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我們便出發了,洛陽與梁京相去不遠,沒幾日的功夫便到了梁京近郊。
碧香在洛陽買了很多喜歡的東西,心情大好,一路上歡快不已地唱著歌曲,惹得我和素素咯咯地笑。唱到開心處,碧香水靈的大眼楮彎成了月牙,掀開窗簾,瞧著外面騎著黑馬的風涯,清脆地笑道︰「大木頭,你說我唱得好不好听?」
風涯騎在黑馬上,陰柔的臉龐在春風暖陽下變得溫和起來,寒星般的眸子瞟了一眼在馬車內嬉笑的三人,似是有了一絲暖意。他斂住目光,望向遠方,沉聲道︰「郡主,快到灞橋了。」
這麼快就到了?我朝風涯頷首,示意他繼續前行。碧香立即湊過來,好奇地問道︰「灞橋是哪里?」
素素抿嘴笑道︰「你從未來過梁京,又不喜看書,自是不知。灞橋是梁京城東的灞水之橋,凡梁京送別親人與好友東去,多在這里分別,因此又名‘情盡橋’。」
碧香模模鼻子,嘟噥道︰「情盡橋啊,怎麼起這麼難過的名字,不喜歡。」
瞧著碧香嘟起小嘴的模樣,我撲哧地笑了︰「從來只有情難盡,何事名為情盡橋。碧丫頭說得對,人們只想著灞橋別離,其實這里也是迎接來京之客的好地方!」
這時,馬車停了,風涯掀起車簾,高大的身軀擋住了照射進來的陽光。由于逆著光,我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只听他的聲音依舊冰冷地對我道︰「郡主,三皇子在灞橋等候。」
我著實愣住了,還真是說什麼來什麼!繼而我會意地微笑了起來,提著裙子走出了馬車。
不遠處的灞橋綠雲垂野,兩岸古柳婆娑,又有新柳披翠。碧水藍天,一望無垠,春風撫柳,飛絮如花。漫天飛揚的雪白柳絮中,大理石的灞橋若隱若現,竟讓人恍然覺得進入夢幻之境。
在這樣如夢如幻的灞橋風雪中,我重逢了三皇子衛曜。
他風姿瀟灑地站在寶馬雕車前,瀲灩的桃花眼向我看來,似瞋似笑,道不盡的風情。三年的歲月,他妖嬈的容顏舒展開來,猶如彼岸的曼珠沙華盛開,妖艷傾城。一襲華貴紫袍上盤臥著五爪金龍,傲視天下的皇族尊貴與攝人心魂的妖冶邪魅,盡數融入了耀眼的春陽里。金光瀲灩接晴空,風雪有無中。
我輕步移蓮,走到他面前,笑道︰「我竟不知,區區安陽郡主能勞得三皇子大駕!」
衛曜慵懶地掃了我一眼,輕蔑道︰「若不是怕你半路失蹤,本殿下倒不至于此。」
美艷狼果然還是美艷狼,狼嘴依舊如此地毒辣。見他還是三年如一日地損著我,我不由得面露笑意。
衛曜踏上雕車,向我伸出了修長瑩潤的手,我躊躇了一下,還是借他的手順勢登上了雕車。雕車起駕,後面氣勢磅礡地跟上了一大群侍衛。我嘖嘖嘆,美艷狼還是一派貴公子模樣,到哪里都是充滿貴族氣場,尤其這華麗的馬車,怎麼可以比我以前見到的更加富麗堂皇!
我正滿懷崇拜地打量著馬車,衛曜低沉而充滿磁性的聲音傳來︰「汝南王在豫州遭遇大雨,要晚些時日才能到梁京。」我看向衛曜,他懶散地半躺在火紅狐裘上,似笑非笑地瞟向我。
那豈不是說我可以有更多的自由時間了?太好了!我開始興奮得眼楮冒光,心里盤算著美好的游玩之日。嘻嘻,看來是洛陽的燈會把我的春心都挑動了。
衛曜神色散漫地瞧著我,待我興奮完了,紅唇勾起一個邪肆的弧度,慢悠悠地道︰「本殿下悉心為安陽郡主備下了府邸,安排了行程,想來安陽郡主在梁京定然過得有滋有味。」
我有些惱怒,瞋他一眼,語出反問︰「三殿下,你何時接手了朝會諸侯的京中安置?」
衛曜眯起瀲灩的桃花眼,托起光潔的下巴略思索,答道︰「今日。」
我被美艷狼的話噎著了,鬼才信他是今日接手的,可又拿他沒有辦法。胸口被噎得悶悶地,我瞥頭去看車外,才發現雕車已行駛到了梁京城門。
帝都城牆巍峨,角樓恢宏,「梁京」二字筆筆遒勁,霸氣地昭示著皇皇天子之威。城門有數隊衛兵把手,嚴格地盤查著進出的行人。帝都皇城,本就是防守嚴密,如今諸侯朝會之期,更是絲毫不能懈怠。
陳林上前出示腰牌,城門衛兵見著是三皇子的車駕,恭恭敬敬地讓開了道。
雕車順利進入了城門洞,高聳的城牆立即遮住了陽光,視野忽地昏暗,帶來肅穆的壓抑感。然而待雕車駛過黑漆漆的城門洞,眼前又忽地亮了起來。
聞名天下的朱雀大街恢宏地鋪展開來,浩浩蕩蕩地延伸至皇宮朱雀門;大街兩側酒樓茶肆、宅邸店鋪鱗次櫛比,市招高掛,買賣興隆;街市上,行人騎者,皆是衣著鮮亮,珠光寶氣;達官顯貴的華麗馬車行駛在朱雀大街上,發出瑯瑯玉石相踫、浪漫靡靡之音。
眼前的富貴景象令我瞠目結舌,低聲感嘆著,帝都果真非同凡響!
雕車那頭的狐裘上傳來魅惑的笑,衛曜舒適地半躺著,眸帶戲謔地瞟著我,「這麼快就看上梁京了?」
我被戲弄了一番,羞惱地再瞋他一眼,打算繼續不理他,專注看向車外的朱雀大街。
撐著窗欞,單手托腮,我眼前晃過朱紅酒肆,生意興隆,熙熙攘攘,二樓雕欄里人影綽綽,似有一個清逸出塵的白衣身影飄過。我驚得腮幫子從手中滑落下來,腦海里浮現雲逸之驚為天人的容顏,急忙將頭探出車窗外,伸長了脖子朝來路望去,可剛剛晃過去的朱紅酒樓欄外空空,哪有什麼白衣身影?
我將探出去的身子收了回來,滑坐到柔軟的墊子上,心中嘆氣︰怎麼可能會是他?他此刻定然還在洛陽的千里醉茶里,優雅地品著碧螺春茶,清雅如雪的臉龐上帶著享受的微笑。也不知怎麼了,我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想抓又抓不住,空空的有些難受。
「阿墨見著什麼了,如此急不可待?」美艷狼充滿魅惑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修長的手臂摟住我的腰,一個用力便將我從窗邊拽了回來。我本在凝神思考,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拽,退後數步直直地倒在了他身上。
「呀!」我驚叫出聲,美艷狼放大的妖艷臉貼在我眼前,嫣紅的唇就在我鼻尖一寸處,一雙風情萬種的桃花目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深覺這姿勢過于曖昧了,趕緊起身挪開。美艷狼神色鎮定,理了理被我弄皺的龍紋紫袍,忽地紅唇噙起一抹惑人的笑,如玉石般雕琢的手攤開,上面赫然躺著一枚通體翠綠的玉佩,上雕栩栩如生的青鳥,分明是那七彩琉璃燈里的玉佩!
我趕緊模模身上,對著他驚道︰「你何時……?」
「方才。」美艷狼若無其事地說著,轉眼間桃花目里水波凝住,冷冷地瞥向我,語氣含有薄怒︰「阿墨,你竟如此輕易地讓本殿下取了回來!」
「這……嘻嘻……」我瞧著他神色微冷,桃花眼里深如幽潭,似是真的動怒了,趕緊掛上笑臉,圓場地笑笑。
美艷狼瞅了我一眼,美目一轉,妖嬈的臉上浮現魅惑的笑︰「不過你既隨身帶著,也算功過相抵了。」
我松了口氣,好險好險。這家伙神色轉瞬間千變萬化,即使長得美艷無比,本質上還是頭狡詐的狼。走在美艷狼身邊,萬事需小心啊!
美艷狼桃花眼幽深地凝視著我,春波又流轉了起來,拉過我在他身邊坐下。我這回長了記性,乖乖順從了。美艷狼執起玉佩,欺身靠近我,手臂環上了我的腰,來自他身上的龍涎香頓時霸道地包圍了我。我心驚不已,卻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他環著我的腰,親手為我系上玉佩,紅唇湊到我耳邊,魅惑地、霸道地、不容抗拒地道︰「本殿下送你的東西,你就是不惜性命也要守住!」
啊啊啊?要不要這麼無理,要是性命都沒了,這玉佩再有神用也用不了啊!我月復誹不已,卻覺得此刻還是不要忤逆他的好,整了整神色,溫婉地笑道︰「是是是,三殿下的東西,安陽怎敢不好生收著?」
美艷狼仔細地審視我一眼,甚是滿意地勾起一抹妖艷的笑,放開我優雅地躺在了火紅狐裘上。
雕車又行了一會兒,突然停了,車外有冷硬的男子聲音響起︰「敢問這是誰的車駕?」
我心下疑惑,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攔三皇子的車駕?轉頭看向美艷狼,他躺得相當愜意,一派懶散的神色,毫不關注外間之事。
陳林沉穩的聲音傳來︰「尉遲統領,三殿下今早出城,適才回來。」
那男子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可有接受盤查?」
「三殿下是何人?豈能說查就查?」陳林的聲音帶了冷意。
「尉遲征奉皇命行事,盤查所有車輛!」那男子絲毫不退縮,聲音愈發冷硬。
這麼一來,我心下了然,原是御林軍統領尉遲征。這尉遲統領以秉公行事、鐵面無情聞名帝都,任你達官顯貴,見著他都照樣依令行事。也正因為如此,聖元帝才放心把京畿防衛交給他。
許是看著我神色從容,目光清明,躺在孤裘上的衛曜懶懶地瞄著我,充滿磁性的聲音道︰「你的功課倒是做得不錯。」
難得美艷狼夸獎我一次,我轉眸朝他一笑,自信滿滿道︰「那是自然,可不能辜負了三殿下每月送信告知京畿局勢的心意!」
衛曜的嘴角勾起滿意的弧度,桃花目意味深長瞟了我一眼,終于露出些許認真的神色。他攏著紫袍坐了起來,洞察一切的目光透過車簾,掃向外面爭執不下的雙方。
與陳林一陣周旋後,尉遲征冷硬道︰「皇上有令,諸侯朝會其間,嚴查出入梁京的所有行人車輛!三殿下,得罪了!」說罷車外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鎧甲踫撞,尉遲征竟然派部下圍住了衛曜的車駕!
我心中驚訝這尉遲征也太耿直了,不禁轉眸看向衛曜,也不知他要如何處理。他神色從容,妖艷的紅唇噙著琢磨不透的微笑,不緊不慢地道︰「陳林!」
陳林應聲掀開車簾,恭敬地持劍立于車外。衛曜攜著我,一派雍容地走出雕車,睥睨地俯視著將雕車圍得水泄不通的御林軍,威嚴的目光看得他們畏縮地往後退去。
我亦仰頭看著衛曜。我從未忽略過,衛曜看似慵懶散漫的神態中流露出的帝王霸氣。
忽而衛曜收斂了全身的威嚴,桃花眼柔和地掃了一眼御林軍,微笑道︰「尉遲統領秉公無私,本殿下很是欣賞。」說完此句,衛曜幽深的桃花目凝視著尉遲征,「統領既是受命于父皇,必然知道父皇的旨意里還有一條︰前來朝會的諸侯免去盤查,以示皇恩!」
我聞言心驚,居然還有這麼一條!別人都查,我不查你,要是出了點什麼事,不是你做的是誰?這擺明了是聖元帝給各路諸侯施威,警告他們別妄想在帝都玩什麼花樣!聖元帝對藩王的芥蒂,竟已到了如此麼?
尉遲征上前拱手,沉聲道︰「皇上確有此令。」
衛曜盯著尉遲征,目光銳利起來︰「本殿下今日出城迎接的,正是汝南王府的安陽郡主。」他瞄了我一眼,語氣卻是針對尉遲征,威嚴無比,「可還需要盤查?」
尉遲征在衛曜的嚴威下,不卑不亢地打量著我。我示意跟隨在後的風涯遞上安陽郡主的誥命冊文。尉遲征仔細看了那冊文,目光瞥過我腰間玉佩,抱拳恭敬道︰「不知安陽郡主已到,尉遲征有失遠迎。三殿下,安陽郡主,請!」說罷一揮手,撤退了圍著雕車的御林軍。
衛曜深深地望了尉遲征一眼,微頷首,轉身進了雕車。我見事情已平息,放寬了心,也跟著進去了。
雕車再行駛了一會兒,進入皇城東邊,就到了衛曜為汝南王安排的住處——安園。我抬眸望了一眼「安園」,深覺這名字很適合汝南王,以及汝南王府現在的處境。
安園是一個不大的宅邸,除了正廳,剛好夠父王住在東廂,我和葉酌嫣住西廂兩側。我很納悶衛曜那麼鋪張奢侈之人,怎麼就選了這麼個素雅的院子?不過我是很滿意的,要真住進了金光閃閃的屋子里,怕是晚上睡覺都不自在了。
西廂早已被衛曜吩咐打理好,我進來後幾乎沒有什麼可以整理,便只讓素素她們去把行李放好。我才入到前廳,就見衛曜慵懶地靠在檀木椅上,瀲灩的桃花眼微眯,無比愜意地喝著茶。這只美艷狼,到哪里都可以這麼舒適。
我淡淡地瞟著他,語氣有些冷︰「衛曜,你好深的算計,我才入京,便將汝南王府和你緊緊地拴在一起。」
衛曜甚至懶得瞄我一眼,桃花眼享受地閉上了,紅唇品著茶,魅惑的聲音道︰「阿墨怎能如此說?可不是阿墨自己坐上本殿下的馬車?」
我沒好氣地瞥著他,你親自跑來灞橋接我,我還有拒絕的余地?瞥了他半天,他一點反應都沒有,我頗為無奈地收回目光,今天累了,先不跟你計較。
我正打算閉眸小憩一會兒,衛曜的語氣難得柔和起來︰「阿墨,今日好生歇息,明日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什麼人?」我被吊起了興致,困意去了一半,睜大杏眸期待地望著他。
衛曜慢悠悠地品著茶,就是不說。等我眼巴巴地看他喝完茶,他將茶杯隨手一放,慵懶的嗓音無比簡潔地道︰「你去了便知。」說罷一個起身,紫衣浮動,瀟灑地走了。
我無語望天,美艷狼,您老人家就不能多透露點麼?恕我愚鈍,您那顆七巧玲瓏的狼心,著實猜不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