的大眼楮看著我。我察覺它並沒有厭惡之意,上前撫模它的背部,又軟又順,保養得可真好!
雲逸之這時跟了上來,搖頭無奈道︰「踏雪看似溫順,實則烈得緊,向來欺生。若不是你今日與我待了許久,恐怕這會兒就已命喪馬蹄了!」
我瞪大了眼楮,不可思議道︰「這是你的馬?」
雲逸之瞟了我一眼,意味深長地微笑︰「正是。」
我一想,事情怎麼好像不對勁……一個轉念,我氣急道︰「你!早知道今天會這樣!」
雲逸之一個優雅地翻身,上了馬,俯視著我,笑道︰「不然,現在我們如何回去?」
我雖憤憤不已,但仔細一想,他說得也對。不過說到回去,我捂住嘴巴驚道︰「糟糕,碧香和風涯還在洛水邊等我!」
雲逸之繼續無害地微笑︰「我早已派人通知他們了。」
世上怎麼會有這般心思無比敏銳、做事滴水不漏之人?!我頓時很有挫敗感,感覺我就像是在耍猴給他看,便賭氣地扭過頭,不去看他。
雲逸之坐在馬上,向我伸出了縴長玉手,我不理。他微嘆了口氣,一把將我撈到馬上,待我稍坐穩,俯身說道︰「好了,我只是在離開千里醉茶時,派人注意著你,這才覺察出些問題,想出了今日之策。」
我有些信他了,不過還是沉默不言。
雲逸之微揚眉,輕聲地笑︰「听聞你前些時日及笈,我思忖著送你一樣東西,嗯?」
我的眸子瞬間亮了亮,急切道︰「什麼東西?」又想到了昨日那只玉如意,心下不好意思,便又收斂了心神,淡然道︰「你本已送了一件玉如意,心意也算到了。」
雲逸之聞言頷首,如玉的手撐起下巴,煞有介事道︰「也好。一只玉如意可以當重見之禮,論詩頭籌和及笈之禮,當真不虧!」
我沒想到他竟真撤銷了主意,幽怨地瞋了他一眼。
雲逸之笑了,笑聲如清泉涌出︰「到時你自然知道送什麼了。」
風里飄散著雲逸之的笑,踏雪一路疾馳,朝洛陽而去。遠遠地只能看到洛陽的城門,不想我們竟走了這樣遠,我有些疲憊,閉上眼楮小憩了會兒。意識朦朧中,雲逸之似乎俯在我耳邊,溫熱的氣息吹過我的脖頸。他輕聲道︰「這樣便睡著了,如此沒有防備之心,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