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牽引著葉酌嫣走到大殿中央，昂然立于殿中的紅地毯上。聖元帝和皇後面色慈祥地注視著太子和葉酌嫣，眾諸侯群臣神色恭敬地立于大殿兩側。
這時司儀禮監高聲道︰「吉時到！」
一隊喜裙侍女端著紅盤，從大殿兩側逶迤而來。當先的侍女紅盤中端著兩杯醴酒，恭敬地呈到了太子和葉酌嫣面前。隨後的侍女紅盤中端著一杯醴酒，紛紛呈到殿內的諸侯群臣面前。太子和葉酌嫣取過酒杯，眾臣隨即效仿之。
司儀禮監高聲道︰「敬告皇天後土！」
太子和葉酌嫣面色肅然，執起手中酒杯高舉過頭，隨後灑在了面前的地上。殿內的諸侯群臣隨即肅然地效仿。喜裙侍女紛紛退下，又上來一隊侍女，端著同樣的紅盤。眾人再次取過酒杯。
司儀禮監高聲道︰「敬告萬世臣民！」
太子和葉酌嫣轉過身來，面向殿外，執起手中酒杯高舉過頭，灑在了面前的地上。群臣再仿之。再次上來一隊喜裙侍女，端來新的醴酒。
司儀禮監高聲道︰「敬告吾皇吾後！」
太子和葉酌嫣再次轉過身來，面朝殿中主位的聖元帝和皇後，執起手中酒杯高舉過頭。立即有侍女端來紅盤，將酒杯放在紅盤上，恭敬地呈給了聖元帝和皇後。聖元帝威嚴的桃花眼里染了一絲笑意，一揮龍袍，取過了酒杯。皇後的鳳眸里有些濕潤，溫柔地看著殿中之人，端莊地取過酒杯。
隨著聖元帝和皇後飲下醴酒，諸侯群臣也端起酒杯飲下。站在這其中的我拿起酒杯，目光看向汝南王。他坐在皇後下側，迥然有神的深目里閃著感動的光芒，拿著酒杯的手輕顫著，欣慰地注視著穿著大紅嫁衣的葉酌嫣。即使父王不贊成這婚事，對嫣兒的出嫁仍是高興至此嗎？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撩起面紗飲下了喜酒。
再經過繁復的禮節，听得司儀禮監高聲道︰「賜鸞佩！」
我微有疑惑地抬眸，只見一位身著彩衣的侍女步入，到太子面前奉上紅盤。太子的臉上現出喜悅之色，伸手取下了掛在腰間的玉佩。我這才注意到，太子今日佩戴的是塊華美的羊脂白玉，上面還雕了些什麼，想來這就是鸞佩了。
我垂眸細想，似乎這是大興王朝的皇規，但凡皇子出世必賜鸞佩。皇子將佩戴至成年，並在大婚之時作為正妃的信物相賜，成為大婚的重要禮節。
太子的鳳眸里露出柔情，手執鸞佩走到葉酌嫣面前。此時的葉酌嫣已是臉頰紅暈，水眸里泛著氤氳，微微展開了雙袖。太子環住她的腰，親手為她系上了鸞佩。
就在這時，對面有目光向我投來，我抬眸間就對上了衛曜瀲灩的桃花眼。衛曜眼神溫柔地在我的身上徘徊，掠過腰間時，忽而眼角揚起魅惑的笑意。我此刻心情依舊沉重，不想去探究他眼里的目光，微微撇過了頭。
半個時辰後，禮儀結束，太子妃由嬤嬤引入新房，太子留在殿中繼續宮宴。
眾臣入座，一隊宮女開始上菜。碧香來到了我身後，卻是沒有看見素素。見我疑惑地望向她，碧香小聲道︰「素姐姐說是身體不適，稍後再過來。」我微頷首，便不再多問了。
由著我是太子妃的庶姐，不少人向我敬酒，大多以詢問的目光看向我的面紗，我只是沉默著飲酒，什麼都不說。不知是不是心中郁結的緣故，多喝了幾杯我就有些暈暈乎乎了。
還是衛濯忍不住了，趁我飲下酒的當兒問道︰「葉姑娘，你是被蜜蜂扎了嗎？」
我當即就被嗆著了，回眸瞋了衛濯一眼。衛濯清爽地笑了起來，而後放柔聲音道︰「春夏交替，多注意保重身體。」
我知他是看出了我心情欠佳，特意來逗我的，便朝他微笑了一下，雖然他是看不見這微笑的。
強打起精神，我眯著杏眼看向衛曜，也不知太子婚宴，他心里是個什麼想法。只見衛曜優雅地端著酒杯，走到了汪宰相面前，說了什麼話，汪宰相眯著鳳眸笑了起來。
這倒提醒了我還需要去敬汪宰相。我揉了揉額角，稍稍清醒了些，端起酒杯走了過去。還沒走近，听得衛曜低沉的聲音道︰「這玉壺夜光杯是漢朝傳下的古玉器……」
我走到汪宰相和衛曜中間，溫婉笑道︰「方才三皇子與汪宰相說了什麼，笑得這般開懷？」
衛曜瀲灩的桃花眼掃過我的面紗，勾著饒有興致的笑。汪宰相撫著長須，笑道︰「不過是些玉器玩物。」
我倒是知道汪宰相喜好收藏玉器，衛曜不會是想把這玉壺夜光杯送給汪宰相吧？但怎麼想都覺得汪宰相不像是會收衛曜送來的東西。那麼，衛曜在打什麼算盤？我心里忖度著，面上微笑，順著衛曜方才的話道︰「君子與玉彼德焉，有靈性的古玉更是厚德載物。」
汪宰相細長鳳眸里閃著光，笑道︰「安陽郡主甚有見解！」
「宰相大人過獎了，安陽敬大人一杯！」我舉起酒杯，掀開面紗的一角，一飲而盡。
汪宰相哈哈地大笑，飲下了酒。衛曜瞧了我一眼，也將杯中的酒飲了下去。
一杯酒下肚，我又開始犯暈了，今日酒量真的太差了。我向汪宰相福了福身，便回到了座位上，瞄了眼衛曜，他也離開了汪宰相的座位。有粉衣宮女端著酒壺走到汪宰相身後，俯身為他斟酒，我匆匆瞥了一眼，收回了目光。
等等！我甩了甩不大清醒的頭，瞪大了眼楮看著那粉衣宮女，容貌素雅，眸如秋水，是跟了我七年的素素！
素素怎麼會假扮成宮女為汪宰相斟酒？我眯起眼楮看過去，素素垂眸盯住汪宰相的手，汪宰相正與一個大臣說話，手握酒杯轉了幾下，就要送到嘴里。不好！我瞬間醉意去了一半，腦袋還沒思考太多，已經飛身奔了過去，奪過了汪宰相手中的酒杯！
汪宰相眯起了鳳眸，不悅地看著我。站在汪宰相身後的素素震驚地瞄了我一眼，隨即垂下了頭。
我面帶微笑地道︰「安陽方才見著這酒里落了飛蟲，焦心宰相大人一時不察，以致失態了，還望大人見諒。」說著，我順手將酒倒在了地上。
汪宰相細長鳳眸中閃過一抹疑惑，洞察人心的目光緊緊盯著我。我頓時感到背上冒冷汗，醉意全然沒有了。汪宰相盯了我幾眼，猛地回頭看向素素，審視著她嚴厲道︰「本官怎麼從沒在東宮見過你？」
我立即全身僵硬，汪宰相察覺出了什麼？我擋在素素之前，指著她厲聲道︰「素素，你是怎麼做事的！本郡主見你是個機靈的，送給太子妃作陪嫁，今日卻是太讓本郡主失望了！」
素素立即跪倒在地上，全身顫抖起來，語帶哭腔︰「郡主饒命，素素再也不敢疏忽了！」
我不等汪宰相開口，接著訓斥道︰「今日太子大婚，哭哭啼啼地像什麼話！」
素素馬上止了聲音，顫抖地跪在地上。
汪宰相掃了我一眼，擺手道︰「罷了，既是太子妃的人，本官不追究了。」
我向素素使了個眼色，素素會意地垂眸退了下去。我取來酒，向汪宰相笑道︰「今日是太子與嫣兒大喜之日，墨兒也應該喚宰相大人一聲舅舅。墨兒在此敬舅舅一杯！」
汪宰相精明的鳳眼看著我，「嗯」了一聲，接過酒飲了下去。
我松了口氣，回到座位上，越想越覺得還是不放心。老奸巨滑的汪宰相，即使當面說了不追究，背後指不定就要去查素素。我凝神思索，素素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她方才的所作所為，難道真的是要給汪宰相下毒？
不行，我得去看看！我起身就往侍女房走去，碧香立刻跟上了我。我覺得這件事還是不要讓碧香知道的好，便吩咐她在宴會上等候，獨自去了。
侍女房內空無一人，東宮侍女都在宴會上忙碌。我進來時，素素已經換回了衣服，正準備出來。我擋在了她面前，低聲道︰「進去說話。」
素素的臉色經了幾變，顯是有一番掙扎，終是低下頭隨我進來了。
我找了個位子坐下，抬眸看著她，盡量讓語氣柔和些︰「那酒里，可有問題？」
素素秋眸中泛起水光，目光瞥向了別處，微微點頭。
果然，我蹙起了眉頭，思量一番道︰「素素，你與汪宰相有什麼過節？」
素素抬眼正視著我，秋水眸子中不再平靜，翻涌著波濤，連一向鎮定的臉上都浮現仇恨的神色。我被素素這副神態震驚到了，唯有目不轉楮地盯著她。
素素輕顫著朱唇，沁透著悲涼︰「小姐可知道，九年前汪宰相揭發兵部尚書樊虎通敵叛國一事？」
我聞言頷首，那一年我剛來這里，還什麼都不知道，碧香便告訴了我些听來的重大事件。這件事可是腥風血雨，街頭小巷都在議論。
「這件案子審了一個月，三司會審證據確鑿。皇上龍顏大怒，當即下旨，兵部尚書樊虎通敵叛國，圖謀不軌，全家抄斬！」素素凝視著我，一字一頓地冷聲道。
全家抄斬……我被這十分字驚得脊背發涼，目光落在素素身上。我似乎記得，她在喚作素素之前，是樊姓……
素素慘然一笑，道︰「我就是樊家唯一留下的女兒，樊素！」
即使有了心理準備，我依然震驚不已，萬分難過地看著素素，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當年汪梓仗著皇後和太子，拉幫結派，增大勢力，朝中大臣皆依附于他。父親為人正直，一再拒絕，怎料招致殺身之禍！」素素面色淒慘，悲憤道︰「什麼通敵叛國？父親耿直正義，忠君愛國，這些不過是汪梓鏟除異己的手段罷了！」
「素素……」我艱澀地開口。這件事情已經是九年前了，查而無證，我也無法知道當年的真相。但我心中萬分清楚，素素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我拉著素素的手，沉聲道︰「素素，你冷靜些！」
「冷靜？」素素止住了笑，秋眸凝視著我，兩行淚水流了下來，哽咽道︰「陷害我全家的仇人就在眼前，你叫我如何冷靜？」
我第一次見到素素流淚，心中揪疼不已，這是跟了我七年的素素啊！這七年的日日為伴，我早已把她當作姐姐看待！她背負著滿門抄斬的仇恨，隱忍了這麼多年都不願意向任何人吐露，她的心里，究竟有多少說不出來的苦？
我將她擁入懷中，溫柔地撫著她的背，素素伏在我肩頭低聲抽泣著。明明是如此堅強的女子，此刻卻在無助地流淚。我心中酸澀難言，只能安靜地陪著她，擁著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素素哭了一會兒，終于冷靜了些。我嘆口氣道︰「素素，小不忍則亂大謀，這些道理你比我更懂。你今日真的是太莽撞了，汪宰相若是出了事，太子輕而易舉地就能查到你。到時，我如何保全你？」
「小姐……」素素擦著眼角的淚水，終是默默地頷首。
我凝視著她，卻是愁腸萬千︰汝南王府本就尷尬地夾在在太子和三皇子的兩個陣營中，我本想兩不相幫，安然地等待朝會結束回到安陵。可我才得知衛曜的母妃被害之事，今日又知素素的滅門之仇。為何我身邊的人，都被卷入了這殺人不見血的權利之爭？
我嘆了口氣，閉上了眼楮，再睜開時，杏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我凝視著素素，堅定地道︰「你盡可放心，有朝一日，我會讓汪梓血債血償！」
我並非妄自尊大之人，扳倒宰相，以我一人之力如何可能？但如今皇位之爭迫在眉睫，衛曜對付太子勢在必行，汪梓將會是第一個被鏟除的勢力。朝中形勢，已經不容汝南王府左右徘徊了！即便我人微言輕，我會盡全力說服父王，襄助衛曜！
素素沒有問一句話，秋眸凝視著我，默默地頷首。
我心知她是信任我，而我絕不能辜負這份信任！